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14章 上眼藥
承乾宮正殿,明間中央的黃底纏枝寶相花大缸里盛著滿滿的冰塊,絲絲縷縷的白氣冒出,使得屋子裡的溫度涼爽宜人。佟貴妃坐在臨窗大炕上,靠著大紅織金引枕,單手扶著額角閉目養神。旁邊兩個小宮女手中羅扇輕搖。
佟佳氏還是覺得熱得慌,那股子煩躁像是烈火在她心裡熊熊燃燒。烏雅氏有孕,過個端午的功夫,郭絡羅氏也有了,她恨不得撕了宜嬪那張得意洋洋的臉。
鈕鈷祿氏去了,后位不可能一直空懸。快則明年,慢則後年,皇上肯定要大封六宮。她對后位志在必得,可都是皇后,元后的日子可比鈕鈷祿氏好過了無數倍。還不是因為她有寵有子?
宜嬪家世好又年輕得寵,遲早會生下皇子。如果她妹妹的皇子再養在她膝下,郭絡羅氏手握兩個皇子,就是得封貴妃都沒什麼稀罕的。過了喪期,鈕鈷祿氏的妹妹也要進宮,少說也是個妃位。到時候她這個沒孩子的皇后只怕還要看她們的臉色了!
佟貴妃越想越氣,抓起桌上的茶盅擲在地上。「嘩啦」一聲,周圍的宮女都惶恐地跪下請罪。謹兒叫退了屋裡的宮女,輕輕跪下來給她捶腿:「娘娘息怒,您若是想要個皇子,眼前不就有個現成的嗎?」
「你是說烏雅氏的孩子?本宮養一個包衣奴才的孩子又有何用?」
謹兒見她態度已經不如幾個月前那麼強硬,心下大定,笑道:「恕奴婢說句大不敬的話,如今有太子爺在,其他皇子血統再高貴又有何用呢?何況生母出身卑賤,小阿哥日後就只能一門心思地孝順娘娘您。」
佟貴妃心裡一動,可不是這個道理嗎?如今儲位已定,她又不用靠兒子封后,養子跟她一條心可比什麼都要緊。
「況且奴婢聽說民間有個法子,叫借旺氣。說的就是這鄉紳人家的主母,如果有未生養的,就去那子嗣眾多的人家抱一個男孩子養在身邊,久而久之自己就染上那孩子的旺氣,也能誕下男嗣了。」
「果真?」佟貴妃這下是真的心動了,這些年為了求子,她早已拜完了滿天神佛,喝了不知道多少苦藥汁子。抱養孩子這法子可謂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她當即站了起來,有些激動地在屋子裡徘徊,盤算著該怎麼跟康熙開口。
謹兒提醒她:「娘娘,要不要奴婢準備點東西,咱們去長春宮看看烏雅氏?」
「看她做什麼?這事豈是她能做得了主的?你去小廚房瞧瞧百合蓮子湯做好了沒有。盛夏酷暑,萬歲爺忙於政務十分辛苦,本宮也該去問候一下。」
長春宮裡,綉瑜也在和春喜白嬤嬤盤算著孩子的事。她現在才知道,原來嬪位以上就可以自己撫養孩子的規矩是康熙朝後期才有的。
滿族祖先生活在苦寒之地,那裡自然條件惡劣,物資稀缺。他們認為只有身體強壯、意志堅定的孩子才配活下來,享受稀缺的生存資源。而生母親自撫養孩子,難免嬌縱溺愛太過。為了避免皇子長於婦人之手,難當大任。努1爾哈赤立下規矩,後宮妃嬪生了皇子不得自己撫養。
純嬤嬤總結道:「所以啊,榮主子生的大阿哥承瑞是元後娘娘撫養的。元后的承祜阿哥是太皇太后撫養的。惠主子的三阿哥承慶就養在榮主子膝下,可惜都……」
綉瑜聽得目瞪口呆,這是有多直男癌才會覺得自己的後宮姐妹一家親,連孩子都可以換著養啊?尤其是庶長子之於嫡妻,說是眼中釘、肉中刺都不為過,居然還讓元後來撫養承瑞?
感情這些共用一個丈夫的女人,平日里互相爭風吃醋,同時又撫養著爭寵對象的孩子?難怪康熙的兒子養不活。
春喜等人也是一副欲言猶止的表情。純嬤嬤苦笑:「萬歲爺也覺得不妥,可這都是祖宗規矩,改不得。三阿哥去了以後,萬歲爺就下旨把阿哥格格們都送到兆祥所,由乳母嬤嬤們照料,結果還是不成。後來乾脆送出宮去,才算好那麼一些。」
於是綉瑜拿指甲輕輕叩著炕桌,靜靜思索。元后都沒親自撫養長子,就算康熙敢為她破例,她也不敢接受。那麼小四是一定要給人的了。
她頭一個想到的當然是歷史上四阿哥的養母佟佳氏。對比榮嬪惠嬪她們,綉瑜突然覺得佟貴妃是個相當不錯的人選。首先,她位份高有實力保護年幼的孩子在宮裡活下來。其次,她沒有孩子,將來也不會有。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綉瑜記得康熙的三個皇后好像都不長命,小四還有回到她身邊的機會。
當然,壞處也很明顯。歷史上四阿哥跟生母關係鬧得這麼僵,要說沒有這位孝懿仁皇后的功勞,綉瑜打死也不信。
可惜孩子給誰養這事,她插不上話,只能靜觀其變。
幾日後午間,竹月去內務府領了綉瑜要的帽緞回來,憤憤不平地噘著嘴把托盤往桌上一放。春喜不由皺眉,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怎麼回事?在主子屋裡還發起脾氣來了?」
「我還不是為小主不值,如今外頭人人都傳佟貴妃向皇上請了旨,要抱養小主肚子里的孩子呢!」
「傻丫頭,沒她也有旁人,這有什麼可氣的?」
竹月稍微拔高了嗓音:「宮裡膝下空虛的主位娘娘抱養孩子本來是平常事,可人家至少知道先送點東西,時不時過來瞧瞧,說兩句軟和話。她倒好,不聲不響地就跟皇上請了旨,完全沒把小主放在眼裡。咱們小主好歹也是小阿哥的生母啊!」
綉瑜早醒了,掀了帘子笑道:「竹月這是怎麼了,莫不是跟你春喜姐姐搶果子吃,惱了?」
「小主醒了。」兩人趕緊過來服侍綉瑜起床更衣。
春喜遞了白毛巾過來,綉瑜拿了先給竹月擦了擦臉:「傻丫頭,人家是孝康章皇后的侄女,萬歲爺的親表妹。咱們想要小阿哥得她庇護,自然就要付出代價。」
可是這代價也是有底線的,她的底線就是要小四認她這個生母。既然佟佳氏眼睛長在頭頂上,就不要怪她未雨綢繆了。
綉瑜想到康熙今天沒有翻牌子,可能會來長春宮,就吩咐春喜:「去。把皇上賞的那床象牙絲涼席找出來,我有用。」
話音剛落,就見康熙大步流星地走進來:「那涼席是象牙劈絲軟化后編織而成的,夏天睡著渾身清涼不生汗津,你懷著身子畏熱,是該叫她們找出來換上了。」
綉瑜行了禮在炕上坐下:「皇上這次可猜錯了。奴婢找這涼席是為了送禮。」
「哦?給誰?」
「還不是您瞞著奴婢,前兒端午外命婦們進宮,奴婢才知道裕親王福晉為了救奴婢和小阿哥傷得不輕。如今天氣漸漸炎熱,福晉卧床修養,只怕不好受。奴婢送上這涼席,也算是盡了自己的心意。」
康熙心裡莫名一緊。象牙本就珍貴,而且劈絲過程中的損耗極大,使得這象牙席越發稀罕,今年宮裡也才得了五張。除了兩位太后、他和佟貴妃,也就綉瑜因著有孕才得了一張。她卻肯送給西魯特氏,除了她為人知恩圖報,更可見她是何等重視這個孩子。
又見炕上角落裡放著針線簍子,旁邊做好的小孩子的衣帽鞋襪已經堆積如山,穿到兩三歲都綽綽有餘,隔得老遠都能看見虎頭帽上栩栩如生的刺繡。
炕桌上放著一本《詩經》,他知道綉瑜每天都會讀給孩子聽,她說詩書怡情,希望孩子有個好性情。
康熙看著突然有些眼眶發熱,不知道順治十一年在景仁宮正院東配殿里,還只是佟庶妃的孝康章皇后是不是也這樣期盼著他出生。每次把孩子抱離母親身邊的時候,他不是不痛心的,但是祖宗規矩不能不遵守。如果他今日枉顧太1祖皇帝的遺訓,來日還有何威信來教育兒孫呢?
他環顧左右,迫切地想賞點什麼東西來撫平心裡那點微弱的歉疚,突然腦子裡靈光一現:「這屋子你布置得清雅,但長春宮終究偏遠了些。等你生產之後,不如搬到承乾宮的後殿去住吧。」
綉瑜嚇了一大跳,住在佟佳氏的地盤上,被她磋磨是小事,要是讓她覺得孩子跟自己不親,不肯出力保護小四才是大事!
「皇上費心了,可承乾宮是康熙九年佟貴妃進宮的時候,您下旨賜給她獨居的,如今怎好出爾反爾?」
「您放心,」綉瑜目光灼灼,直視他的眼睛:「奴婢只盼著小阿哥平平安安地長大,旁的都不要緊。」
她擺出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康熙反而坐不下去了,他咳了一聲,匆匆丟下一句「朕改日再來看你」,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到長春宮門口,他突然停住了腳步。身後的梁九功跟得太緊差點撞上,卻聽康熙問:「承乾宮可有送東西到裕親王府?」
「這……」梁九功額上微微冒汗,他平日可沒少收承乾宮的孝敬,立刻弓腰回道:「六宮事務繁雜,娘娘想是不得空。」
「那她可有來看過德貴人?」
「還不曾,不過娘娘命內務府賞了很多補品。」
康熙不置可否,抬眼望了望東配殿的方向:「傳朕旨意,德貴人懷胎八月時,依祖制詔其生母入宮侍奉,直至貴人誕下龍胎。」
梁九宮微微一驚,趕忙應了,待聖駕走遠了,才吩咐身邊的小徒弟魏珠:「給你小子個得賞的差事,找個不打眼的時候,提點提點謹兒姑姑。你可明白?」
「謝師父,徒兒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