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章 誅心
簡離和餘下幾人在山腳等消息,頭頂是皚皚雪峰,入目處一片蒼白。
此時童子抬頭,望了眼高不見頂的山巔,微微皺眉。
「怎麼了?」吳瑤好奇發問。
簡離不答,神色隨之凝重。
「應該……不會有事吧,他們那麼多人……」不知道為什麼,吳瑤也覺得很不踏實,一顆心七上八下,始終無法安定。
片刻后簡離開口,聲音很小似在自語,「好像是尊君來了。」
「你說什麼?」吳瑤沒有聽清。
收回目光,簡離略一沉吟,「我上去看看。」
吳瑤卻是擋住他去路,「不行,公公哥哥說過不讓我們跟著。」
「讓開。」
吳瑤咬了咬牙,「你一個人上山,萬一遇到危險怎麼辦?」
簡離鮮少對她認真,聞言凝視吳瑤許久,隨後正色道,「放心,我不會讓自己陷入困境,不然以後誰來保護你?」
「你……」這一刻女孩心跳如雷。
簡離順勢摸了摸她腦袋,「乖,在這裡等我。」
說完不及對方反應,簡離一個縱身消失在吳瑤眼前。
留下吳瑤一人,木訥地站在原地,很快臉頰泛紅。
「上車吧,外頭冷。」車夫好意開口。
吳瑤回過神,沒有動作,只是朝雪山中那抹漸小的身影看去,「不,我在這裡等他。」
簡離一定會回來,公公哥哥也一定會安然無恙的下山。
這一刻吳瑤目光堅定。
……
涼王護到大公公身前,「本王的人,今日即便賠上性命,也絕不會讓你帶走!」語帶威嚴,眸底冰寒一片。
陌無雙凝眸,今日第一次朝看向此人。
「你的人?」
「是!」
二人對視,空中似有火花。
而後陌無雙收回眼神,「好。」
話落,從腰間抽出一把薄如蟬翼的軟劍指向對方,「動手吧。」
從未見過陌無雙的兵器,站在一旁始終未曾出聲的太子眸光閃了閃。
「王叔小心,侄兒曾聽聞江湖上有一把無名劍,削鐵如泥,其鋒利程度可在短短瞬間取人性命,不沾半點血跡。他手中所持之劍,很可能正是那把無名寶劍。」
太子所言,涼王當然也有耳聞,微微點頭,「本王知道。」
「王叔……,這把咳咳……龍吟劍拿去,雖不及無名寶劍,但也是……咳咳,跟了侄兒多年一旦出鞘勢必見血的利器。」
四皇子半跪在地,將自己佩劍交於對方。
身為武將,兵器從不輕易離身,此刻轉交他人,可見韓藝卿已經無力對抗。
涼王接過沒有猶豫,隨後上前一步,龍吟劍緩緩脫鞘。
陌無雙面色不變,內力凝聚,周圍很快騰起罡風。
如此,算是對涼王的尊重。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韓世月很快就會知道,陌無雙大可不必拔劍,自己在他面前……完全是個不堪一擊的弱質之流。
現在兩人內力碰撞,兵器隨之發出刺耳的呼嘯。
韓世月一驚,從未想過陌無雙的內力會如此強大,不過短短一瞬,自己已無招架之力。
而對方神情寡淡,眸底是不變的蒼涼。
兵器再次碰撞,帶起四周積雪,在空中急速飛旋,一時間形成雪霧。
太子等人尚未看清,玄色長袍,男子倒下,很靜,沒有血,就像是睡著了般不再動彈。
「王叔!」太子衝過去。
未及靠近,陌無雙指尖劃過弧度,太子緊跟著倒地不起。
與此同時四皇子沒能撐住,猛地吐出口鮮血,身形愈發不穩。
斐苒眼神空洞,麻木地看了看四周。
星星點點的鮮紅,除了她,其餘人或倒地不起,或身負重傷,只有一干隨從還在她身側,仍舊擺出護衛的姿勢。
「過來。」
陌無雙話語不變,聲音愈發冰寒。
沉靜,久久沉靜。
「……為什麼?」斐苒很輕的問出一句,眼瞼低垂看不出情緒。
對方默了片刻,「救人。」
救人……
韓幕貞有心病,唯有你的心能救治……
所以救人……
「……韓幕貞?」
斐苒再次開口,聲音更小。
這一次陌無雙沒有回答,和當時對燕秦一樣,這個問題陌無雙始終不語。
可斐苒懂了,答案那麼明顯……多問一句……不過是……不願死心……
發現她好像在笑,陌無雙微微蹙眉。
直到斐苒大笑出聲,「哈哈哈……好,好,好!」
連說三聲好,還未失去意識的宗政宣和韓藝卿看不明白,想要上前,奈何身體無法動彈。
「斐……」兩人同時開口。
「好,我跟你走。」斐苒打斷,說完上前,沒有絲毫遲疑。
有隨從想要制止大公公。
斐苒避過,「帶你們的主子下山。」不高不低的說出一句。
這一刻,大公公背對著眾人,看不見臉聲音也沒什麼變化,可不知道為什麼,宗政宣和韓藝卿覺得斐然哪裡不一樣了。
說不出具體,只覺得『他』平靜的有些過頭,像個沒有情緒的人偶。
見此陌無雙薄唇動了動,很快,不帶聲響。
斐苒看的清楚,抱歉?呵呵,不必,從今以後,只要她尚有一口氣在,韓幕貞,陌無雙,亦或是天涯海岸,不能扳倒這些,她斐苒不死不休。
軟劍在空中輕輕揮動,如同幻象,化出無數虛影。
是了,任誰包括斐苒也沒想到,毫無預兆,陌無雙的劍,直直刺入大公公胸口。
速度之快,在軟劍抽出的同時,不見血。
心痛是什麼滋味?斐苒嘗過,噬心蠱作祟,她痛到臉色慘白。
心碎是什麼滋味?斐苒也嘗過,同伴接連遇難,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而出手的是那個唯一牽動過她心扉的男人。
心被刺穿是什麼滋味?這一天,斐苒終是知道了前兩者不過兒戲,因為被刺穿的一剎那,不止痛到麻痹,就連早已碎裂的心,也在這種滋味下……再次粉碎,徹徹底底地化為灰燼。
片刻后,斐苒低頭,看著猩紅飛濺,血肉從胸口細縫中如泉涌般噴出,斐苒笑了。
如果說出城后,看見涼王等人,她是欣慰的笑,那現在對著自己的傷口,就是嘲諷的笑,冰冷的笑,沒有情感的笑。
拿她的血肉去救韓幕貞是么?不顧她死活是么?
呵呵,原來誅心,不過如此……
如同一片落雪,斐苒緩緩倒地。唇邊笑意猶在,呼吸卻是逐漸微弱。
「陌無雙……你!」
韓藝卿發出咆哮。
宗政宣怔在原地,此時此刻,腦海中剩下的……是無盡悔恨。
臉面要來何用?驕傲一生,連心頭之人都不敢承認。那日在苣芮宮,就是輕撫一下『他』的臉頰,說出內心深處的一句想你了,又如何?!
以後還有機會么?呵呵……
空氣再次凍結,沒人知道陌無雙是什麼時候離開的,直到賀樓無極出現,身後跟著爾朱禛佳和一眾私兵。
「哼!就這麼死了,當真便宜這太監!」賀樓無極發出一聲嗤笑。
爾朱禛佳上前,探了探大公公鼻息。
「還有一口氣在。」
聞言,韓藝卿和宗政宣心頭一緊,「去……快去護住斐然!」
一干隨從領命,雙方展開交戰。
不出意外,局勢很快明朗。
一方有兩大家族少主帶頭,另一方可謂群龍無首。
賀樓無極露出輕蔑的笑意,快速退到大公公身旁,「閹黨,今日就由本相送你最後一程!」
「……你敢……,我宗政家從此與賀樓家勢不兩立……!」
宗政宣不穩的聲音傳來,賀樓無極正在氣頭上,壓根沒聽進去。
抬腳,狠狠踢向大公公腰間……
山巒之巔,白雪浩瀚無垠,抬頭是蒼茫的天色,垂眸是無盡深淵。
所以最後某大公公墜落。
有人面露獰笑,有人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眼角餘光瞥到一條細小的東西正啃咬自己皮靴,賀樓無極咒罵出聲,「你個畜生,滾!」
再次抬腳,白蛇隨之跌落深淵……
一切好似噩夢,從初始美好,瞬間化為烏有。
簡離行至半道,突然一抹白色身影飄然落到他眼前。
「尊君?」
陌無雙但淡淡掃了他一眼,「隨本座回天涯海岸。」
簡離不解,「可我才下山歷練……」
還未說完,發現尊君周身散發出涼意,簡離低下腦袋,「是……,小童遵命。」
吳瑤在山腳等了不知多久,眼看天色漸晚始終沒有人下山,小小的臉上露出擔憂。
終於發現一群黑點在朝山下移動,吳瑤一喜忙朝對方揮手。
可直到他們走近,沒有公公哥哥,沒有簡離,只有身受重創的一群人。
垂下眼瞼,吳瑤再聽不見什麼,「簡離你就是個大騙子……」一個人忿忿出聲。
坤乾宮
「咔嚓」,燕秦手中的狼毫忽然斷裂。
男子一怔,不好的預感在心頭快速蔓延。
「陛下,苣芮宮山石突現崩塌,那邊的宮人擔心此乃不祥之兆,問您要不要過去瞧瞧?」
「……。」狼毫從手中滑落,燕秦半晌未能回神。
……
一個巨大深淵,自己在不斷下墜,本以為抓住了救命枯枝,不想枯枝折斷,最後的希望破滅,再次下墜直至粉身碎骨。
夢境變成現實,斐苒落入深淵,耳邊是呼嘯風聲,她什麼都聽不見也看不見,身體已經麻木,等待她的唯有死亡。
三個月後
「啊喂,你倒是吃點東西啊?」
床上之人沒有反應,蜷縮著身體躲在角落。
「啊喂,你難道是個傻的?」
鬍子拉渣,渾身衣物破舊不堪的老頭朝那人左右看看,「瞧著不像啊……」
想了想,老頭在破屋中東翻西找,最後拿出一串臟不拉幾的珠子,在那人眼前晃悠,「這玩意兒是不是你的?」
那人一把拽過,像對待什麼寶貝似得藏到懷中,再次警惕得往後縮了縮。
老頭一看,立刻露出不屑,「看來真是個傻的,拿垃圾當寶~!」
之後一連幾天,老頭都沒再來過。
直到某日午後,「哎喲喂,真是要命了誒!」
老頭一瘸一拐地進屋,手裡提著只燒雞。
香氣瞬間四溢,頂著滿臉淤痕老頭朝床上之人挪去,「吃雞不?」
沒反應,那人面容消瘦,眼神依舊木訥。
「切~,不吃拉到!我還不夠吃呢!」
老頭撕下雞腿放到嘴邊大快朵頤,期間時不時偷瞄那人。
最後雞腿剩下骨頭,老頭實在忍不住了,「啊喂,你是想餓死啊?!」
「就算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氣死是小餓死事大啊。」
話落,那人眸光第一次閃了閃。
老頭一見這招管用,再次把燒雞湊到對方跟前,「快快,吃幾口。就是死,也不能做個餓死鬼。再說,你把自己活活餓死,誰會心疼?還不是該樂呵的繼續樂呵,該涼快的繼續涼快~。」
等了半晌,那人眸光不再有變化,而是恢復木訥。
「好好好,算我多事,你愛死死去吧!真他娘的煩人!」
老頭罵罵咧咧,丟下燒雞后離開。
就在他走後不久,眼前一黑床上之人昏死過去。
再次醒來,老頭已經在屋裡,提著條白蛇面露興奮,「好久沒吃過蛇羹了,這下可以開胃嘍~!」
房裡傳來鍋碗瓢盆的聲響。
那人明明身無四兩肉,見此不知哪裡的力氣,猛地衝過去,奪過白蛇再次縮回床角。
「嘿,我說你搶我的蛇幹什麼,快還給老頭子我!」
那人不理。
老頭眼珠子滴溜一轉,馬上有了主意。
「你喜歡蛇是不是?但我告訴你啊,這條蛇可是白子,活不久,還不如早早給老頭子我下肚,也算沒白活一場~!」
那人再次有了反應,只不過奇怪的是,眼底快速蓄滿淚水,幾道淚痕交錯,一副死了親人的模樣。
「你……你你你,哭個屁啊!」
話雖這麼說,老頭還是上前,用灰白不清的衣袖在那人臉上胡抹。
不抹還好,這一抹將那人臉上原本的污垢擦凈,露出一張傾國傾城的小臉。
老頭一愣,而後看了看被染成暗紅色的衣袖,「……你……你這是塗了一臉的胭脂啊?」
「所我說,你這傢伙到底是男是女?」
不出意外,那人除了哭沒有其他反應。
老頭急了,「你不說那我自己摸了啊!」
說完朝那人胸前襲去……
電光火石間,白蛇張口朝老頭髮出危險的「嘶嘶」聲。
老頭動作一頓,「切,還是個知恩圖報的小崽子!」
就此作罷,老頭不甘不願的瞄了那人一眼,「你們啊,就這麼守在一起吧,遲早餓死!」
這天入夜,老頭也不洗漱,和往常一樣朝地上一躺,很快鼾聲響起。
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從身邊晃過,「餓不死你們。」老頭翻了個身,似在囈語。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的過,老頭一天天的外出,有時一走就是好幾天,回來的時候滿身傷痕,但總能帶回些好吃好喝的。
「吃雞不?」
那人不語,白蛇也安靜的躺在他懷中。
「吃魚不?」
那人雙眼微閉,白蛇縮在他旁邊,同樣不睜眼。
「吃菜不?」
那人接過,和白蛇一起,很快分食乾淨。
「……。」老頭無語,原來是個和尚啊,不對,也可能是個尼姑。
之後,老頭再從外頭回來,提著酒肉的同時,還會帶些菜皮子。
一晃又是三個月過去。
那人開始下床,雖然不曾說話,不曾外出,只靜靜坐在桌邊,但總算是有了反應。
老頭和他說什麼,有時也會點頭和搖頭。
「你怎麼會掉在崖底?」
那人搖頭。
「被人打下來的?」
那人頓了頓,隨後點頭。
老頭似是一驚,「還真是遭人欺負了啊,唉,可憐喲可憐。」
「不去報仇?」
那人垂眸,看不清眼底情緒。
但老頭覺得,不對勁啊!怎麼他這破屋子裡的東西都在顫抖?難道……難道是地動?!
「哎喲,快走!發生地動了!」
抓過那人想跑,發現他紋絲不動,像座山石一樣,怎麼拉都拉不起來。
直到屋內再次恢復安靜,老頭撓撓腦袋,「見鬼,到底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