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一章 湖心亭相會
有句話說,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容易。但現在,爾朱禛佳再不敢苟同,自家陛下一統三國,可謂集萬千尊耀於一身,是整片大陸上最具有雄才偉略的男人。但就是這樣一個向來英明冷決的萬乘之尊,在面對感情問題時,爾朱禛佳自認提醒的足夠直白,然而對方只輕描淡寫的說出一句『何必浪費唇舌』,之後……就沒有之後了。
此時走在出宮的路上,爾朱禛佳緊了緊手中詔書,抬眸望向天際,無力低嘆,「難吶,難吶……」
難什麼?自然不是指北漠一事,而是說陛下和某女恐怕還有一段漫長的路要走。
大梁帝寢殿
斐苒趴在床上,眼角掛著一顆晶瑩淚珠,人已經睡著,呼吸均勻綿長,好似是累極的關係,內侍幾次敲門她都沒有反應。
直到午後,斐苒終是醒轉,內侍聽見殿內傳出響動,趕忙躬身入內,將一套內府送來的新衫呈到斐苒面前。
「姑娘,快試試吧,這是陛下為了明兒個乞巧節,讓內府特地為您趕製的。」
斐苒不看一眼,「拿走。」
知道她還在為昨晚的事不快,內侍靈機一動,很快有了說辭,「姑娘,乞巧節將至,屆時宮裡定會熱鬧非凡,就算不看在陛下的面上,您也可以將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不是么?何必為了一點小事,獨自一人在殿內傷神呢?」
內侍這麼說,顯然是偏向斐苒這邊了。因此斐苒不自覺念起往日青蘭院的八個小太監,時常跟在身邊,對自己可以說是忠心之至。
想著想著,斐苒面色放軟,低聲發問,「你……可有聽過小春子?」
小春子?內侍搖頭,「回姑娘的話,未有耳聞,宮裡應當沒有這號人物。」
不免失落,斐苒垂下眼瞼,與此同時對往日那群同伴更加懷念,韓藝卿不知怎麼樣了,陌無雙曾說救了他,可人呢?還有燕秦、韓幕遼等人,陌無雙對他們隻字不提,自己亦是沒找到機會問,難道就這樣和他們再不相見了嗎?
看出她情緒低落,內侍只道和小春子有關,竟是有些羨慕起那人。身為奴才,誰不希望得到主子賞識,更別提讓主子掛心,那可是無上榮耀的事情!所以如果可以,他也想像小春子一樣,在自家陛下心中留下一筆,至少不能像現在這樣,有沒有他這個人,對陛下而言沒有半分差別。
於是放下衣衫,內侍再次開口,「姑娘,今日外頭天氣不錯,不如奴才帶您去御花園散心可好?」
突如其來的提議,斐苒不解,「為什麼想起去御花園了?」
內侍彎下身子,笑道,「姑娘去了便知~。」
沒有把話說死,因為內侍在賭,賭這個時辰陛下會和往常一樣,獨坐在御花園中品茗,只不過從前是為思念姑娘,現在……恐怕是為剪斷愁絲。
……
鵝卵石鋪墊的羊腸小道,在日光暈染下,散發出色澤各異的瑩潤亮彩。明明是炎熱的三伏季節,但因著御花園中有一片不大不小的碧波水池,四周楊柳依依,微風吹過,竟能蕩漾起人心底漣漪,不自覺感到舒爽,那一抹浮躁也就隨之淡去。
「姑娘,這邊請。」內侍在前頭引路。
走在後面,斐苒一身淡藍衣裙,說實話不太習慣古代女子服飾,層層疊疊異常繁瑣,奈何不再有往日大公公身份,不能和從前一樣終日穿著男裝四處遊盪,徒給自己招惹非議。
只是今日臨出門前,內侍以日頭曬為由,還替她上了一層薄薄水粉,說是能保護她不被晒傷,對此斐苒未有多心,畢竟現世也有防晒霜不是么?也就順了內侍的意思,任由他在自己臉上折騰一番。
現在走下台階,恰逢一陣風吹過,混合湖水清涼,斐苒心情莫名放鬆了幾分。
趁她不注意,內侍四下張望,湖心亭中沒有陛下身影,遠處石台空蕩無人。內侍微不可察的輕皺眉頭,暗道莫非自己猜錯了?陛下並不在御花園?
直到斐苒朝湖中心的涼亭行去,內侍揮去心中失望,快步跟上。
之後在涼亭落座,斐苒望著微波不斷的水面,一顆心得到安寧,面色也隨之變得淡然,外加粉藍羅裙和內侍精心為她添上的妝容,整個人如同空谷仙靈,只一瞥便能讓人再移不開眼。
因此候在旁邊,內侍不禁看痴了,就這麼獃獃立著,連去替斐苒準備茶水都忘得一乾二淨。偶有宮人路過,也是一樣,明知宮規森嚴,還是忍不住朝湖心亭中的姑娘頻頻投去眼神。
未有察覺眾人異樣,斐苒突然發聲,「陌無雙……是不是很喜歡這裡?」
內侍一愣,連忙躬身回道,「確實,從前陛下每日都會在此靜坐。」
看著湖對面一大片清幽蘭花,斐苒瞭然的笑笑。
「姑娘,不如奴才去替您沏壺茶來?」內侍提議。
斐苒微微點頭,「如此便有勞了。」
然而內侍走不多時,斐苒發現那片蘭花中,有個尖細的白色腦袋在不斷探出,漆黑烏溜的圓眼冒出點點星光,斐苒看得清楚,再次發笑,「呵呵~,我道你這小傢伙去哪兒了,原來是在宮裡貪玩。」
剛要開口喚小白,身後突然傳來男子熟悉的說話聲,「恩,就按你的喜好來吧。」
陌無雙?斐苒一驚,猛地回頭,就見陌無雙正和一名身著桃紅色衣裙的女子比肩而行。
與此同時陌無雙也發現了斐苒,四目相碰,陌無雙星眸淡淡,似是無驚無喜,而斐苒眼底……有著難掩的喜色,以及對他身旁女子的疑問。
豈料短短片刻,陌無雙便收回眼神,轉而朝那抹桃紅看去,「這些天有勞姑娘了,今日時辰不早,你早些回去吧。」
被大梁帝注視,女子雙頰微微泛紅,盈盈福身略顯嬌媚的開口,「能得陛下重視,乃小女子一生榮幸,何談勞煩~。」
陌無雙頷首,直至女子離去,方才再次看向斐苒,並且眉頭隨之輕蹙。
二人對話,斐苒聽得清楚,頓時覺得自己有那麼些好笑,原來這幾日他不回寢殿,是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更甚者看到自己出現,還露出皺眉以示不悅,呵呵……
思及此,斐苒別開眼不再看他,唇角不自覺勾起一絲苦澀的弧度。
時間一點點流淌,最後當斐苒鼻尖飄來清幽蘭香,知道陌無雙已經行至她身邊,斐苒不語,不看,好似封閉在自己的世界中。
氣氛沉默,陌無雙抿了抿唇,率先開口,「以後不要再用胭脂水粉。」
斐苒未有理會,只是唇邊弧度更甚。
見狀,陌無雙輕嘆口氣,「明日……」
「我不會來,乞巧節你自和剛才那位姑娘去過吧。」斐苒打斷,語氣冰冷帶著決絕。
陌無雙似有愣怔,轉念一想很快明白了什麼,「你誤會了,我和她……」
「不用解釋,你和她的事我不想聽。」和昨晚一模一樣的話,現在斐苒原封不動的還給陌無雙。
內侍端著茶水過來,正巧聽到斐苒這句,小心肝止不住顫動。哎喲……我的好姑娘誒,您怎麼能這樣和陛下說話呢,哪個男人能受到了女子潑辣?更何況陛下還是一國之君,天威在上,無數女子爭相獻身,唯有您冷言冷語,這不是明擺著將陛下越推越遠,給自己添堵嘛……
果然,隨著斐苒話音落下,陌無雙眉頭緊皺,盯她看了一會,然後抬步離開。
內侍在心中嘆息,上前,在放下茶水后發現女子肩膀微微聳動,明顯在低泣。內侍不忍,連忙寬慰道,「姑娘快別難過了,陛下……陛下他也許是因著天氣燥熱,所以才會和您置氣。」
明顯哄人的話,斐苒如何聽不出,故而沒有應聲,只暗恨自己沒用,把人趕走還要沒出息的在事後流淚。
然而出乎二人意料,陌無雙竟是在離開不久后,重新折返,再次走近斐苒,陌無雙發現她眼角滿是淚痕……
於是在內侍一副見鬼了的表情下,陌無雙緩緩蹲身,以一個較低的姿態映入斐苒眼帘,瑩玉般的指尖伸出,細心替她抹去眼角水漬,「怎麼哭了?」
是陌無雙慣有的清雅聲線,亦有陌無雙從未在人前顯露過的心疼口吻。
突如其來的轉變,斐苒來不及反應,很快陌無雙又從袖中取出一塊沾濕了的錦帕,輕柔替她擦凈臉上水粉。
「我剛剛是去取水。」難得的,陌無雙給出解釋。
聞言,斐苒再難控制情緒,大顆眼淚滾落,伴隨著她的抽泣,斷續出聲,「為什麼剛才那個女人可以上妝,但我就不能,還有你到底在想什麼,我看不懂,一點都看不懂,你明白這種心情嗎?我覺得很累,真的很累……。」
面對她一連串的埋怨,陌無雙薄唇幾次輕動,皆是未能說出一個字來。
斐苒也就愈發失控,忍不住推了陌無雙一把,「你走,走……,我不想見你,現在不想,以後也不會再想!」
這回,內侍徹底看傻眼,一顆心提到嗓子口,壓根不能相信自家這位向來高居人上的陛下,此時此刻竟在一位女子面前伏低,更甚者任由女子打罵,也不吭一聲。
可事情還沒完,之後當著內侍的面,陌無雙打橫將斐苒抱起,緊緊扣住她肩膀,致使斐苒頭埋入他胸前,陌無雙方才低啞開口,「是我不好,都怨我,所以別再和我置氣了好么?」
斐苒不語,蜷縮在陌無雙懷中,身形因哭泣止不住微微顫抖。
這一日待到陌無雙抱著她,無視一路上宮人驚恐的視線,一步一步沉穩走回寢殿,陌無雙將她放到床榻,繼續哄慰出聲,「看,把臉哭花了,是想讓人笑話么?」
斐苒情緒已平復大半,別開臉輕咬下唇,怎麼看都是一副倔強的小模樣。
見此,陌無雙眸光變軟,輕柔撫過她發頂,「我和那名女子沒有半分瓜葛,她會出現在宮裡,全是因為……」
說到這,陌無雙突然停下,猶豫半晌終是岔開話題。
「不讓你上妝,是為了你好。胭脂水粉多有負面作用,尤其是現在,你碰不得分毫。」
斐苒不懂,但也沒問,只在眸底快速劃過一道異芒。
陌無雙何其敏銳,很快捕捉到她疑惑,於是耐心給出解釋,「不是說要為本座誕下後嗣么?胭脂水粉中多有香料和鉛粉,所以還需要我繼續說明么?」
斐苒聞言,小臉頓時奼紅,也是又一次為自己不爭氣的反應感到懊惱。
陌無雙笑笑,輕柔撥開斐苒額間髮絲,「好了你在寢殿好生休息,我有事要忙,還得去一趟書房。」
眼看氣氛關係剛剛緩和,陌無雙就要離開,斐苒忍不住開口,「最近政務很多麼?」
陌無雙腳步頓了頓,「恩。」很淡的一個字再無其他。
因此斐苒眸光暗了暗,「你還沒告訴我,剛才那個女人是誰。」
話落,發現陌無雙沉默不言,斐苒自嘲的笑笑,「算了,你去忙吧。」
察覺她聲音有異,陌無雙緩緩俯身,貼到斐苒臉側,鼻息有意無意的噴洒知她耳際,動唇,「陪本座過乞巧節,到時本座自然會將她的身份一五一十對你道出。」
雖說已有過親密行為,但對陌無雙的靠近,斐苒仍是無法做到淡定,心跳止不住加速,斐苒小臉再次漲紅。
可陌無雙似是覺得還不夠,指尖輕輕扣上她後腦,下一刻將斐苒帶入自己懷中,「放心,今生今世本座只你一人,再不會有二心。」
陌無雙的承諾,如同烙印深深刻入斐苒心尖。
先前的不快和隔閡瞬間拋諸腦後,斐苒回以他的,是雙手環上陌無雙後背,「恩……,我也一樣。」
陌無雙唇角揚起,心情瞬間大好。
之後斐苒突然想到什麼,仍舊伏在陌無雙懷中,斐苒低低發聲,「那個……鮮於佐,放了他好么?」
說完發現陌無雙身形似是一僵,周身氣壓隨之變低,斐苒復又解釋道,「他當初不過是利用我替鮮於泰蘭爭寵罷了,和閣下一樣,對我並無其他心思。」
「哦?」陌無雙不置可否的應道。
斐苒聞言,下意識皺眉,卻是不再說話,總覺得陌無雙反應有些怪異。
之後鬆開斐苒,陌無雙轉身,朝殿外走去的同時留下一句,「依你所言,本座今日便會放鮮於佐離宮。」
話是這麼說,但斐苒可以肯定陌無雙在生氣,至於原因,斐苒無有頭緒,想問,奈何人已經離開。
至此,兩人間的關係似乎又一次回到原點,斐苒仍舊覺得看不懂陌無雙,更甚者開始懷疑和他是不是性格不合,繼續勉強在一起真的會幸福嗎?
另一邊,陌無雙進入書房,面上沒有一絲情緒。
「陛下?」爾朱禛佳滿頭霧水。
怎麼回事?為什麼陛下突然心情大變,剛出去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么?
陌無雙落座,冷眼掃過爾朱禛佳,而後責問,「為何還不動身前往北漠?」
一滴冷汗從爾朱禛佳額上滑落,想說我的好陛下,不是您說讓微臣乞巧節后再行動身么?怎麼……怎麼現在又怪到自己頭上來了……
卻也不敢頂嘴,只垂下頭,恭敬作答,「是……微臣思慮不周,還望陛下恕罪。」
豈料,陌無雙不依不饒,冷笑一聲,「呵呵,還有上回的『大補湯』,也是你的主意?」
爾朱禛佳心底咯噔一沉,算是明白過來了,陛下這是在找地方撒氣,而自己就是那個倒霉蛋,正好撞上陛下槍口,現在就是想逃也無處可躲啊!
於是躬著身,爾朱禛佳沉默不語,任由這位國君劈頭蓋臉一頓責難。
直到半個時辰過去,陌無雙不再發話,爾朱禛佳才壯著膽子抬頭,「陛……下,可是……又和娘娘不快了?」
『啪—』毫無預兆,一沓冊子朝他頭頂飛來。
爾朱禛佳嘴角抽搐,就差掛上兩道清淚,陛下啊,您……是不是不敢對娘娘發難,所以才將脾氣統統轉嫁到微臣身上?
想到這,爾朱禛佳更是悲從中來,蒼天啊……這日子還能不能好好過了?朝政還能不能好好處理了?為什麼娘娘沒回來前,跟著陛下難做事,娘娘回來后,跟著陛下一樣做事難……
就在這個時候,某位帝王寡淡涼薄的聲音幽幽響起,「去將古往今來所有能堪稱閣下的身份一一羅列,朕現在就要。」
爾朱禛佳抖了抖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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