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6、你疼不疼？
承北郊區的一片山林中，唐冪穿著一條鵝黃色的碎花裙子，頭上扎著一條嫩綠色的頭巾，騎著一輛漆成粉紅色的單車，迎著風在林間小道上將單車蹬得飛快。
差不多算是入夏了，早上看天氣預報已經有三十多度了，但林子里卻十分清涼。
唐冪因為費了不少體力，雪白的頸子上也出了些汗，但被林間的風一吹，很快就幹了。
她烏黑髮亮的長發被風吹得高高揚起，臉上的笑容一直就沒停過，身體上其實有些疲倦了，但是心裡頭很快樂，疲倦也就可以忍受。
她身後五六米處，綴著一個騎著天藍色單車的少年，少年穿著白色的襯衫和黑色牛仔褲，腳上是深藍色的籃球鞋，頭髮短短的，相貌十分英俊。
他的眼睛一直注視著前方的唐冪，生怕她有什麼閃失一樣，並且他看起來也像是隨時做好準備，萬一她有摔倒的預兆，馬上發力一蹬，衝到她身邊去護住她——再不濟，他也能在她摔倒時當個肉墊。
「凌晨，你怎麼騎這麼慢啊？」
唐冪回過頭來，笑嘻嘻地望著他，像是故意拿話激他似的。
可是凌晨一點兒也不上她的當，他仍然不疾不徐地跟在她後頭，微微笑著說：「是你騎得太快了，不過還是要小心看路。」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凌晨總算不至於一口一個「唐小姐」地稱呼她了，可他也不敢直呼其名，每次都直接說「你」。
唐冪留了神，發現凌晨即便是在他姐姐凌眉面前提起她，也只是用一個「她」字。
她覺得很奇怪，難道自己在凌晨眼裡沒有名字嗎？
不過，念在最近凌晨一有空就過來陪她的份兒上，她也就不去跟她計較這些了。
最近這段日子，唐冪過得很開心，不僅因為凌晨每個星期起碼有兩天是會來陪她的，還因為張浩那個王八蛋聽說陪他老婆去國外度假去了，最近都沒過來找她。
張浩來不成，還怕唐冪惦記著，隔三差五地給唐冪打個電話表示關懷，還信誓旦旦地說給唐冪在國外買了什麼新款包包新款鞋子，等他回國就給唐冪帶過來。
唐冪在電話里假裝興高采烈，感激涕零，心裏面卻漠然地想著，你最好永遠別回來。
有時候，聽著電話里張浩那油膩膩的聲音，還有偶爾冒出來的幾句「寶貝兒下面想不想我」這種葷話，唐冪腦海中會控制不住地閃過一些惡毒的念頭。
他為什麼不幹脆死在國外？不是說國外很不太平么？為什麼沒有一顆流彈剛好擊中張浩？或者，乾脆他乘坐的飛機失事，讓他來個死無全屍？
唐冪真希望張浩能馬上就去死，張浩死了，就沒人來折磨她了，她就能快快活活地過日子了。
這些日子過得太快活，太自在了。
她和凌晨在一起的時候，常常會產生一種錯覺，就好像自己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被未婚夫養在家裡的女人。
如果她真的是這樣的女人，那她就不結婚了，她要和凌晨在一起，永遠過這種單純幸福的小日子。
她喜歡早上起來時坐在盛滿陽光的客廳中吃凌晨做的早餐——他總是換著花樣做，一會兒中式一會兒西式，但凌晨的手是真巧，哪怕只是一隻蛋撻，他也能烤得比別人更好吃。
唐冪心想，凌晨這是花了心思的，花了心思做的，和沒花心思做的，那肯定是不一樣的。
她喜歡在吃完早餐后，和凌晨一起拿著花灑去澆花，聽凌晨娓娓道來那些花的名字和習性——以前唐冪從來不關心這些，在她眼裡花只有好看不好看香或者不香的區別，可是聽凌晨那麼一講，她覺得每一朵花都有它的故事，每一朵花都像是一個人。
如果人也像花的話，她覺得凌晨像向日葵。
至於她自己像什麼，她想不出來，或許，她像罌粟。
除了一起吃早餐一起澆花之外，她還喜歡和凌晨一起騎車，一起去山上摘野花，一起把野花修剪了分別插在房間的各個花瓶里，還喜歡和凌晨一起盪鞦韆，和凌晨一起在傍晚的天空下散步，還有在睡覺前用微信和凌晨互道晚安……
和凌晨在一起做的每件事都讓她心裡充滿了小小的歡喜。準確來說，只要是看到這個人，腦海里浮現起這個名字，唐冪就覺得非常非常開心。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人呢？
世界上，怎麼會有對她這麼好的人呢？
唐冪有時候簡直懷疑自己在做夢。
不過就算是夢，那也是一場美夢。
唐冪想著想著，嘴角就忍不住翹了起來。
這時，身後傳來凌晨焦急的聲音：「小心！」
唐冪愣了愣，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凌晨，卻發現凌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朝自己沖了過來。
他的速度真快，就好像離弦的箭一樣。那一瞬間唐冪明白，原來凌晨不是騎得太慢追不上她，而是故意讓她騎在他前頭的。
唐冪禁不住為自己剛才的得意洋洋感到一絲赧然，然而下一秒，她的額頭突然撞上了一根橫伸出來的枝椏——
「啊！」唐冪驚叫一聲，身子一歪，連人帶車地朝地上摔去。
「嘭——」兩輛單車撞到一起，凌晨丟開車把，朝唐冪伸出了手。
唐冪撞進凌晨懷裡，少年身上微微出汗，卻依然散發著一股清新好聞的草木氣息。
聞到這股熟悉的氣息，唐冪就不覺得怕了，她安心地閉上眼睛，甚至偷偷地將手放到了凌晨的腰間——
兩人一起摔到了地上。
山林中的這條小路，也是政府出錢修的柏油路，地面硬邦邦的，摔下去死不了人，但也夠讓人疼的。
凌晨為了不讓唐冪受一丁點傷，剋制住自己的身體本能，選擇了後背著地，用自己的整個胸膛充當了唐冪的肉墊。
「呃……」凌晨已經很努力去忍了，可是背後實在太疼，尤其是腰上好像被地上的碎石給划傷了，疼得他一張俊臉都快變形了。
他小心翼翼地喘著氣，小心翼翼地想要維持形象，一來不在唐冪面前出醜，二來不讓唐冪擔心，可是，人疼起來是沒辦法的，他控制不住地發出了一聲呻吟。
唐冪剛剛還沉浸在趴在凌晨懷裡的喜悅中，就馬上聽到了凌晨的痛呼聲，她瞬間整顆心都揪了起來，非常不舍地從少年溫暖結實的胸膛中爬了起來，一臉擔心地問道：「凌晨，你怎麼樣？是不是很疼呀？」
話一出口，她就覺得自己問了一句廢話——這麼直愣愣地摔下來，身上還壓著一個人，怎麼可能不疼呢？
可是凌晨卻調整著自己的表情，菱角分明的嘴唇動了動，卻是朝她牽起了一個安慰的笑容：「不疼，我沒事。」
「你……」唐冪想說，你少騙我了，你當我傻嗎？你怎麼這麼笨啊！我摔了就摔了，那也是我活該，誰叫我不好好騎車，滿腦袋胡思亂想呢？你為什麼要過來當我的肉墊呢？凌晨，你真是個傻子！
可是她滿肚子的話對著少年臉上溫暖的笑容，一個字都蹦不出來了。
她變得笨口拙舌，好像說什麼都不足以表達內心的感受，又好笑說什麼都特別多餘。
山林的風靜悄悄地吹著，她的長發紛紛地拂過他的臉頰，她看著他亮晶晶的彷彿盛滿了陽光的雙眼，心裡想，要是我現在能親他一下就好了。
親他一口，所有該說的想說的，都能夠表達了。
可是……她不能。
她不能親他。倘若她親了他，一切就覆水難收了。
她是在做著夢，但她還沒有忘了自己是誰。
她唐冪，根本不是什麼富貴人家的未婚妻，她只是個下賤的被包養的二奶。
而凌晨呢？
凌晨是那麼年輕，那麼好看，那麼陽光，他還有著大好的前程。
她要是親了他，就如同往一片乾淨的雪地上丟棄垃圾。
那是玷污他，毀壞他。
她但凡有點良心，但凡感念凌晨對她的好，都不該這麼去做。
唐冪深吸一口氣，按捺住自己的情緒，朝凌晨露出一個微笑：「沒事就好。」
說完，她率先起身坐到一旁的地上，朝他伸出一隻手：「快起來吧。」
凌晨卻沒有動，他躺在地上，亮晶晶的雙目微微眯起來，透出一點凜冽的神色，靜靜地問她：「你剛才想說的不是這句吧？」
「啊？什麼？」唐冪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什麼不是這句，我剛剛有說什麼嗎？」
她故意裝傻，以為可以糊弄過去。
可是，凌晨一點都不傻。
他不止不傻，還異常的敏感。
他能夠感覺到，剛才唐冪心動了，她好像要說什麼，或者是要做什麼。
他在期待著，等待著，可是，最終她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
他知道這是理所應當的，她畢竟是別人的未婚妻，她和他地位懸殊，本來就不該發生什麼。
可是她真的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他又覺得失望。
失望到甚至想要逼她說出她剛剛想說的話，做出她剛剛想做的事。
他覺得自己這樣很壞，很不恰當，可是……不這樣做的話，他心裡頭委屈——
你明明就喜歡我，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