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chapter 68

  天色微黯, 空中飄著雨, 淅淅瀝瀝的雨絲濺在玻璃窗上, 像木槌密集地敲在鼓面上, 發春鈍響。


  郁梨揉了揉酸痛腫脹的眼睛, 不知不覺將她揉的更紅了。她從書包里拿出一疊信封,鄭重其事地將其中一封抽出,塞進了孟誠的抽屜。


  她警覺全無, 不留神有人靠近, 信還沒放進去,手就被人捉住了。


  「寫的什麼?」孟誠一大早懶怠的聲音響起, 「情書?」


  郁梨愣了一秒, 如果是往常,或許早就因為和異性接近而臉紅,眼下卻像是心不在焉,只難堪又愧疚地低了頭道:「就是……之前一些事情的說明。」


  孟誠輕挑了下眉,「那個遊戲手柄?」


  「嗯。」


  聽她應聲, 孟誠接了信就揉成一團扔進了桌肚裡,瞟了眼她的眼睛, 卻沒有直說,「惡作劇而已,用不著和我搞這一套。」


  他說的也沒錯,其實她在孟誠的選擇項上, 更多的是選擇惡作劇。兩人關係親近, 雖然已經是小時候的事了, 可和孟誠相處,依舊比其他人來的輕鬆。


  也許是因為,她覺得只有他是遊戲之外的人物。


  學長也好,閻英也好,夏奇也好,都是她得到手柄之後才產生交集。這些優秀的人都彷彿真的是遊戲里的人物,而這一段時間,也不過是她玩的一個遊戲,關掉電源,結束遊戲之後,他們就隨著黑掉的屏幕,離開了她的世界。


  大概是有這個想法在,給夏彥和夏奇送信時,她的心情竟意外緩和了下來。


  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現在只是到了要說再見的時候而已。


  正因為在心裡做了無數的準備,夏彥收到信后沒有給她回復,似乎就此斷了往來,她也只是失落了片刻。他沒有直言指責她,也許是看在兩人有過一段交情的份上,也許是她到底用手柄幫過他的忙,也許是他的性格如此……總歸是不溫不火的結束了。她也不需要再擔心電梯上的那個吻,會給他們的關係造成怎麼樣的後果。


  夏奇的反應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他和學長一樣沒有給她任何的回復,但他更像是沒有收到那封信,對她的態度一如從前。


  郁梨忍不住悄悄給他發了信息問:「你沒有看信?」


  那邊的回復來的很快:「看了啊。」


  「那……」


  「學姐好可愛。」


  回復的是一條莫名其妙的簡訊,郁梨一頭「???」。


  「學姐真是不記仇啊,一開始不是我先刻意接近你的嗎?既然學姐都對我心軟了,我也找不到對你狠下心腸的理由哦。為我們的默契乾杯[]~( ̄▽ ̄)~*」


  顯然,夏奇比他哥哥要沒心沒肺的多,郁梨看了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還沒等她回復,第三條信息忽然擠進了屏幕里。


  「好氣,學姐為什麼要告訴我,繼續用那個什麼遊戲控制我,不行嗎?」


  「?????」


  「我超期待的。」


  「…………」


  夏奇和孟誠的態度,給了郁梨一個認知,這件事彷彿沒有那樣沉重。但即便如此,她手中最後一封給閻英的信,仍舊遲遲不敢送出去。


  直到孟誠在她第十三次準備將信塞回桌肚時,撈走了她手裡的信。


  「我去替你送。」


  郁梨面色一變,追上前去,猛然將信搶了回來,「我自己去!」


  孟誠站住腳,給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她才忽然發覺,搶信的過程太容易,他不是真的想要送信,而是為了逼她下決心。原來連他都看不下去了。


  她的眼睫輕垂,掃下一片淡淡的陰影。


  一路走到這裡,雖然有手柄的幫助,但她自己也在努力尋求改變,這幾天的優柔寡斷,踟躕徘徊,都像是變回了原來那個她。就連向喜歡的人做解釋都不敢,她至少、至少要和他說清楚吧。


  總要做一個了斷。


  大概是停頓的時間太長,郁梨只覺後背被他推了一下,踉蹌著往前踏了一步。孟誠的手勁不小,她差點摔倒。她氣惱地看他一眼,卻在接觸到他眼睛的瞬間軟化下來。


  「……謝謝。」她小聲對孟誠道。為他的每一個舉動。


  *

  高二年級段的走廊斜飄進了雨水,地上不時踩過濕漉漉的腳印。腳印留的多了,交疊在一起,橫七豎八,不多時走廊的地磚就髒了一大片。這裡比高一段要顯得安靜一些,不過到底是私立學校,很大一部分都不參與高考,整體氛圍不像公立學校那樣肅穆。


  因此郁梨到的時候,不時會遇到打量的目光,還有人從窗戶里探出頭和她打招呼,是學生會裡認識的學長、學姐們。


  同部門的學姐和她寒暄:「來找人?」


  「嗯。」她小幅度點了下頭,「閻英……學長,他在嗎?」


  「應該在,他是隔壁班,上個課間還看見他出來打水。」


  「謝謝學姐。」


  「不客氣。」學姐頓了頓,猶豫著叫住了她道:「他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如果不是急事,最好遲兩天再找他。」


  閻英所在的教室,有人趴在課桌上補眠,有人在寫題,還有嗡嗡嘈雜的交談聲,乍一眼望去,很難看清要找的人。然而閻英永遠是人群里最醒目的那一個。同樣的學生制服穿到他身上,卻格外筆挺帥氣。


  他看上去有些懨懶,手肘支在課桌桌面,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周圍的男生說話,偶爾有女生抱著習題本來問他題目,他漫不經心的講著題,也不管別人懂沒懂——反正她們也不是真心來問題的。


  這時候,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又有小學妹來送情書了。」


  「wow!」低迷的氣氛一掃而光,跳脫的男生們連對象都不知道,就已經開始起鬨,還是有人從謔笑中擠出聲來,「給誰?」


  「還能給誰?」


  窗邊的男生沖閻英努了努嘴。閻英似有所覺,這才抬了抬眼睛,看見了窗外的郁梨。


  郁梨不確定他的情緒有沒有發生變化,他彷彿藏在陰影里,五官變得模糊不清。她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想要確認,就發現晃眼間,他已經快要走到她面前了。


  霎時,心臟跳動猶如鼓點般密集。


  「誒,這不是高一的郁學妹。」


  「誰?」


  「你是不是都不關注校園八卦,她算是高一段比較有名的了,很有可能拿到這次人氣之星。據說她和……」


  此時,閻英已經站到了郁梨面前,臉上掛著微笑,懶洋洋的模樣……透出疏離的氣息。


  「有事嗎?」


  郁梨設想過許多種場景,他會憤怒,會諷刺,甚至漠視她,卻從來沒有想過眼下的場景,他的態度,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但這和夏奇的「揭過這一頁」又不一樣,彷彿遊戲回檔,讀取了最初的檔案。


  「我……」


  他沒有漠視她,甚至態度平和的站在她面前,出乎意料的比想象中要好,可郁梨攥緊了信封,突然覺得茫然無措。


  沒等她理清自己要說的話,旁邊圍觀的人已經吵開了。他們並不掩飾自己的聲音和看戲的神情,嬉笑戲謔。


  「哇表白?是要表白嗎?」


  「別吵別吵,大家都安靜,我都要聽不見小學妹的聲音了。」


  「切,反正結局我都猜到了。」


  「這個還真不一定,之前他們倆的名字被一起提到很多次,這個學妹對閻英來說好像不一樣。」


  郁梨有些後悔,她沒想到只是拿了一封信而已,也會引來非議。


  可自從他不再來找她,她才發現,她幾乎看不見他了,最多只能遠遠見上一面,沒有靠近的機會。她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找他,在不動用遊戲手柄的情況下。


  想要和他說話,只能來這裡。


  因為是閻英,所以他的一舉一動都會惹來眾人的目光。如果今天她找的是其他人,都不會有這麼多人關注。


  他一直都這麼受歡迎。


  「真的是情書?」


  閻英的視線落在她手上,似笑非笑地問。


  她將信又抓緊了一點,說不上後悔——本可以發信息給他的,只是那樣不夠鄭重,她又做不到當面陳述,「只是給你的信,有些話想說……」


  「學妹好含蓄的說法,藏著心意的信,不是情書是什麼?」


  旁邊的觀眾戲謔笑說。


  閻英冷淡地斜睨了說話的人一眼,「和你有關?」


  大抵是沒見過他這副模樣,對方驀地噤聲,其他人的聲音也多多少少的輕了下來,氛圍卻更為壓抑了。


  郁梨攥著信角,將信遞給他,「你看了就知道。」


  「你應該知道送給我的信都有什麼樣的下場吧?」閻英的唇畔含笑,慢條斯理地接過了信,「畢竟你親眼看過。」


  她呼吸一頓,就見那封她花了一整晚塗塗改改書寫的信,被輕飄飄地撕成了兩片紙。他手一松,這信就飄在了地上,被鞋子踩過的臟污的雨水漸漸浸濕。


  右下角的「郁梨」兩個字被吞沒消失。


  「這位學妹,憑什麼認為自己不一樣呢?」


  是,她憑什麼以為自己不一樣呢。就因為夏奇他們出乎意料的包容了她嗎?

  她是不是太天真了。


  不知為什麼,這個應該讓她羞憤至極的場面,周圍人的議論,取笑逗弄的對話,卻沒有激起她半點情緒。郁梨比她自己想象的更平靜。


  這些人對她是什麼想法看法,這一刻,她全然無所謂。


  唯一只有轉身離開的那個人,牽動著她每一根神經。它們彷彿被針扎到的孩子,痛的將自己扭成一團,拚命地打滾叫著疼。心臟被人拉扯,酸脹不堪,彷彿稍動一動,就有眼淚要掉下來。


  她太愛哭了。


  偏偏這次沒有。她抹了下眼角,沒有想象中的淚水,一片乾澀。


  人群已經散了,她蹲下來撿信。濕透信紙了的污水滴在手上,她也不管,只是輕微地甩了甩信紙,企圖將它甩干。


  總不能將它就這麼扔著,還要麻煩人家來打掃。


  可能是動作慢了,站起來的時候,腿有些刺疼,腦袋裡有一剎那的空白。忽地,她聽見頭頂傳來嘆息聲,在她站穩想抬頭時,一隻溫暖的手輕揉了下她的頭髮。


  「別哭。」是夏彥清冷卻又無奈的聲音。


  一大顆眼淚驀地從她眼角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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