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帥(6)

  段彩彤身體打了個顫,臉上卻依舊強裝鎮定,朝著他淺淺一笑,聲音越發溫柔,「少帥,你知道的吧,我以前在女學上過一年,剛好跟小玉是同一個班呢。今天遇到了,就聊了聊。真是好巧啊,我正跟小玉聊起你呢,你就來了。」


  祁璆鳴眉頭輕輕一鎖,眼睫倏然一垂,又看了白小玉一眼,似乎是在無聲地詢問,你們都在說我什麼。白小玉雖然感受到了他灼熱的目光,卻並未抬頭看他,也未開口說些什麼,只假裝什麼也未聽到。


  他看著假裝鴕鳥的小女人,忽然就笑了,雖然那笑極淺淡,卻依然能讓人捕捉到。轉過頭再看段彩彤時,嘴角的笑早已不見,只是眸光微閃,幽深似海,聲音帶著慣有的冷寒,「原來如此。」


  段彩彤自然是看到他微微勾起的嘴角了,小手不覺攥緊,眼底閃過暗流,再抬起頭時,又是甜甜一笑,「是啊,少帥,小玉還是跟以前一樣呢,不愛說話,也不愛跟人交際,真是一點也沒變呢。」


  白小玉聽她如此說,竟生出些厭煩,從別的女人嘴裡聽到這話,總覺得有些彆扭。她伸手摸了摸臉,感覺有些微微的熱,頭好像也有些懵懵的,心裡立時就後悔了,不該飲酒的。


  因為家庭關係,白老爺子對家裡的女孩管教得尤其嚴格,基本上是不允許喝酒的。白小玉曾在白家宴會上喝過一次,也只是輕輕地抿了一口,這算是第二次沾酒了,因為多喝了幾口,腦袋立時就有些懵了。


  她也懶得理會段彩彤和祁璆鳴敘舊了,只想早些離開大廳,找一處沒人的屋子躺一躺,醒醒酒。白小玉將杯子輕放在旁邊的桌子上,細聲細氣地說道:「我可能是不勝酒力,可能要去別處醒醒酒了,你們接著聊,我先告退一下。」


  話音剛落,轉身就欲離開,卻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臂。她猛然抬頭看向那人,眼中醉意斐然,暈著一汪水般,倒是比往日看起來溫婉了許多。


  祁璆鳴看著醉眼朦朧的小女人,心頭忽然就升騰起一簇火苗,眼底暗潮狂涌,好似醞釀著狂風暴雨。那眼神分明是在質問,既然是醉了,為什麼不讓我送你過去休息?這般踉蹌著走出去,別人會怎麼看我?


  白小玉被那一雙鷹隼般的利眸注視著,整個人都好像被籠在了無形的大網中,身體過電似的顫抖著,只覺眼前陣陣發黑。她強撐著醉意,紅唇輕啟,低聲問道:「怎麼了?」


  要說祁璆鳴最討厭白小玉哪一點,那應該就是她對自己總是那般冷淡,說的話似乎從來沒超過十個字,而且以問句居多。對此他無可奈何,畢竟是他自己先給兩人劃清了界限,他心中低低嘆息一聲。不顧小女人的怒目而視,他微微傾身,直接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又湊在她小巧的耳朵旁,低聲說道:「我送你過去,你對這裡不熟。」


  白小玉覺得自己一定是喝多了,否則為什麼會從這句話中感受到一股說不出的柔情和寵溺,她眨巴了一下醉眼,雙手下意識地環住了他的脖子,輕輕地嗯了一聲。


  祁璆鳴從未見過她如此乖巧模樣,不覺心底一甜,好似抱著的是珍寶一般,又將她往懷裡攬了攬。至於那一屋子的眼神亂飛,他根本沒放在眼裡,邁開長腿,徑直走了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剛好碰到趕過來的祁婉兮。


  她初初看到祁璆鳴抱著白小玉出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這個弟弟,也沒有人比她更了解他和白小玉之間的事情,此時看到他眼中不經意流露的溫情,不覺抿唇一笑,帶著些戲謔。


  雖說四弟的柔情難得一見,但現在當著那麼些人的面,確實不適合聊天,祁婉兮只低聲囑咐了一句,「後面那棟小洋樓都收拾妥當了,你帶著小玉過去吧,看她臉色,應是喝多了吧?反正大宴在晚上,現在不急,剛好可以休息一下。」


  祁璆鳴依舊是冷著一張臉,聞言也只是點了點頭,抬腳便朝後面走去。他抱著白小玉穿過一叢花樹,繞過迴廊,便見一小洋樓,正是祁婉兮口中的讓客人休息的地方。


  白小玉被他抱著,腦子已經有些昏昏沉沉了,小臉更是通紅一片,好像剛出籠的薄皮包子,看著鮮嫩多汁,彷彿輕輕一戳,就能破皮。


  祁璆鳴定定地看了懷裡的小女人幾眼,只覺心頭有一簇火,順著四肢百骸蔓延全身,所到之處,滾燙灼人。不覺加快了腳步,軍靴踩在木質樓梯上,發出咚咚聲。


  往常來這赴宴,他也在這裡休息過,有一間屋子是專門給他留的。他想都未想,徑直抱著懷裡的人走了進去,才將人輕輕地放在床上。


  白小玉的身體接觸到柔軟的床單,她舒服地喟嘆一聲,砸吧了下嘴巴,側身靜靜地躺著,不知夢到了什麼,嘴裡無意識地輕哼著。


  自結婚那日起,兩人就未同過床,這還是祁璆鳴第一次見到她的睡顏。那雙盈盈秋水眸子緊緊地閉著,隔絕了原有的冷清,倒顯得溫軟許多。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有淺淡的光影投射在她的小臉上,越發顯得玉潤白皙,羊脂玉一般,彷彿能看到上面淡青的血管。


  他忍不住伸手在上面戳了一下,指頭被輕輕彈回,心尖也跟著一顫。其實剛剛看到她喝醉的小臉時,他就想這麼做了,當真是吹彈可破。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有些出神地看著自己的指尖,心中帶著淺淡的惆悵,我這是怎麼了?為什麼總是忍不住想要碰她?為什麼總覺得她渾身透著一股熟悉的溫潤感?她明明是冷清的,驕傲的,為什麼卻總能感受到若有似無的溫暖?


  祁璆鳴楞楞地站在床邊看著床上小小的一團,目光複雜至極。看到她嘟囔著小嘴,似乎夢到了什麼一般,在輕輕地叫著什麼。鬼使神差的,他竟然彎下腰,將耳朵貼在了她唇邊,一聲極輕極淡的「小菲,姐姐好想你」落入耳中,他整個人都怔住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祁璆鳴聽到那個名字,眼中立時裹挾著風霜,原本生出的莫名情愫瞬間煙消雲散,大手直接放在了她的脖子上!


  他在心裡暗暗想著,她一定是故意裝醉,她一定還清醒著,剛剛那句話就是故意說給我聽的!祁璆鳴啊,祁璆鳴,你千萬不要被她騙了!小菲明明是被這個壞女人害死的,她定是知道我站在這裡,還故意裝醉說出來的!


  祁璆鳴心裡這樣想著,不覺加大了手中的力度,五指緊緊地扣住了那細嫩的脖子,彷彿只要輕輕一擰,她就會停止呼吸了。他的手有些輕微的抖,雖說拿槍打過敵人,但如此這般掐死一個女人卻還是頭一次。


  床上好夢正酣的小女人似乎感覺到了呼吸有些困難,小嘴一砸吧,有些無意識地伸出手抱住了他的手臂,使勁地揮了揮,鼻子里發出清緩的音,「別鬧,讓我再睡會兒。」她似乎把這當成了被叫起床的時候,聲音說不出的輕軟,好似一片棉絮飄蕩在心間,熨帖地心都要化了。


  祁璆鳴聽到那軟軟的一聲,好似被燙到一般,立時收回了手。他仍舊站在床邊,又看了一會兒,確定她確實是喝醉睡著了,才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幽幽嘆息道:「玉兒,我該拿你怎麼辦?」那一聲百轉柔腸,在寂靜的屋子裡久久回蕩。


  他不知站了多久,好像是一會兒時間,又好像是很久,終究是又看了她一眼,彎身將輕薄的被子拉好,又走到窗邊將窗帘拉上,才走了出去。


  白小玉朦朦朧朧醒來的時候,整個屋子漆黑一片,她睜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才恍惚想起這裡並不是愛儷別院,自己也不是在家裡午睡,而是在祁婉兮的宅子里。


  反應過來后,立時坐起身來,又轉頭朝窗戶看了一眼,窗帘被拉上了,但外面深濃的黑卻在告訴她,現在已經到晚上了。


  她從床上下來,慢吞吞地走到窗邊,將帘子掀開,一手揉著太陽穴,緩解酒醉后的神志不清,眼睛從窗口看了出去。外面漆黑一片,唯有前面的一棟精美小樓燈火通明,在溶溶月光中美輪美奐,恍如海市蜃樓。


  即使沒有身在其中,也能想象到裡面的場景,定是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想到還要踏入其中應對不同的人,她心底突然生出些抗拒,跟陌生人打交道,強顏歡笑,確實不適合她呢。


  涼涼的秋風順著窗戶的縫隙吹進來,手臂沁涼,白小玉不自覺地伸手上下搓了搓,又將窗帘重新拉上。她走進洗手間內,將頭髮重新理了理,又將身上的旗袍順了順,才走了出去。


  白小玉剛剛打開門,左右打量了幾眼,一切都很陌生,她一邊順著樓梯往下走,一邊在心裡想著,這應該是用來待客的小洋樓。樓梯一側灰色牆面正中掛了一幅畫,畫面中推開的窗扇伸向青石街巷,窗檯下粉色的荷花感染著盛夏的餘暉。


  她站在那裡出神地看了一會兒,忽而聽到腳步聲,恍然轉頭,正看到一個傭人模樣的婦人。她走到樓梯口,恭敬地說道:「夫人,前面的晚宴將要開始了,我家夫人讓我來跟您說一聲。」


  白小玉抬起腳步,繼續往下走,輕聲回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那人又彎腰行了一禮,方腳步匆匆地朝外走去,想來正是忙的時候。祁婉兮應是最忙的,畢竟是今天的壽星,但還依然惦記著她,倒是真的有心了。她心裡這般想著,已經走進了夜色中,籠了籠肩頭的披肩,穿過草木扶疏,正要向前樓大廳走去,卻隱約聽到了說話聲。


  聽聲音應是一男一女,白小玉原本想拐回去繞道走開,畢竟這烏漆嘛黑的,兩人站在角落裡說話,又是一男一女,肯定不會是什麼可以正大光明說出來的話。她剛剛轉過身,卻有清晰的一聲鑽進了耳朵里,雙腳如同灌了鉛,再也不能移動分毫,那個男聲分明是祁璆鳴!

  白小玉心中百轉千回,轉過數個彎,躡手躡腳地走向小樓的邊角陰暗處,將自己的身體隱藏了起來。身體輕貼在冰涼的牆面上,可以清晰地聽到兩人的對話。仔細聽來,跟祁璆鳴說話的那個女人的聲音也有些熟悉,正是今天晌午跟她主動說話的段彩彤!


  她心中掀起波瀾,有種偷聽的緊張感環繞周身,畢竟從小到大,這還是第一次,難免會有些做賊心虛。但雙腳卻好像生了根,扎進了泥土裡,心裡有個聲音在說,聽聽吧,聽聽吧,看看他們在密謀什麼事。


  她忽然想起段彩彤之前說的話,她分明是暗戀著祁璆鳴的,難道現在準備趁著自己不在,偷偷地跟他表白?這也,這也太有辱斯文了吧?白小玉心裡胡亂地想著,耳朵倒是誠實得很,一直高高豎著,將兩人的對話盡收其中。


  「少帥,之前見到我時,為什麼假裝沒看到?是因為白小玉在我旁邊嗎?你抱著她離開的時候,連看都沒看我一眼,難道我在你眼裡就只是空氣嗎?」段彩彤的聲音有些尖利,在漆黑的夜裡聽,竟有些莫名的害怕。


  白小玉聽到她的控訴,心頭一緊,這話聽起來好生怪異,讓人無端覺得段彩彤和祁璆鳴之間曾有過一段一樣。這分明是女子被拋棄之後的控訴啊,聽聽那語氣,滿含哀怨和求而不得的痛苦。她的小手不覺攥緊了,雖說自己和祁璆鳴之間還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關係,但是聽到一個女子跟自己的丈夫告白,還是覺得有些怪異啊。


  段彩彤不過是說了一句話,問了幾個問題,白小玉的心裡卻早已閃過了無數個念頭,她和祁璆鳴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難道真的只是學長和學妹的簡單關係嗎?祁璆鳴不是從不和女子搞曖昧嗎?現在這個場景又要如何解釋?人家總不會無緣無故前來質問,肯定是因為他幹了什麼事啊!

  她還在紛亂地想著,卻聽到了祁璆鳴冷冰冰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沒有什麼感情,連聲調都沒什麼變化,可能是裹挾了秋夜的寒涼,聽到耳朵里,只覺冰寒刺骨。即使看不到他此時的表情,也能猜到他的心情,定然是極不耐煩的,「段小姐,我想你可能誤會了,我覺得我跟你好像還沒熟到見面主動打招呼的程度。不過是見過幾次面而已,就算一時想不起來也是有可能的。」


  額,這話說的還真是無情啊,想來段彩彤都要哭了,心心念念的男人竟然如此不解風情。心裡這般想著,白小玉卻因為這句冷冰冰絲毫沒有什麼溫度的話,感到一絲欣喜。她也不知為什麼,也許是發現自己的丈夫並沒有跟其他女人搞曖昧的關係,又或許只是因為心情一時晴好吧。


  相較於白小玉的好心情,段彩彤明顯心情糟透了,連聲音都變得更加刺耳,就好像是花枝上的刺扎在身上,聽了渾身不舒服,「少帥,你也太無情了吧?你這算是翻臉不認人嗎?你知道我為了你付出了多少嗎?自從在大洋彼岸的校園裡第一次見到了你,我就深深地喜歡上你了,從此不可自拔。我明明比她更早認識你,我明明比她更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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