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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6、止不住的鮮血

  「曉儀,你為什麼不說話?」金曉儀異乎尋常的沉默,讓唐笑察覺到了什麼。


  「我……」金曉儀將自己從那些可怕卻又隨時可能會發生的想象中抽離出來,艱難地開口道,「我……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唐笑略略提高了聲音,她不可思議地問道:「曉儀,你每天和他在一起,不是應該最清楚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嗎?他已經不能再拖了——曉儀,你告訴我,你們真的在一起了嗎?」


  面對唐笑的質疑,金曉儀說不出話來。


  她明白,倘若再欺騙下去,那就等於直接放棄了裴遠晟可能活下去的最後一絲希望。


  她不想讓他死。


  哪怕他從來不愛她,哪怕他利用她把她當成工具,她也不捨得讓他死。


  於是金曉儀沉默著,她不能夠說出真相,也無法繼續欺騙唐笑,那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


  沉默是唯一的她能做出來的對裴遠晟的抵抗。


  不管他會不會因此而厭惡她,她都不能夠再對笑笑說謊了。


  笑笑是最後的希望。


  她是唯一能勸裴遠晟改變主意的人。


  如果她不來,他真的會很快死去,


  到那時,她所想象中的他的種種死亡的情形,就會變成現實發生在她眼前。


  那對於她來說,無異於世界末日。


  金曉儀咬了咬牙,決定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忤逆她的老闆,她的一生摯愛——


  「把電話給我。」這時,她聽到裴遠晟明顯壓抑著怒氣的聲音。


  他刻意放低了音量,是怕笑笑聽到吧?


  可是,他毫不掩飾地對她動了氣。


  金曉儀抬起眼睛,看向裴遠晟,他躺在床上,蒼白如雪,看起來是那麼的虛弱,但是眼神依然閃爍著懾人的黑色光芒。


  他眼中的怒意讓她感到一陣恐慌。


  他會趕她走嗎?


  他會再也不想見她嗎?

  她真的很害怕。


  她已經不奢望他愛她了,她唯一希望的只是陪在他身邊而已。


  她看著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動作很慢,但是透著一股執拗與孤勇。


  他朝她伸出一隻手:「給我。」


  她緊緊攥著手機,朝後退了一步。


  電話里的唐笑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卻莫名地感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緊張氣氛。


  「曉儀,發生什麼了?你為什麼不說話?」唐笑詫異不解的聲音。


  「沒什麼……笑笑,我有點困了。」金曉儀倉促地說道。


  「困了嗎?這麼突然……」唐笑覺得有點莫名其妙,想到明天定好的行程,又忍不住問道:「曉儀,你告訴我,你和裴遠晟戀愛的事情是真的嗎?他到底有沒有接受換心手術?如果你不能夠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我是不會取消明天的行程的。」


  金曉儀咬著嘴唇,望著手撐在床上,試圖支起身子的裴遠晟。


  他知道她絕不會把手機給他,所以,他現在打算親自過來搶了。


  只是,他的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


  光是讓他自己從床上坐起來,就彷彿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氣。


  他的臉色白的更加厲害,在燈光下呈現一種近乎透明的青白色,細密的冷汗被疼痛驅使著,從他的額頭上滾落下來。


  他扎著針管的手腕也細瘦的厲害,撐在床上時,都能清楚地看到青色的血管。


  或許是因為他的動作太大了,手腕上扎著針管的地方滲出幾滴刺目的鮮血。


  他低頭用力地喘息著,似乎是在痛恨自己的虛弱,許久沒有抬起頭來。


  金曉儀站在原地獃獃地看著,感到心臟難受極了。


  他一定要這樣嗎?

  他一定要用這種決絕的方式放棄掉自己的生命嗎?


  她心如刀絞地望著痛苦地坐在床上的他,連電話里的唐笑後面又說了什麼都沒有注意聽。


  她感到自己原本堅定的心在動搖。


  或許,她應該順著他,讓他自己做出選擇。


  她應當尊重他,而不是強行替他做「活下去」這個選擇。


  可是——


  她到底怎麼樣才能讓自己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

  她真的做不到!


  金曉儀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地奪眶而出。


  這時,裴遠晟突然抬起頭看向她,壓低了聲音,用一種極其平靜的語氣對她說:「金曉儀……我再說最後一遍,把手機給我。」


  金曉儀無聲地搖了搖頭,眼淚如掉了線的珠子般墜落下來。


  「曉儀,你說話啊?為什麼不說話?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裴遠晟他還好嗎?其實我知道……曉儀,你們在騙我對不對?我聽得出來,你一點都不幸福……」


  讓人難受的寂靜中,唐笑焦急的聲音不斷從手機中傳來。


  金曉儀用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才能控制住不嗚咽出聲。


  她的不幸福,連笑笑都能聽得出來嗎?


  呵……果然,幸福是偽裝不出來的,愛情也是。


  他壓根就不愛她,要她怎麼能在笑笑面前裝成一個被他愛著的幸福小女人呢?


  坐在床上的裴遠晟緊緊皺著眉,一隻手按住胸口,一隻手撐在床上。


  似乎是嫌手腕上的針管礙事,他竟一把將它抽出來丟在了一邊。


  然後,在金曉儀驚愕不已的目光中,他赤著腳從床上走下來,一步一步,朝金曉儀走來。


  他看向她的目光中,甚至沒有一絲絲的憤怒了,他看起來無比的平靜,毫無情緒,正因為情緒,才更讓她感到可怕。


  她曾經聽說過,裴遠晟在和任何人談生意時,都是無比的冷靜,但是,他看起來越平靜的時候,對手會死得越慘。


  她現在就感受到了裴遠晟的平靜給人帶來的恐懼。


  她想奪路而逃,但是,一雙腳彷彿被黏在了地上。


  她知道裴遠晟現在的身體狀況其實是不能夠下床的,這幾步路,對於常人來說不算什麼,對於他來說,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力氣。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她在他的逼近中,神色越來越慌張。


  他沉著臉,終於來到了她面前。


  一言不發地從她手中接過手機,他壓低聲音對惶恐不安的金曉儀說:「金特助,你被解僱了。」


  金曉儀的瞳孔在瞬間收縮了一下,繼而,更多的眼淚從她那雙悲傷的眼睛中流淌出來。


  她感到了一股深刻的絕望,這一生,她從未如此的絕望過。


  她深知自己能夠來到他身邊,像現在這樣每天近距離地和他呆在一起,是一件多麼難做到的事情。


  如果不是嚴叔的幫助,如果她不是笑笑的朋友,就算她工作上表現得再出色,她也壓根沒有這樣的機會。


  她哭得淚如泉湧,他卻並沒有多看她一眼。


  一個人不愛另一個人,就不會心疼另一個人。連眼淚都會覺多餘,可能她的存在對他來說,也是礙眼的。


  所以他才會這麼乾脆地讓她滾蛋。


  金曉儀哭著哭著,唇邊牽扯出一抹悲涼的笑意。


  她不無辜,她有這樣的結果,也不過是自食其果而已。


  只是,哪怕落到了這步田地,她仍然捨不得,她仍然不想離開他。


  裴遠晟轉過身去,手裡緊緊捏著手機,生生咽下了一口衝到嗓子眼的鮮血。


  他想咳嗽,但是他忍住了,因為他知道,他咳出來的一定是血,或是夾帶著血塊的鮮血。


  他還不想嚇壞金曉儀。


  現在讓她離開,是再恰當不過的時機。


  等到她真的眼睜睜看著他死在她眼前,她這一生都不會忘記那種可怖的情形。


  她還很年輕,不應該懷著這樣的陰影走下去。


  就讓她恨他,決然地離開他吧。


  裴遠晟自己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死亡,所以,知道那種恐懼,是會給人留下多麼大的心理陰影。


  那樣的情形曾經連續數年出現在他的噩夢中。


  無數次,他在夢裡看到他自己死去的情形。


  他父親是怎麼樣痛苦掙扎地想活下去卻不得不離開這個世界的,他至今記憶猶新。


  那樣的死亡,實在不太體面。


  他不願意被人看到自己不體面地死去的模樣。也非常有自覺地,不願意給人造成可怕的陰影,和無盡的噩夢。


  所以,他必須要讓他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


  「笑笑,曉儀她有點不舒服,我來跟你解釋吧。」裴遠晟吃力地將自己挪回床上,努力平復了呼吸后對電話那頭的唐笑說道。


  唐笑卻根本不願意相信他:「裴遠晟,你讓曉儀和我說,我不信你——你騙不了我的。」


  裴遠晟失笑:「我在你心裡是個說謊精,一丁點信譽都沒有嗎?」


  他還真沒想到,自己在唐笑心目中是這樣一個形象。


  「以前不是,現在是了。裴遠晟,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越是這樣時候,你越是不要拒絕我,或者其他的想留在你身邊照顧你的人,好不好?人人都要強,可是人人都有脆弱的時候,你要是真拿我唐笑當朋友,就不應該總是不肯讓我看到你真實的一面,知道你現在的真實情況,朋友難道不應該坦誠相對嗎?裴遠晟,你好好想想,這麼久了,我唐笑有欺騙過你嗎?」


  裴遠晟搖了搖頭,微微笑道:「你沒有。笑笑,你做人真誠,哪怕不開口,也不會說謊話。」


  唐笑愣了愣,說:「我可不是要你誇我,也不會因為你誇了我就放過你,裴遠晟,你給我聽好了,我是不可能不管你的,明天的行程,我是去定了。」


  裴遠晟一時說不出話來,看來說謊騙唐笑是沒有用了,唐笑這麼聰明的女人,一般的謊言根本騙不了他。


  他感到有些無奈,蒼白的唇邊綻放出一絲苦笑:「你不信就算了,我和曉儀真的很好,你明天也沒必要來,因為你來了也見不著我們,這幾天我情況有所好轉,精神也還不錯,正打算明早和曉儀一起出發去別的地方散散心。」


  「裴遠晟,你又在騙我吧?」唐笑質疑道:「剛剛你可沒說要去散心,這也太突然了吧?」


  「對啊,就是這麼突然。」裴遠晟說謊完全不打草稿,連面色都沒有變一下,「我不是跟你說了么,我想和曉儀一起過二人世界,一起享受餘生,你看我心臟不好,搞不好哪天就沒命了,不趁現在精神好的時候出去玩玩走走,怎麼行呢?剛剛曉儀是不好意思跟你說,她臉皮薄,那就由我親自來跟你說吧,笑笑,真的,你別管我了,我現在有曉儀了,壓根就不需要你操心,再說你來了,曉儀想到以前我那麼喜歡你,沒準會吃醋的。」


  裴遠晟的語氣實在太誠懇了,說的頭頭是道的,本來唐笑不想相信,這下卻有點動搖了。


  萬一他說的是真的呢?

  剛剛她完全沒有站在曉儀的立場上,其實裴遠晟說的也有道理,曉儀如果真的和裴遠晟在一起了,會吃醋也很正常,畢竟,喜歡一個人就會有無窮的佔有慾啊。


  「裴遠晟,你真的真的沒有說謊嗎?」唐笑將信將疑地說,「你要是敢騙我,你就是小狗。」


  「好,我是小狗。」裴遠晟微微笑著,認認真真地說道。


  唐笑:「……你說的這麼爽快,我更加不敢信你了。對了裴遠晟,我本來打算明天再告訴你給你一個驚喜的,陸晨晞季曉茹還有成烈明天也會和我一起去,大家正好一塊到n島散散心,裴遠晟,你真的不歡迎大家嗎?」


  裴遠晟並非一個孤僻的人,和朋友聚在一起的機會,對他而言也是越來越少,但是,既然要拒絕,那就索性拒絕到底吧。


  」下次吧,笑笑,現在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是陪曉儀。下次有時間的話,再約大家過來玩。這次幫我向大家道個歉吧。」


  唐笑嘆了口氣:「裴遠晟,你要是敢騙我,我真的不會放過你的。」


  「嗯,我不騙你。」裴遠晟口中腥氣漸濃,衝到嗓子眼的鮮血幾乎快要遏制不住了,他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手指緊緊地攥著床單上的一個什麼尖銳的東西,以此來維持鎮定,「時間不早了……笑笑,你早點睡吧。」


  「嗯,好……你也早點休息吧。」唐笑本來還有很多想問的,但是想到裴遠晟的身體,自己也覺得再說下去不太合適。


  裴遠晟掌心被針頭刺破,鮮血滾落在雪白的床單上,他緊閉著眼,再一次咽下一口鮮血,唇齒間早已經被濃郁的鮮血氣息包圍。


  「晚安……」他聲音中帶著微微的顫抖。


  原本打算掛電話的唐笑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她陡然提高了聲音緊張地問道:「裴遠晟,你還好嗎?你說話!」


  「我……」裴遠晟一句話還沒說完,鮮血已經止不住地從他蒼白的唇瓣中溢出,沿著他精緻優美的下頜淌落在他的衣襟上。


  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他身後的金曉儀突然伸手奪過電話,對著電話那頭的唐笑哽咽道:「笑笑……你別信他,他說的都是假的!他是個騙子,他一點都不好,他現在的身體根本衣襟是強弩之末,哪裡還可以陪我出去度假?我更加沒有被他愛上……呵,他那樣的人,愛一個人就至死方休,你以為他除了你之外還會愛上別的什麼人嗎?這個人的心裡根本裝不下任何人。笑笑,我求你,明天馬上來吧,曉茹也好,成烈也好,陸晨晞也好,你們都來勸勸他吧……我真的沒有辦法了……」


  金曉儀絕望地將那些憋了很久的話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聞言,裴遠晟轉過身來瞪著金曉儀,她的一番話將他的所有努力全部作廢,他被她氣得再也控制不住,一口血直接吐了出來。


  「裴遠晟!」金曉儀驚叫一聲朝裴遠晟撲過去,卻被裴遠晟用力一把推開,「你……走開!」


  「我不走,我不走,裴遠晟,你已經不是我的老闆了,我不會再聽你的了!」金曉儀哭喊著。


  裴遠晟控制不住要咳血,他不願再讓唐笑聽見,用了最後的力氣劈手從金曉儀手中奪回手機,直接按得關機,猶自不解恨,索性當著金曉儀的面兒將手指狠狠地朝牆上擲去。


  「啪——」的一聲,手機在落到地上,屏幕碎成了網狀,手機后蓋和電池也被摔飛到一邊。


  金曉儀只看了一眼,便不再去管那隻可憐的手機,她現在眼中只有滿身是血搖搖欲墜的裴遠晟。


  「你……你彆氣,裴遠晟,你別生氣了,都是我的錯,是我一意孤行,是我不考慮你的感受——」金曉儀語無倫次地說著。


  身為一個卑微的單戀者,道歉和認錯似乎是常有的事情,因為愛著另一個人的人,總是會將對方看的至高無上而自己低到塵埃,對方再錯也不會錯,自己再對也是錯,一切全憑對方高興不高興,全無道理可言。


  她現在腦海中早已經忘記了何為尊嚴何為顏面,她只知道她不願意看到他被她氣的吐血,她看到他生氣的模樣既害怕又心疼,她想用世間她所擁有的一切去換來他的健康平安和快樂。


  「你若要是真的討厭看到我,我明天就走,裴遠晟,我今後再也不來煩你,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再也不會打擾你的生活,一切都隨你,你說怎麼樣都好,我聽你的……不管你是不是我的老闆,我一切都聽你的,只要你不要生氣……裴遠晟,是我不好,你先坐下來,讓我看看你怎麼樣了,讓我叫醫生過來,好不好?」金曉儀哭著乞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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