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梓晗的病
青梓晗的病
安好琴弦,林問歌依次抓住空中落下的陰陽鎖扣到琴肩,再將瓏玉嵌入琴額,最後托住千璣玲,在曲意琴正中鬆手,那白色眨著眼睛的光球宛如被吞噬般墜入琴中,剎那間金光爆亮,所有人不禁抬手擋住這刺目之光。
當光芒褪去,眾人定睛再看的時候,就見一張嶄新的七弦琴靜靜放在林問歌膝上,琴身呈古樸厚重的墨色,宛如墨玉般隱含潤色,上有彷彿會流動的火焰祥雲,雖然不再發出光芒,可那琴身、琴弦,無一不透出內斂的靈氣。
凡是稍通琴藝的,均能看出這是張工藝超絕的琴,若說是幾千年前做斫,卻沒有代表它歷史悠久的斷紋,僅外觀就足以令人痴迷,更別說音色如何了。
「怎麼……會是張琴呢?」有人不可思議道,猜測到是一回事,真的確認了又是另一回事,其實,大半人都和他一樣接受不了神器的這番模樣。
林問歌虛撫過琴弦,自然無比道:「這本就是陰霆為心愛之人所斫的訴情之物,九曲玲瓏琴才是它真正的名字,你們以為它是什麼?刀,劍?你們給心上人送東西會送這些?」
在場的男人居多,聽此頓時語塞,是啊,誰又規定神器一定是什麼樣什麼樣的?是琴又有何奇怪的?況且,這還是件贈送給心愛之人的東西呢!
「林小姐,來一曲?」青梓晗不禁想起在金都的那個夜晚,這女子不就坦然應邀,吹簫一曲嗎?說起來……他們其實並無仇怨,怎麼就難有好言相向的時候呢?
林問歌欣然點頭,見到如此好琴,她當然也是心癢的,聽到有人如此提議,自是無有不應的。雙手懸於琴上,下一刻撥挑按抹,琴弦顫動著,奏出一曲天籟之音。
她彈的是坤元大陸十大琴曲之一的《相思》,作曲者已不可考,是向心繫之人傾訴相思之苦的,多少年來無數人以此追求傾慕之人,不知成就了多少良緣美眷。
在座的少有沒文化的,即使不通音律,對這首曲子也耳熟能詳,故而琴音一出,便聽出了優劣。這琴音「奇」「古」「透」「靜」「潤」「圓」「清」「勻」「芳」,將琴音九德兼之一身,弦動間飽含著「清、和、淡、雅」的品格,實在琴中之王。
雲起也是琴棋書畫皆通之人,或許近些年來疏於練習,難免失了水準,但欣賞起來還是沒有障礙的。
他閉目聆聽這曲《相思》,只覺得散音松沉而曠遠,泛音猶如天籟,按音豐富,林問歌指下吟揉餘韻,時如人語,彷彿可以交談,時如人心之緒,縹緲多變。
琴好,曲好,彈琴人技藝更好。
恐怕終此一生,也聽不到將《相思》彈得如此傳神的了,其中悵惘渴慕,相思相望而不得相親的無奈自苦,以及那充滿於每一個呼吸的思念之情,都在這琴音中一一訴盡。
直至最後一個尾音落下,林問歌雙手撫弦,消去了琴弦的顫動,眼含傷感地低低一嘆,卻不知是為了誰。
大堂里一片寂靜,眾人都沉浸在這曲《相思》中久久難以回神,或者想起了年少時朦朧的愛戀,或者想起了家中等候的嬌妻,或者想起了尚不知在何處的未來伴侶,當然,還有些已經愛過、痛過的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心中珍藏的那道剪影。
「歌兒!」雲起一聲疾呼,被驚醒的所有人轉眼一看,就見剛剛還撫琴的女子雙目緊閉,軟軟地向後倒去,跌在了雲起懷中。
某種貪婪瞬間蘇醒。
不知是誰,第一個從人群中飛掠而起,撲上前就要去奪那九曲玲瓏琴,他的出現好似吹響了號角,又有三四道身影緊隨而至,出掌逼退其他人的同時,奔著那琴而去。
雲起離得最近,但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去護琴,而是迅速地將妻兒抱著退開,免得他們被爭鬥中的幾人誤傷。岳思遷和紀霜霜反應過來,運氣掠到雲起一家身邊,一左一右將他們護在中間,緊接著北君沐和黃亦寒也過來了。
五大家族和四國皇室中能主事的都坐在那裡靜觀其變,任由他們手下的長老、高手戰成一團,只為了大堂正中那張墨色七弦琴。
就在這場搶奪即將演變成混戰的時候,林問歌這個剛出爐的神器主人還不明原因的昏迷著,那九曲玲瓏琴竟在無人操控的情況,猛地向上浮到空中。
「錚——!」琴弦自發震動,發出了這第一聲。
隨後就是不斷的「錚錚」聲,琴音在空中形成肉眼可見的金色音波,一波波掃向那些妄圖搶奪它的人。
頭腦嗡鳴、太陽穴鼓脹,適才但凡出手的人均下意識捂住耳朵倒地,猶在空中的重重摔落,一時間地上滿是抱頭悶哼扭動的人,再無什麼高手風範。
奇的是,受到影響只有這些人,其餘人等,只要未曾出手,都好端端坐在原處,他們明明也聽到了這琴音,卻宛如聽著尋常旋律一般。
這就是……神器的力量嗎?
「哼哼,叫你們心術不正,叫你們從主人手裡搶我,不把你們變成白痴,你們就不知道小水的名字是怎麼寫的!」九曲玲瓏琴換了個方位,「錚錚」聲越發急促,這句話是它用精神波傳到所有人腦海的。
變成白痴?
聽到這話,各家的主事人臉色驟變,不約而同看向能控制這琴的那個女子,可惜……她仍舊閉著眼靠在雲起懷裡,壓根不知道這片刻間的變故。
「小水,不要管他們了,我娘怎麼了?你知道我娘怎麼了嗎?」小穹急的淚光浮動,小手一會兒摸摸林問歌的額頭,一會兒拍拍她的臉,恐慌之情溢於言表。
「好吧,看在小小主人的份上,暫時放他們一馬!」九曲玲瓏琴旋轉了一圈,嗖得飛向林問歌,化作一道金光注入她體內。
「喂,我娘到底怎麼了?」小穹見此,拔高嗓門追問道。
然而,什麼回應也沒有,雲起只得抱起林問歌,在岳思遷、紀霜霜等人的陪同下,匆匆離開了這裡,準備去尋醫術比他更好的白夫人來看看。
大堂中剩下的人彼此相視,一言不發地起身,陸續踏出了這裡,他們都需要好好想想,想想今日所知的一切,想想各自的未來,以及坤元大陸的未來。
作為這片大陸舉足輕重的存在,他們可以拯救、也可以毀滅,那未來……他們究竟該何去何從?
陽光明媚,鳥語花香,雲起匆匆忙忙向自個兒的院子里走,林問歌從昨天昏迷后,至今還未醒來,幾個通曉醫術的都去看過了,卻什麼也看不出來。
那個九曲玲瓏琴也不再出現了,不知道是真的出不來,還是在那兒裝死,他發誓,下次絕對要好好蹂躪蹂躪那什麼神器!
「沐兒,有家不回,這就是你為人子的本份?」庭院里傳來嚴肅的質問。
雲起耳力出眾,又恰好經過這裡,自然聽到了,他輕易就認出了這聲音的主人——北航!
「你生在北家,養在北家,我前段日子說得都是氣話,咱們父子難道還有隔夜仇不成?你跟我回去!」北航語氣強硬,只隱約透出些規勸之意。
雲起蹙眉想了想,還是抬腳走了過去,雖然他很不喜歡北君沐那小子,可大家到底相識一場,他有些看不過那小子為難。
「北家主之前已經將我逐出北家門牆,那裡……不再是我的家了。」
雲起轉過那幾簇繁花,就見北君沐脊背挺直站在北航對面,神情堅決地說出這句話來,溫潤的眉眼間略帶著幾分傷感。
「沐兒,我都說了那是氣話!」北航急了,嗓門拔高了幾度。
「可我是認真的,」北君沐也有點控制不住情緒了,他定定瞅著對面的中年人,「娘臨終前,囑咐我去找那個人,我不能失信於娘。」
北航僵住了,好半晌閉了眼開口,語氣沉痛、聲音發顫:「二十一年了,二十一年了,你娘一直對他念念不忘,我對你們母子不好嗎?他一去就是二十一年,拋下筱言……和你,他到底有什麼好的,我哪裡不如他傅流風了?」
「好?你對我們母子的確好,」北君沐忽地冷笑一聲,帶著幾許怨怪道,「從我記事起,看到最多的就是你忽冷忽熱的態度,高興了待我娘如珠如寶,不高興了就丟在一邊自生自滅,她是青家嫡女,出身何其尊貴,你可知被你丟到一邊的她,被那些人如何奚落、如何嘲笑?」
北航身軀巨震,艱難地睜開眼,看著面前控訴他的青年。
「我娘對你心懷愧疚,她骨子裡是那麼驕傲,何曾被閑言碎語糾纏過?她前半生沒受過的委屈,都是在北家受的,這就是你說的『好』?」北君沐眼底含淚,「小時候,我一會兒是你捧在手心的北家公子,一會兒是被人鄙視欺負的私生子,娘她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不知道半夜坐在我身邊垂淚多少次,如果不是她還有嫁妝,你可知我們可能過得還不如北家的奴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