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兩處情愁
馬車停下,妙菱提著裝滿祭祀東西的籃子準備下車。
徐冰清伸手攔下,“你們倆在車上等著,我自己去就行了。”
妙菱不依,“還是讓我們與小姐一起吧!”
徐冰清不予理會她,一手拿過籃子,一手提起裙擺,走下馬車。
“小姐……”妙菱還想再勸說。
素英拉著她的手阻止。
“怎麽辦?”遲鈍如妙菱也注意到了自家小姐的異常。
素英搖頭,憂心忡忡地看著那抹日漸消瘦的身影。
雖然身形纖弱瘦小,卻昂首挺立,雙眸目視前方,一步步朝著墓地走去。
不知為何,在這一刻,那抹嬌小身影的徐冰清在素英眼裏突然變得高大起來,孤寂清冷的身姿,沉重堅定的步伐,陌生又熟悉。
徐冰清靜靜站在那,看著墓碑上的字,回想著幼年時父母健在的場景。
那時的自己,在每一日、每一刻都是無憂無慮的、開心快樂的。隻是老天太過殘忍,命運太過捉弄,這份快樂與自在持續的時間太短,短到她還來不及把這一切收歸心底、存入腦海,就已經煙消雲散。
明明是巳時剛過,天色卻越漸昏暗。
陰沉的黑暗不斷吞噬著明亮的光線,就如此刻的徐冰清,思緒漸漸沉入深淵,感受到的隻有無邊的暗,無邊的寂,無邊的寒和無邊的悲。
徐冰清仰頭閉目,腦中一片混亂,仿若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感覺到處都是蒼茫一片。
就這樣困頓了許久。
待她清醒過來時,天空已下起蒙蒙細雨,仰麵感受著天空中冰涼雨水的洗禮。
就是這樣寒涼的雨水,卻無來由地讓她感覺很舒服。
不知到了何時,天空仍然在哭泣,但徐冰清的身上已感覺不到雨水的滴落,耳邊隻餘下滴答的水聲。
徐冰清睜開雙眼,頭頂是一柄畫著水墨畫的油紙傘,雨水滴落其上,宛如夜色掩映中的雨景,幽靜、雅致、美麗,夢幻。
徐冰清動了動酸痛的脖頸,低頭看向墓碑。
她知道執傘之人是誰,姬逸風。
雖然她並未看到他的身形,甚至是一根手指都未曾看到,可她就是如此確定。
雨傘,隻是遮擋了天空中滴落的雨水,卻遮不住人心底下著的雨水。
原本姬逸風是到寧國侯府去尋她,想要解釋他與趙星兒之事,卻被告知她來了墓地。
看著她纖細柔弱的身影,仿若承載著無盡的心事,那樣的沉重,那樣的哀傷,那樣的……讓人心疼。
是的,心疼。
姬逸風的心在這一刻被刺痛,一如當年。
那時的她九歲,其父母下葬的那日,也是這樣飄著雨水的天氣,仿若老天也在為這個女孩哭泣。
那時的她,身形嬌小卻倔強挺立,臉頰上流淌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因為那是悄無聲息的,也許就是這樣,才讓人生出心疼來。
此時的她,無悲無喜,無淚無話,卻如當年那般驕傲倔強,也更讓人擔憂和心疼。
素英和妙菱各自撐著傘走來,擔憂地看著徐冰清。
徐冰清走向素英,沒有回頭看身後的姬逸風一眼。
素英撐傘於徐冰清頭頂,而後三人相行而去。
徐冰清不知道她與姬逸風之間有什麽可說的,她也不知道該怎樣去麵對他,或者說她從來都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
她在他麵前,好像永遠抬不起頭,好像永遠虧欠著他。
隻是,欠著他什麽呢?
婚約?
對,婚約,一個把他捆綁為她未婚夫的約定。
而她早已決定還他自由,所以他們之間就更沒有什麽可說的了,哪怕她心悅於他。
是的,徐冰清心悅姬逸風。
不知從何時起,可能是從先太子妃定下兩人之間的婚約開始,雖然當時姬逸風並不在京城,也甚少回京,但徐冰清還是忍不住想象他的容貌,猜測他是什麽樣的人。
當然,這些都是從她身邊的朋友口中,還有坊間傳言,間接知曉關於他的事,比如他的戰功,比如他的名聲,又比如他的性情。
剛開始,她隻是對他心生好奇。慢慢地,她的心裏就裝下了這個人,且再也揮之不去。
雖然他並不知道她心悅於他;他並不知道她曾偷偷打聽於他;他並不知道她時時關注於他;他更不知道他戰場殺敵時,她的擔憂和焦急;他也不知道他得勝歸來時,她的興奮與驕傲。
隻可惜他們真正相識時,誤解、懷疑、嘲諷占了大多數。
姬逸風看著三人離去的身影,一動不動。
他沒有跟上前,他也不認為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適合解釋他和趙星兒的事。
說到底,他和徐冰清之間總是隔得很遠,哪怕有時候近在咫尺,卻也遠如天涯。
他承認,先前在北境相見時,他內心並無任何波動,隻是有些驚訝皇兄會派她來北境,但隻要是皇兄的決定,他一向支持並相信。
因為顏末和塗傲的行事,以及顏末對自己的男女之情,他對徐冰清的行事態度感到懷疑,他以為她與京城中那些世家小姐一樣,就會玩弄一些小女兒家的心機算計。
他懷疑她的目的,他不相信她的品性,質疑她的所作所為,特別是看到她整日裏對任何人都一副淺笑淡淡的模樣,他更是無來由得怒從心起,無來由得恨鐵不成鋼。
他說話行事一向隨心所欲,情緒由心底反應於臉上,嘲諷之語自然脫口而出。
後來,他得知了她的境遇,他深感憐惜,想要彌補,想要幫她,想讓她回到過去,回到她驕傲飛揚、鮮衣怒馬的快樂時光。
可到最後他才發現,她已不想再回到過去,而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幫她,不知道怎麽與她相處,不知道她的想法,更猜不透她的心思。
命運可真是公平的,姬逸風先前對這樁婚約並沒有多在意,可現在……
對於徐冰清,姬逸風除了年少時的那抹悸動,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早已淡去。而後,幾次偶然的宮中相遇,他心中對她也並無任何波動。
對他而言,這樁婚約是母妃所定,而對方又是寧國侯的嫡親女兒,所以不管是因為母妃還是因為徐明淵,他都沒有理由反對,或是有違背他們意願的想法。畢竟對他而言,他早晚會娶妻,娶誰都一樣。
雖然倆人早早便定下了婚約,但也僅僅隻是一紙婚書,他們倆依舊是一個在京城,一個在北境,並無什麽交集。
而後,她的北境之行,他的京城之歸,好像才終於拉開了兩人相連的序幕。
漸漸地,姬逸風發現自己開始在意她了。
顏末對自己的情義,他自認為清者自清,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亦沒有向徐冰清解釋的必要,所以關於此事,徐冰清是如何想的,他並未放在心上。
嚴玉露突如其來的傾慕,他開始有些擔心她會誤會,他開始試著向她解釋。
仔細想想,他一個東皇國王爺,除了皇兄,誰敢讓他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
他身份尊貴,又一向驕傲自持,自認行事磊落,心中坦蕩,所以從來不屑解釋自己的一言一行。
可自從認識了徐冰清,他慢慢地開始改變了。
隻是徐冰清還是與先前並無二致,對於姬逸風的言語行事,不在意,亦不反駁。
所以趙星兒出現後,他不再解釋,他想看看徐冰清的態度,想看到她的在意,想知道她的想法。可惜到最後,他什麽都沒有看到,或者說沒有看到他想看到的。
正因如此,他才生氣,生她的氣,也生自己的氣,所以在明知道趙星兒住在安王府有所不妥時,他仍沒有絲毫作為。
再然後,賢王府喜宴,他和趙星兒同被人算計。
雖然他們之間什麽都沒有發生,但人言可畏,眾人見到他們共處一室的一幕,就足夠讓許多人畫蛇添足、以訛傳訛。
姬逸風不管別人怎麽想,怎麽說,他隻想告訴徐冰清這一切皆是誤會,即使她並不在意,也並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