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17章 生產
長春宮後院前後正門大開,粗使宮女在茶水房升起爐子,宮女太監們端著銅盆來往於其間,步伐匆匆,神色緊繃。
產房是一個月前就已經布置好的,綉瑜按照現代的衛生要求,讓嬤嬤們把接生用的器具全部放在開水裡泡著。又讓春喜親自打了水來,監督她們一個個用皂角洗過兩遍手,才許近身。
接生的產婆侍立在床畔,診脈的太醫跪在產房門外聽候吩咐。除晦的薩滿嬤嬤也已經聞訊趕來,在產房門外空地上架起了神壇,開始又唱又跳地做法事祈求平安,她們身上佩戴的鈴鐺嗡嗡作響,那聲音好像直接敲在綉瑜耳膜上,叫她心裡煩躁不已,腹中疼痛驟然加劇。
她一時之間慌亂不已。來到古代一年多,遇到了很多艱難的局面,全靠她意志堅定才闖到了今日。可繞是她再冷靜,畢竟穿越前還是個從未走出過象牙塔的學生,生孩子,尤其是在醫療條件如此差的情況下生孩子,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綉瑜疼得渾身乏力,腦門上一陣一陣冒汗,頭腦中不停刷過那些恐怖的故事。從宮斗小說里經典的難產而亡,到歐洲中世紀讓產婦死亡率高達三分之一的恐怖疾病產褥熱。她越想越害怕,恨不得把生產這天從她生命里剪掉。
產婆見她雙目無神,漸漸不動了,嚇得高聲喊道:「了不得了,快拿助產葯來。」
本來因為內務府的嬤嬤在,烏雅太太雖然一心牽挂著女兒,卻只能站在床邊不得近身。現在四個產婆,出去了兩個端葯,她終於忍不住上前去扶起了綉瑜:「瑜兒,瑜兒,你可要挺住啊,都是額娘沒用,額娘幫不了你。」
綉瑜聽了覺得有些好笑,生孩子怎麼能靠媽?但又笑不出來,可能天底下的母親都是這樣的吧,看見兒女受苦,總恨不得以身替之。
綉瑜感覺到她的眼淚滴在手背上,恍惚間烏雅太太的臉龐竟然跟她現代的媽媽是那麼相似。「媽。」她下意識喊出口。
旗人也有管額娘叫阿媽的。不過都是孩子小時候非正式的叫法,烏雅太太只當女兒是疼糊塗了,更是握著她的手淚如雨下。
綉瑜終於鼓起一點勇氣。產婆端了助產的湯藥上來,皇家大內,只要不出岔子,這湯藥自然是最好的。綉瑜喝了不久身上就開始漸漸恢復力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好像銀紅窗紗里透進來的日光漸漸暗淡,不知什麼時候炕桌上、床柜上點起了嬰兒臂粗的紅燭。綉瑜腦子裡昏沉沉的,突然聽到產婆驚喜的聲音:「快了快了。看到頭了,小主!」這聲音好像一下喚回了她散失的意識,耳邊薩滿的搖鈴的聲音愈發清晰,綉瑜最後猛地一用力,然後眼前一黑,就什麼都看不見了。最後她好像聽見耳邊響起驚喜地呼聲:「生了,生了,是個阿哥。」
後世《清史稿》記載,康熙十七年十月三十日寅時,世宗皇帝誕生,母為孝恭仁皇后烏雅氏。
佟貴妃早已在外面守候了一個多時辰,聽到產房裡時不時傳出德貴人的痛呼聲,進出的宮女一打帘子就飄出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佟貴妃心裡咚咚打鼓,一來,她自己沒有生養過,以前宮妃生孩子又有元后、繼后坐鎮,她只知道多子多福,卻沒想到這生產的場面是如此駭人,一時竟然生出幾分同情。二來,康熙同意她撫養小阿哥,就是把德貴人母子的安危託付給了她,如果事有不順,她也吃不了兜著走。
因此佟貴妃雖然只是守在正堂,心卻跟著一起一落,十月底的天氣里,她竟然大汗淋漓。湯藥還沒熬好,產婆出來催促,說德貴人已經沒力氣了的時候,她更是忍不住罵道:「糊塗東西,湯藥沒好,你就不知道先拿老參切了片,給德貴人含在嘴裡嗎?」
直到聽到孩子洪亮的哭聲,她鬆了口氣,身子一晃,扶著謹兒的手就要下地。產婆用紅緞子包袱包了孩子,抱到她眼前:「奴婢恭喜娘娘,是個身子強健的小阿哥,雖然早產了十來天,卻有六斤十兩重呢!」
「果真?」佟貴妃微微掀開包袱,看著紅彤彤皺巴巴的孩子,勾了勾他緊握著的小拳頭,驚呼道:「好小啊!怎麼臉上紅紅的,別是病了吧?」
產婆笑道:「剛生下來的孩子都是這樣的,過兩天就好了。」
佟貴妃點點頭,露出一個愉快的笑容:「你們都辛苦了,本宮定然稟報皇上,重重有賞。」
「多謝娘娘賞賜,小阿哥不能見風,奴婢們先抱回去了。」
佟貴妃點點頭,正要抽回手。原本正閉著眼睛哼哼的小阿哥突然張開了拳頭,又合上,不急不慢剛好抱住佟佳氏的一根手指。
佟佳氏感覺食指被嬰兒手掌心裡軟軟的肉包裹著,莫名地心裡一片柔軟。
「哎呀!」旁邊伺候的人也連連驚呼,產婆掐媚地笑著:「小阿哥這是喜歡娘娘,捨不得讓您走呢!」
「果真?」佟貴妃笑起來,心裡也信了產婆的話。抱過小阿哥的人也有好幾個了,單單在她觸碰的時候,孩子給出這種反應。可不是這孩子跟她有緣嗎?
她又戀戀不捨地看了好幾眼才吩咐道:「你們好好伺候德貴人和小阿哥,本宮先回承乾宮。」
等到,坐上鑾駕,冷風一吹,她才恍然驚覺自己背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濕透。但是不要緊,她也是膝下有兒子的人了,佟佳氏想著不禁露出一個笑容。
佟貴妃想了一路,回到承乾宮就迫不及待地直奔書房,提筆在紙條上寫下「康熙十七年十月三十日寅時四刻」,又在另一張紙條上寫下「順治九年四月一日丑時三刻」。她把這些紙條給了富察嬤嬤:「你找人連夜送出宮給阿瑪,只說事關重大,旁的不必多說,阿瑪自然明白。」
「這……娘娘,」富察嬤嬤不識字,但是佟貴妃宮裡的琺琅彩西洋水法自鳴鐘上刻著天干地支與對應的十二個時辰,這幾個字她還是認得的。私自泄露皇子的生辰八字,這可是死罪啊!
「放心。皇子的生辰嚴格保密,不過是防著有人使出陰險的咒術罷了,那是對外人而言,佟佳氏是天子外家,豈能跟這些陰險小人相提並論?」
「奴婢遵命。」
是夜,佟佳氏長房家主佟國綱深夜被弟弟佟國維叫到書房中,打開了裹在蠟丸里的紙條。「混賬!」佟國綱一掌拍得桌上的茶杯嗡嗡顫抖,在房中來回走動兩圈,負手長嘆:「娘娘糊塗啊!她已經跟皇上請旨抱養德貴人的小阿哥。事情已成定局,再巴巴兒地來算她和小阿哥的命格又有何用?」
佟國維訕笑,他也覺得有些不妥,可佟貴妃乃是他的嫡出長女,少年進宮又膝下空虛,他怎能不心疼?再說了,泄露皇子生辰八字這事可大可小,要是外官有意覬覦,當然是殺頭的大罪。可皇上對佟佳氏一向親厚,想來就算知道了,也不過置之一笑罷了。
他不以為意地笑笑:「大哥氣性也太大了。娘娘已經年過雙十卻遲遲沒有懷上龍胎,要是將來……就是這個孩子給娘娘養老送終了,她小心些也是應該的。」
「你!愚不可及!那些和尚道士的話如何信得?為了算個命,倒讓家裡白白地擔上一個殺頭的罪名,何苦來哉?」
佟國維臉上也浮現出幾分猶豫,他是心疼女兒不假,可他還有八個兒子,三個未嫁的女兒,沒得讓這一大家子人跟著冒險的道理。
佟國綱見他神色鬆動,趕緊說:「罷了罷了,你記下這幾個字,讓弟妹寺廟裡算去。但是這字條卻得趕緊毀掉。」
佟國維點點頭,把那字紙置於火上,很快便化作了灰燼。這時卻聽得窗外輕微的「嗑噠」一聲,佟國維餘光一瞥,就見一個人影從外面一閃而過。
「誰!」他立馬推窗喝道。佟國綱吹了一聲口哨,不多時,侍衛便押著一個滿頭珠翠、渾身發抖的女人上來了。
佟國綱微微一愣:「賀姨娘?」
佟國維也認出著這是大嫂的陪嫁侍女、後來被大哥收房、誕下次子的賀氏。
佟國綱疾言厲色:「你怎的跑到書房來了?」
賀姨娘瑟瑟發抖,佟國綱身邊美人眾多,好容易今夜點了她伺候。她在正院遲遲苦候,總擔心失了這難得的機會,一時鬼迷心竅跑到書房來尋人。沒想到剛好碰見兄弟二人商談私密之事,嚇得她轉身就走,反倒驚動了屋內之人。
賀姨娘是孤女,又有一個兒子要顧,佟國綱諒她不敢泄密。但是女眷擅闖書房重地,倒顯得他貪圖美色、治家不嚴,丟臉丟到了弟弟面前,他心裡怒氣橫生,當即冷哼一聲:「來人,給我拖下去,交給夫人處置!」
賀姨娘驚呼:「老爺,不要啊!老爺饒命。」然而家僕很快上來堵住了她的嘴,夜晚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好像這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
這一切,深宮之中的佟貴妃當然是絲毫不知的。她此刻正拿了拈花寺靖元大師親批的條子,耳畔迴響著母親愉快的聲音:「十一阿哥的八字排盤出來是戊午甲子丁酉壬寅,是天相於酉宮落陷守命,辛酉石榴木,是命木三局。而娘娘命中屬火,木生火,自然是旺而又旺的好事。」
佟貴妃把那紙條牢牢握在手心裡,緩緩勾起嘴角:「來人,擺駕長春宮,本宮要跟德貴人談一筆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