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醫鬧
朱醫生回過神來連忙把唐笑扶起來護在身後：「唐醫生，你怎麼樣？」
唐笑滿臉煞白，疼的說不出話來，朱醫生一面護著唐笑，一面對旁邊的護士使了個眼色：「快叫保安!」
小張護士趁機偷偷溜了出去。
病房內，病人家屬與唐笑等人對峙著。
肩背上火辣辣的痛意讓唐笑彷彿被烙鐵烙著一樣，然而比這更殘酷的——是郭大志家屬強烈的憤怒、悲傷、仇視的情緒。
並不算寬敞的病房內，擠滿了鬧哄哄的人，其他病人也紛紛醒來，有的抱怨，有的納悶，有的呻吟。
護士們手忙腳亂地去安撫其他病人，郭大志家屬則銅牆鐵壁般守衛著郭大志的遺體，為首的年輕男人表情猙獰地沖著面前的醫護人員叫囂著什麼，唐笑的視線卻突然定在了郭大志的遺體上。
為什麼他會死？
沸水般喧囂的病房內，唯有郭大志本人死一般的寂靜著。
不對——他確實是已經死了。
可是他的死亡原因到底是什麼，沒有人知道。
以唐笑對病人病情的了解來看，她無論如何猜不出這個明明手術成功的病人為什麼會突然死亡。
難道真的是自己有什麼地方做錯了嗎？
唐笑仔仔細細地回想手術中的每一個步驟。
沒有錯。
這樣的手術，她從學生時代的反覆練習，再到從醫后多次的實踐運用，以她對這項手術的熟練程度，根本不可能會出錯。
那麼，術后交給護士的醫囑呢？
唐笑回想自己在病歷上寫的每一個字，——並沒有錯。
一片混亂中，病人家屬抬著病人遺體就往外走，保安與病人家屬推搡間，一張折起來的紙片從病人身上掉了下來。
一個護士從地上撿起來看了看，眼睛先是錯愕地瞪大，緊接著竟不可置信地掩住了嘴。
她捏著那張紙往後退了一步，死死地看著病人遺體，神情十分複雜。
「怎麼回事？」
旁邊的護士長好奇地湊了過去。
「上面寫的什麼？把你嚇成這樣，出息！」護士長一面說著一面從小護士手中抽出紙片，對著那張紙念了起來：「我死後你們找醫院要錢，一百萬不能少，一半小琴存著給浩浩上學，一半——」
護士長越往下念臉色越是難看，原本嘈雜的環境竟然變得鴉雀無聲。
每個人臉上都露出異樣的神色。親自參與過郭大志手術的醫生護士們更是神情複雜。
這時，身材高壯的病人家屬一個箭步上來身手去搶那張「遺書」。
「拿來！」
「不能給你！」護士長意識到這張遺書的重要性，試圖避開面前表情兇惡的病人家屬。
「臭娘們兒！給老子拿來！」
刀疤男從護士長手中奪過遺書，順手將護士長重重一推。
「嘭！」護士長的頭撞到身後的醫學儀器上，痛苦地倒在地上。
「護士長！」
「你沒事吧？」
幾個護士亂成一團。
唐笑連忙蹲下去查看，這一看發現，竟然有血跡從護士長的頭髮中滲出來。
「太過分了！他們怎麼能這樣？」一個護士氣憤的聲音。
唐笑深吸一口氣，但仍然抑制不住渾身氣到發抖。
為什麼會這樣？
身為醫護人員，他們盡心儘力挽救病人的性命，而病人生前竟謀划著自己死後訛醫院一筆。
人心怎會至於此？
郭大志家屬一行抬著郭大志的遺體浩浩蕩蕩離開了，病房內剩下的，則是情緒低落的幾個醫生和護士們。
「唐醫生，你後背上的傷……」朱醫生看著唐笑欲言又止。
「沒事，我自己處理。」唐笑說。
「你自己真的可以嗎？」朱醫生有些擔心的樣子。
「可以的。」唐笑想了想說，「謝謝你了，朱醫生。」
晚上值班的醫生本就不多，要是朱醫生不在，單靠自己和幾個護士，恐怕情況更加不妙吧。
唐笑打車回家，自己對著鏡子褪下衣物，果然後背上高高腫起，稍微一碰就疼的她倒抽冷氣。
小心翼翼地上完藥水，唐笑只能用毛巾蘸水擦洗了一下身子，然後伏在床上沉沉睡去。
這一晚噩夢連連，先是夢到郭大志那群惡形惡狀的家屬一路追殺她，接著又夢到成烈渾身浴血。
唐笑從夢中驚醒，渾身大汗，氣喘吁吁，她坐在床上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心跳，噩夢的影子卻對她窮追不捨，不停地浮現在她眼前。
「成烈……」
她喃喃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夢到他，而且還是那樣慘烈的情景。
難道他出了什麼事了嗎？
明明兩人才分別不久，但為什麼彷彿有幾個世紀般漫長。
唐笑不知不覺間，伸手拿起旁邊床頭柜上的手機，翻出成烈的號碼撥了過去。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暫時不在服務區……」
電話里傳來機械的女聲。
唐笑的心瞬間又提了起來——
他去哪兒了？
為什麼會不在服務區？
難道……又是去什麼危險的地方執行任務了嗎？
他會不會受傷？
他什麼時候能回來？
頭一次，唐笑不希望成烈從事的是這麼危險又神秘的工作。
如果成烈只是一個普通的公務員該有多好。
如果他只是一個公務員，每天朝九晚五的上班，那麼以他們兩人的薪水也足夠衣食住行，每天下班后兩人可以一起做飯，晚上一起看看八點檔，或者下樓散散步，每天早晨一起起來晨練。
這種生活該會是多麼平淡又愜意啊。
然而，如果成烈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公務員，那就不會有他在民政局搶婚的事兒了。
唐笑搖搖頭，這種假設果然是毫無意義的。
可見人生真的無法事事完美，一旦做出選擇后，總是要承擔必須要承擔的後果。
唐笑看了看對面的牆上，時鐘顯示現在才八點，看來自己不過才睡了兩三個小時。
昨晚那場鬧劇結束后，唐笑本打算繼續值班，但朱醫生堅持接替她的工作讓她回家休息，唐笑身心俱疲，背上的傷也使她沒辦法繼續工作，於是在交接完工作后便打車回到家中。
幾個小時前郭家人的惡言惡語還歷歷在目，唐笑嘆了口氣，心裡知道這件事肯定還沒完。
她上班幾年來，也聽說過不少類似的事件，但自己真的遇上這種事，才知道一切比想象中來得還要可怕。
算了，事已至此，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唐笑搖搖頭，換好衣物，洗漱完畢正打算回醫院，手機鈴聲突然急促地響了起來。
唐笑心裡驀地一緊，拿起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是自己辦公室的號碼，難道是朱醫生打過來的？
「喂？」
「唐醫生，我是小張，郭大志家屬又來了，唐醫生你今天千萬別來醫院了！……」電話那頭傳來小張護士急切的聲音，和隱約的人聲喧嘩聲。
「怎麼回事？張護士你說得具體點……」唐笑心想該來的果然來了，也只好讓自己努力鎮定下來。
「朱醫生在外面和那些人周旋，是朱醫生讓我跟你打電話的，唐醫生，你就聽我一句勸，今天別來了，那群人窮凶極惡的，又蠻不講理……」
小張護士在電話那頭叮囑了半天才掛了電話，唐笑坐在床上沉默了幾分鐘，毅然拿起手包朝門外走去。
也許接下來要面對的情形嚴峻到超乎她的想象，但是，她唐笑，絕對不是一個懦夫，更何況，她根本沒做錯什麼，也無愧於任何人！
醫院外，大門口跪了兩排穿著白色孝服的人，他們拉著巨大的橫幅，上面是血淋淋的一行大字——
「庸醫無德，害人性命。還我丈夫，還我親人！」
烈日下，一張蓋著白布的冰棺放在路中央，旁邊架著花圈，花圈中間放著一張黑白遺照。
顯然，這些人是直接把醫院門口布置成了靈堂。
往日人來人往的醫院此時門可羅雀，不少人看見門口的情形就轉身走了，還有附近的一些人在旁邊圍觀。
唐笑咬了咬牙往前走去，這時，旁邊突然竄出個人一把拉著她的胳膊。
「唐醫生，跟我走。」那人戴著鴨舌帽壓低了聲音說。
「你是誰？」唐笑嚇了一跳，第一反應就是掙脫，這時那人微微一抬帽檐說，「唐醫生，是我。」
「你是……」唐笑定睛一看，發現這人面容有點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是誰。
那人焦急又無奈地說：「唐醫生，我是小孫啊。」
唐笑這才想起來，原來這人是院長的秘書，平時在醫院也碰見過，只不過唐笑平時對這些事情不太上心，跟人碰見一般也只是點頭示意，再加上她有點臉盲，所以一開始竟沒有認出來。
「小孫，你怎麼在這兒？」唐笑詫異地問，「還打扮成這樣……」
唐笑忍不住看了看小孫，他一身運動服，還戴著鴨舌帽，跟平時那個西裝革履的跟在院長身後的斯文男完全不同。
孫秘書看了看前方不遠處那群披麻戴孝的郭家家屬，放低了聲音說：「這事兒鬧大了，院長怕你對那群人對上，讓我在醫院門口守著，一見唐醫生你來就攔住……具體的等見了院長再說吧。唐醫生，你跟我來。」
醫院住院部的頂層院長辦公室內。
「小唐，你來了啊，來，坐。」吳院長笑眯眯地招呼著，又吩咐孫秘書沏茶。
唐笑在吳院長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相較於吳院長的一臉輕鬆，唐笑的臉容顯得有些嚴肅。
「吳院長，郭大志的事——」
「唐醫生，你別著急，我知道，這事兒跟你沒關係。」吳院長笑呵呵地打斷她，白胖的手指端起面前冒著裊裊水霧的鈞瓷茶盞，輕輕吹了口氣，慢悠悠地說，「找你來，就是打算跟你說說我的想法。」唐笑愣了愣，萬萬沒想到吳院長竟然是這個態度，按理說，就算她在手術中沒有失誤，但這件事情鬧得這麼大，肯定是會影響醫院聲譽了，恐怕因為這幾天鬧事的人，醫院都沒辦法正常營業了。唐笑已經做好了接受處罰的準備，可是沒成想吳院長似乎根本沒把這事兒當成一回事。
看出了唐笑的疑慮，吳院長微微一笑道：「唐醫生，自從你進醫院以來，我就一直關注著你，這兩年唐醫生你經手的病人，無不對你交口稱讚，可以這麼說，唐醫生你的水平在同齡人當中可以遙遙領先吶。本來我也是打算過段時間給你升職的，畢竟像你這樣醫德醫術都不錯，形象也非常好的苗子可不多見。」
唐笑淡淡道：「院長您謬讚了。我只是做好自己本職工作而已。」
吳院長一擺手說：「不用謙虛，唐醫生，你是有天賦的。」說到這裡吳院長停頓了下，意味深長地看著唐笑說，「就跟你爸爸當年一樣。」
「我爸？」唐笑詫異道：「吳院長認識我爸？」
唐笑在醫院與同事關係一般，也從不向人提及自己家人，她實在不知道吳院長是怎麼知道她父親唐震天的。
「小唐啊，我和你爸爸，當面可是同班同學，這件事想必你是沒聽你爸爸說起過吧。」吳院長笑道。
唐笑愣了愣說：「這件事我確實不知道。」
從小時候起，她父親唐震天就很少跟她說話，對她也總是不聞不問，他們唯一的交流也不過是唐震天問她成績怎麼樣，考了班上第幾名，她曾以為那是父親在關心她，後來才發現，不管她是進步還是退步了，唐震天基本上都是一個反應，永遠嫌她成績不夠好。後來她明白了，她父親唐震天不過是例行公事般地行使一個做父親的權利罷了。
吳院長不以為意地說：「以他的性格，過去的事情恐怕是不會跟你提的，在大學時代，我和你父親可是關係很好的兄弟。」
唐笑有些驚訝，因為實在想象不出來唐震天和吳院長兩人稱兄道弟的情形。
吳院長喝了口茶，有些感慨地說：「你爸爸就是性格太悶了，不過當年他追你、媽的時候可真是卯足了勁兒，要知道，你媽當年在我們學校，那也是出挑的大美女……你爸爸對你媽一見鍾情，一天一封情書，愣是把你媽給感動了，答應做他女朋友……」
聽吳院長提及自己的母親，唐笑心裡頓時一陣難受，又不願意在外人面前表露情緒，更不願意當吳院長面提起自己父親對母親的背叛，於是咬了咬唇說：「吳院長，你讓孫秘書找我來，恐怕不止是為了跟我說這些事吧。」
見唐笑臉色不快，吳院長這才想起唐震天后來拋棄髮妻娶了小三的事情，立馬轉移了話題說：「眼下郭大志家屬鬧得不可開交，唐醫生最好還是暫時別在醫院出現了。」
唐笑皺眉道：「那我的工作怎麼辦？」
吳院長嘆了口氣說：「都這種時候了，你怎麼還想著工作？唐醫生啊，作為你爸的老相識，我也算是你半個長輩，為了你今後的前程還有目前的安危著想，你手頭上的工作就放一放，回去好好休息，或者找個地方出去旅旅遊，散散心，你今年的年假也還沒怎麼用吧?趁這個機會，出去放鬆放鬆……」
唐笑那雙纖秀的眉毛卻越皺越深，白皙的小臉上也是一副嚴肅的表情：「吳院長，我不是犯人，沒有必要畏罪潛逃。」
吳院長愣了一下，隨即短促地笑了一聲說：「你這小姑娘，但是挺有骨氣。」
唐笑緊抿著唇，眼神明亮而堅定：「我只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吳院長搖搖頭，語氣肅然道：「唐醫生，這件事情，由不得你亂來。」
唐笑一臉倔強地說：「這是我的事。」
吳院長沉聲道：「這不只是你一個人的事，這件事情關係到整個醫院，唐醫生，你既然是我醫院的員工，就必須服從安排。除非，你從現在起，不打算繼續在這個醫院幹了。」
唐笑聞言一驚，她從沒想過離開這家醫院，即使在這座醫院她並沒有深交的朋友，但大部分的同事對她都是友好的，而且這家醫院學術氣息濃厚，醫生們定期會開交流會，一起討論和分析各自的不同。醫院的管理層也不像有些醫院那樣腐敗，為了利益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可以說在整個國內，這所醫院的風氣都是排的上號的。
因此，她心裡很明白，這兩年來，她能夠取得這麼大的進步，很大一部分得歸功於這間醫院。雖然平時待人不算熱情，但她衷心感謝每一位共事的同事，他們中很多人都比她年長，比她有經驗，有資歷，但從沒有誰刁難過或者排擠過她。
倘若是在別的醫院，她這樣年輕的醫生，要想獲得那麼多高難度手術的機會，恐怕是很難的。
「吳院長，我不會離開醫院的。」唐笑抬起頭，深黑的眸子靜靜地望著對方，眼神中透出一股她這個年紀少有的堅韌。
吳院長讚許地看了她一眼說：「很好，那你現在就回去吧，等這件事情圓滿解決以後，我會讓孫秘書通知你回來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