13.不得不去的選秀
春闈結束的第一天,這大燕的第二件大事也終於如同一個響雷一般炸在了京城眾人的頭上——宮裡要選秀了!本朝選秀對老百姓來說,實在是件苦差事,故而這選秀的消息一出來 ,京城那些有適齡女兒的普通人家簡直惶惶不可終日,唯恐自家的女兒被強征進宮去,五年十年甚至一輩子都不能相見。每到選秀時節,那都是大燕朝婚嫁的高峰期,不知多少人家著急忙慌地要把女兒嫁出去,像江南這種秀女產地甚至能誇張到在街上拉人嫁女兒的地步。
但是,今年的選秀卻與往年大不相同,宮裡放出消息,太子殿下仁德,感念江南諸女離家千里,又感念西南旱災和兩廣風災,不欲在令這些地方的百姓多添負擔,所以今年的選秀只考慮京城及華北諸地的女子。這消息一出,那可真是南邊歡慶北邊愁啊!這華北.京城的百姓一琢磨,以往初選五千人,南邊能幫著分擔一多半,有些路子的人家還能塞塞錢托託人,給女兒謅個什麼病好落選,可今年南邊不選人,這五千人都要北邊出,那些登名造冊的太監恐怕比往年要嚴得多得多啊!
張知禮剛結束了春闈,第二天就聽見了這消息,他頓時心感不妙,也沒空和同郎中們高談闊論,直接就從酒樓上氣不接下氣地家裡跑,這剛到家門口的巷子前,就見著一群太監在挨家挨戶地登名造冊,正好敲開了他家的門——
「諸位公公,諸位公公……」張知禮立刻賠笑著衝上前,擋在自家傻婆子的面前,「諸位公公這是?」
帶頭的是個姓江的太監,這位江太監年紀不大,但卻是個人精,那可是認了太後身邊的金公公做乾爹的,所以他對太后以及太子想要選個讀書人家的女兒做太子妃這件事,那是門兒清。尤其他出來的時候,金公公還特意囑咐了,這京城裡頭的讀書人家,除了當官的那就是國子監首屈一指,當官人家反正不能參加選秀,這江太監一琢磨,按照太后和太子的意思,這日後的太子妃可不就得出自國子監生員的家裡頭。
正因如此,他才自動請殷來了這城南良園巷,良園巷裡的屋子都是朝廷撥給國子監生員及他們家眷居住的地兒,也就是說,這日後的太子妃極有可能就出自良園巷,他可不得殷殷勤勤地打好關係嘛!
所以,雖然面前衝過來這個中年男子看起來有些無狀失禮,但江太監還是笑眯眯地道:「這位是?」
「啊,在下張知禮,是國子監生員。」雖然朝上清流向來恥於與閹黨為伍,但張知禮向來信奉與人為善,更何況現在情況緊急,故而他這答話態度可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江太監見對方笑容滿臉,心情也好了不少,他們這群在宮裡混的,最知道朝廷里那些讀書人對閹黨的態度,尤其那些個芝麻綠豆的小官,沒能耐高官厚祿、建功立業就只能標榜自己清高,那真是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們不與閹黨為伍呢!如今這張生員的態度如此好,江太監自然也高興幾分。
「原來是張生員啊。是這樣,咱家這邊登基了張生員有一女芳齡十五,正好是適齡的,這次選秀是給太子殿下選太子妃呢,令嬡可真是趕上好時候了!」江太監笑眯眯地說。
張知禮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幸好他鬍子長,沒讓人看出異樣,他擠著笑:「哎呀,公公說的是,這能當上太子妃的姑娘可真是天大的福氣了。小女的年齡倒是合適,只可惜已經訂婚了,這過些日子就該出嫁了,著實是沒有這個福氣啊!」
「哦?訂婚了?」江太監八風不動,相當淡定地笑眯眯,「是行了納徵禮了嗎?」
所謂納徵又稱過大禮,也就是男方將聘禮送往女方家裡的儀式,屬於六禮中的一禮,若是納徵完成了,那便只剩下請期和迎親兩步,雖然說還沒拜堂前都不算夫妻,可若是納徵禮行了,不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那是不可能反悔,按照大燕的規矩,倒也勉強算是有名分的了。
然而,事情糟糕就糟糕在孫家和張家並沒有到納徵這一步,畢竟過年那會兒兩家才剛交換完婚書,結果就收到了孫達卿中舉的消息,孫家的重心一下子就落到了春闈上,巴不得讓兒子全身心都投入到學業中去,張家也不好催,這一拖兩拖,納吉和納徵就沒辦完。
張知禮沒想到面前的太監會問得這麼細,頓時背後冒冷汗,只能努力辯解道:「這位公公,雖然小女還沒行納徵禮,但是婚書和庚帖都是已經交換了的,絕沒有欺瞞公公的道理,在下現在就可以把婚書拿來給您看。」
江太監也知道民間對選秀是個什麼態度,若是往常,他收點好處放過也就放過了,反正女子多,上面又不知道漏沒漏人,可現在上頭人可都盯著國子監呢,他出宮之前,他乾爹金公公都把國子監學員扒拉了好幾遍了,哪家有適齡的女兒,哪家的出身教養好,乾爹心裡門兒清,他一個小小辦事的,哪裡敢漏人?除非對方昨天拜了天地進了洞房,否則,全都要登記上。
「張生員。」江太監慢條斯理地笑了笑,「您也是在國子監多年的,咱家也不和您說虛的。今年這選秀,太後娘娘早就發下話來,要給太子殿下挑個知書達理的太子妃,所以這讀書人家的女兒,咱們是一個都不敢漏的。您也莫為難咱家了,大家都是給上面當差的,上面有規矩,咱家不得不從啊。」
張知禮並不知道太后竟然發過這樣的話,他心裡一片冰涼,躲在他身後的王氏此刻也臉色煞白,顫巍巍道:「讀書人家……那麼多,我們閨女真的許了人了,公公您就幫幫忙……幫幫忙……」
「小女與未婚夫兩情相悅,我們實在不能失信於人啊。」張知禮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張生員,您這婚書是什麼時候寫的,庚帖是什麼時候換的,咱們互相之間心裡都有數。身為國子監生員,您也是食君之祿的,為人當守信,難道就不該忠君嘛?」江太監拿著名冊,臉上依舊笑眯眯的,可說出來的話卻讓張知禮出了一身冷汗。
「我……我……」張知禮很想像之前打算的那樣,送上婚書和孝敬,讓對方放自己女兒一馬,可他隱約又知道,之前的打算是全然行不通的。
「張生員。」江太監深諳打一棒給一棗的道理,又繼續笑著安撫道,「咱家也知道這普通人家都擔心女兒進宮為奴為婢,可是這一次不一樣的,太子殿下仁厚,不僅免了南邊的選秀,還說了,這次選秀不選宮女,所以就算沒選上,到時候也是能出宮的。」
王氏聽到這話,激動的握住了張知禮的手:「真的?沒選上也能回來嗎?」
「自然。」江太監笑眯眯地點頭,沒選上自然能回來,但是選上的可不一定是太子妃呢……宗室那些人少不得也要挑一些,只是這話就不必對外說了。
「真的沒法子通融嗎?」張知禮還是從袖口掏出了個荷包塞到了江太監的手裡。
江太監立馬把荷包還給他,佯怒:「張生員這是做什麼?這可是在害咱家!咱家跟你說的可都是肺腑之言,殿下和太后都喜歡讀書人家的閨女,你閨女進宮,未必搏不到一個好前程,你又何必做如此之舉?難道真想葬送全家的前程?!」
張知禮捏著荷包,整個人踉蹌了退了一步,王氏更是嚇得噤聲。門口的喧鬧終於把里院的張蔚吵著了,她走出院子,正好看到了這一幕,眼見著自家爹娘面如土色,她磨了磨牙,按耐住怒氣走上前去:「這位公公說的對,我父親既然身為國子監生,受著國家的供養,自然要忠君愛國。」
「這位就是張大姑娘了。」江太監打量著走出來的少女,容貌秀美、身形窈窕,最重要是的氣度高華、不卑不亢,很是亮眼——這姑娘,還真說不定能有個大前程了。
江太監笑了笑:「張大姑娘果然知書達禮。」
張蔚的名字被勾上,太監一行也終於從張家門口離開,王氏轉身就抱著張蔚哭:「我兒啊!我兒……都是娘沒用,都是娘沒用!」
見自家母親大哭,張蔚立刻警惕地看向門外,見太監沒回來,門口也沒人圍觀才稍稍鬆了口氣,她對失魂落魄的父親道:「爹,關門,咱們進屋說。」
張知禮關上門,張蔚抱著母親,三人進了內屋,內屋之中還躲著張蔚九歲的弟弟張勤和另一個尚在榻上睡得天昏地暗的小弟張勉。
張勤已經懂事了,見到娘親痛苦、父親一臉苦色,便知曉家裡發生了大事,他白著臉很乖地站在牆角,看上去有些可憐。
張蔚嘆了口氣,向弟弟招了招手:「過來。」
張勤連忙跑到自家姐姐的懷裡,揚起一張小臉怯怯地看著她:「姐姐,你……你要……你要走了嗎?」
見這麼小的弟弟都為自己的事擔憂,而面前的父母更是為此殫精竭慮了數月,張蔚忽然覺得有些難過,她只想著自己的任務,從來沒想過因自己的事,竟給家人帶來了這麼多的困擾——其實,於她而言,進不進宮並不重要,她相信自己在宮裡也能活的很好。
「爹,娘,別為我憂心了,這選秀,我去。」張蔚輕緩卻堅定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