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然而恍惚也不過幾息,魏紫吾很快回神,頓時發覺兩人站得太靠近,不過一臂遠。太子的身量和高居雲端的氣勢都令她感到壓迫和不適,自然就朝後避遠了些。
看著對方視他為洪水猛獸的表情動作,太子眸中黑沉沉一片。
太子越是沉默,她就越是忐忑。忍不住看向對方。
魏紫吾對太子並不陌生。小時候她有段時間也與他挺「熟」。而且太子生了一張太討女孩喜歡的臉,從小到大拜身邊的女伴所賜,魏紫吾對這個人的諸多故事都聽爛了。
但她是當真沒有仔細打量過他。對太子本身觀察得這樣仔細,還是頭一回。她在琢磨太子不要她跪,甚至親手扶她起來的意思。太子任由她看。
太子對於政敵向來是心黑手辣,冷血世故,魏紫吾作為魏家的女兒,自是打懂事起也就這樣看待他。
魏紫吾收回目光,她漸漸想明白了,太子這意思是不接受她的示弱和示好。
小太監石安靜的聲音突然在外響起:「殿下,陛下召您去勤和堂。」勤和堂是皇帝的書房。
太子眼中掠過一絲不悅。
魏紫吾心中這時也回復平靜,道:「既然殿下有事,那我先行告退。」
……是她先前太想攬住傅予州,一時冒失了。
並不等太子答覆,魏紫吾越過太子朝外走。
但她很快便聽男子的輕嗤,接著低沉的嗓音回蕩在殿中:「我還以為魏二姑娘是真的想為父親看病。」
明明白白的諷刺。魏紫吾腳下微滯,看向對方:「殿下此話何意?」
顧見邃也看過來:「就是我話里的意思。」
魏紫吾捏緊了雙手,覺得太子果然從芯子里就是惡劣的,不管他的外表看起來多麼有欺騙性。明明是他故意用沉默的方式令人知難而退,拒絕了她還要對她冷嘲熱諷,說她不是誠心想救自己的爹。
魏紫吾道:「我已向殿下下跪,還不夠體現我的誠意?」
太子道:「你覺得跪了本太子,這樣委屈的事足以體現誠意。可是對於我,你跪我能給我帶來什麼好處?」
魏紫吾聽懂了,太子的意思是,她給的誠意和能提供的好處不夠。可他先前一句話也不說,她以為他根本就不願繼續聽她的請求。
魏紫吾想起傅予州先前回答她最後一個問題時,先看了看太子的表情。她明白,傅予州去不去遼西,決定權在太子。若是太子肯談條件,她當然會試一試。
對魏紫吾而言,世上最重要的就是魏嶢。
她並未遲疑,道:「若是傅予州能將我爹治好,魏家的薄產,都可以為殿下奉上。」
太子竟發出輕笑:「魏二姑娘真是很少有今日這樣天真的時候。」
魏紫吾覺得男人嘴角的笑意實在扎眼。
石安靜這時在外又喊了一句:「殿下。」
太子恍若未聞,只看著魏紫吾。
「以你爹的能力、威望和人脈,還有顧見緒在後支持,重掙起魏家如今的家產並不難。更遑論,魏家的財產,我還沒有看在眼裡。」
魏紫吾並未著惱,她知道顧見邃說的是實情,可除此之外,她的確拿不出別的。
「婼婼,婼婼!」顧熙樂也在門外道。她實在不能再等,雖然她對顧見邃有敬畏心,但是她對魏紫吾也是當姐姐一樣看。這樣單獨待在裡面,連父皇傳召也不出來……她有些放心不下。
聽到顧熙樂的聲音,太子道:「魏二姑娘先回去罷。」
魏紫吾看看他,點點頭,知道太子得先去勤和堂見皇帝。
回到翊華宮,因著天氣好,魏紫吾便陪魏貴妃去玉湖邊轉了轉,午休起后,顧見緒竟過來了。
魏紫吾進宮是不能帶婢女的,翊華宮的宮女們都相互擠眉弄眼,識相地放了顧見緒進去。
魏紫吾剛睡醒,身上還穿著中衣,頭髮也還披散著,見顧見緒就這樣走進來,實是感到尷尬。
顧見緒原本面色冷沉,待看到魏紫吾穿著中衣睡眼惺忪,又看到她露出的纖細白嫩的腳踝,加之那一張小臉披著長發的模樣和平時挽髻時截然不同,表情立即柔和了一些。
魏紫吾卻斂著眉,覺得表哥近日越來越不守禮。她直接道:「表哥去外面等我吧。」
顧見緒微怔:「好。」說罷退出去。
魏紫吾坐在鏡前任宮人為她綰髮,她卻不知,在另一個房間里,魏貴妃與顧見緒兩母子正在爭執。
「母妃是什麼意思?」
「我說,讓你以後不要再與婼婼太親近,暫且將對她的心思收起來。」
顧見緒沉著臉,道:「兒子聽清楚了,所以我才問母妃這話的意思……」
「我讓你作好娶周漓慧的準備,這樣明白的問題還要我說?婼婼這邊,我另有安排。」
顧見緒聲音冰冷:「對她有何安排,母妃不妨直說。」
魏貴妃沒有回答顧見緒的問題,而是道:「魏家如今飄搖難立,你二叔能不能立起來還不可知。想要讓周家死心塌地,必然要先許諾他們日後的好處。這些還需我來告訴你?」
「誰叫太子如今這樣能耐……」魏貴妃冷哼一聲。
敬懿皇后薨逝那年,皇帝為太子簡選幼軍,設立東宮三衛。太子的眼光手腕刁辣得驚人,一手挑選扶植起來的三衛中郎將和左右郎將等人,個個是獨當一面的精悍。
至於太子私下拉攏的文臣武將,則隱藏在深水之下,恐怕連皇帝都弄不清楚,朝中到底哪些已投入太子麾下。可太子的勢力,已悄無聲息往大乾命脈中滲透,這點毋庸置疑。
魏貴妃又道:「你先娶了周漓慧。至於婼婼……」
魏貴妃哪能不知自己兒子早將魏紫吾看成他碗里的肉,道:「咱們大乾改嫁的女子還少了么?等到你有那麼一天,她總歸還是你的。」
「而且,就算你現今娶了她又如何?若是功敗,前有太子,後有顧見霖,這兩個無論哪一個登基,咱們娘兒倆、還有你舅舅、婼婼,哪一個又逃得過一個死字?」
顧見緒看著魏貴妃:「周漓慧另說,但是婼婼,只能是我的。」
魏貴妃驚疑不定地望著兒子,還未說話,對方已出去了。
顧見緒回到魏紫吾這邊,見她已穿戴好,顧見緒摒退左右,問:「婼婼今天去過東宮?」
魏紫吾知道瞞不過,道:「是。」
顧見緒看她一會兒:「因為傅予州?」
魏紫吾點頭:「熙樂盛情難卻,我也想努力試試,但是他沒有答應。」
「以後不要再去東宮,離太子遠些,不能和他單獨相處。太子不是你能招惹的。」
魏紫吾在顧見緒的目光下,輕聲嗯了一下。
魏紫吾又在宮裡住了兩天,她原是想再探探太子的口風,但太子沒有回東宮,她想著太子應當是被皇帝派去辦什麼密要之事,便出宮回了侯府。
收到溫蜜的請柬時,魏紫吾才想起溫蜜快十六歲了。
她與溫蜜都是武將世家的女兒,小時候都覺得跟自家老子學過一點三腳貓功夫,你打哭過我,我也撓哭過你,哭完又一起分東西吃,倒是挺親密。漸漸大了,往來不如從前。但溫蜜邀她,自然是要去的。
不過,魏紫吾也知道,貴女圈裡有不少人想看她的笑話,那些人可盼著看她表現得失意、落魄,畏縮著不敢出門。
她偏不。
因此,溫蜜生辰這日,魏紫吾倒是難得的好好打扮了一下。
溫蜜生辰不是在自家辦,而是在四方街上的和峻樓。
說起來大乾建立之初,因戰事頻繁,人丁銳減,農商凋敝,太.祖廢了前朝許多對女性的桎梏,男人女人皆要勞作,加之後來與諸國互貿,文化兼收並蓄,本朝女子受到的約束並不多。
除了站上啟正殿奏議朝事的沒有女子,街頭巷尾並不鮮見女子身影。大乾最熱鬧的四方街更是開設許多專為女客提供貨品的鋪子。
而四方街的南街一帶寸土寸金,聚集著全京城最好的酒樓。這和峻樓就是其中鼎鼎有名之一。
溫蜜家世顯赫,又得聖眷,眾女自然是要捧場。而且許多還早早到了。
女孩子聚在一起,先到的免不得各種八卦,被討論的最多的,便是太子。
若論這京城裡最引貴女們傾慕的,太子絕對排第一,不知入過多少名門千金的閨夢裡。不過大家都知道,太子殿下政事繁忙。見上一面難,想要說上兩句話更難。一點太子的消息都能被議論許久。
而魏紫吾的名字也被提及得極為頻繁,僅次於太子。
「你們說,紫吾今天會不會來?」
「應該會吧,她和阿蜜關係挺好的。」
「好久沒見她了,可真想看到她。」
這一桌的幾個都對魏紫吾有好感。而另一桌,則有個綠衣女孩問:
「你們有沒有聽說關於魏紫吾的事?」
「什麼事?」另三人很快問。
那綠衣女孩道:「我要是說了,你們可千萬別說出去。……算了,我還是不說的好。」
其他三人哪裡肯依,不停催促。
女孩只得小聲道:「我也是聽我表姐說的。聽說魏紫吾回京的時候,在河東曲風峽遇到了匪寇,聽說……只是聽說啊,彷彿她人雖然撿回了性命,但已被匪寇帶進寇寨中……糟蹋過,已……破了身。」
這一桌的幾個女孩瞬間陷入沉默。
這簡直太可怕了。如果是真的,那魏紫吾這輩子可就毀了。
別說嫁給她表哥做王妃,便是再普通的勛貴家,也不可能做正妻。
眾人對魏紫吾的感覺很複雜。其實魏紫吾性格不錯,重要的是對女孩都很和善,哪怕是以前魏家最得勢的時候,魏紫吾最多就是喜歡自己做自己的,可能會對人不大熱情,但從來不會為難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