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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江湖路遠(5600)

  在空中不斷旋轉的徐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更控制不了方向,往山崗半坡的一叢茅草砸去。


  夏日的茅草,鋒利非常,鋸齒狀的葉子,能輕易割破皮膚。砸入茅草叢的徐傑,臉上瞬間被割劃出了一條條血絲。


  全身麻木,腦袋昏蒙,就連徐傑自己,都感覺自己好似死了一般!

  嘴角帶著一彎微笑的李啟功,攜著劍光飛速追來,徐傑雖然在茅草叢中,卻也並不能在李啟功的視線里藏住身形。


  還有幾十步距離的徐老八,早已大驚失色,口中奮力呼喊:「傑兒,快避開…………快避開!」


  徐傑顯然是避不開了!

  以一劍對兩個先天高手的白衣何霽月,已然轉頭在看,一切都只發生在瞬間,何霽月已然提劍抽身,急忙往這邊山崗激射而來。


  只是一切都晚了。


  李啟功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一劍直劈入茅草叢中,劈向那動彈不得的徐傑,口中低沉一語:「死!」


  剛才還在前後思索定奪的成昆,此時也輕鬆了,臉上笑意已露,徐傑一死,大事就成,連帶曾不爽都死了,成昆已然成了那個最大的贏家,此番再也不用糾結其他,也不去多想要不要大戰而起,一切目的都成功達成。


  李啟功一劍而下,輕鬆切開無數茅草,劍光直衝徐傑脖頸而去,切下這個頭顱,李啟功就會順手撿起,從這山崗飛奔遠走,不會有絲毫戀戰之心。


  只是這一瞬間的下一幕,讓李啟功微微有點吃驚。


  地面之上那個徐文遠,竟然又把刀揮了起來,又把那柄暗紅色的寶刀攔在了劍光之前。


  倒是李啟功也不在意,再抬起的刀,又有什麼意義?打飛了就是,劍光依舊還是會在打飛刀之後,切斷徐傑的脖頸。


  「當!」一聲脆響!

  李啟功瞬間雙眼瞪得渾圓!

  因為那柄刀,竟然穩穩把長劍架在了當場。


  那個昏懵之人,雙眼一張,竟然銳利無比,絲毫沒有渙散之感。


  刀,不止架住了劍,竟然還讓李啟功止不住往後一翻,方才站住了身形!

  李啟功眯著眼,從眼睛縫隙里透出寒光,口中咬牙一語:「先天?」


  徐傑站起來了,站在將近一人高的茅草叢中,口中竟然說了一句:「可惜种師道不在這裡!」


  實在是可惜,那個一直追求生死之間突破先天的种師道,苦苦追求而不可得。徐傑卻是在這生死之間突破了先天!种師道若是在此,看到了這一幕,將是何等的開心。


  道之一途,不怕艱難險阻,只怕孤單。吾道不孤,是陸子游最大的欣慰,也是楊二瘦最大的欣慰。


  如今,也是种師道最大的欣慰。可惜种師道不在當場,沒有親眼看到這一幕,沒有看到徐傑任督一通,渾身返璞歸真、氣質如林、氣勢如山的這一幕。


  徐老八到了,長刀飛劈而下,劍光一閃而擋。


  李啟功大喝:「成昆,且來擋住這廝,看某殺這剛入先天的小子!」


  李啟功煩躁而又憤怒,擋住徐老八一招,呼喊著成昆過來幫手。


  徐老八臉上是欣喜的笑,何霽月更是笑出聲來,笑得尖銳刺耳,腳步一停,三尺青鋒再往那兩個先天高手而去。


  成昆聞言,已然顧不得其他,飛奔往李啟功這邊而來,已然去架徐老八的長刀。


  徐傑好似還有點不習慣這先天境界,不習慣這般的耳聰目明,不習慣這般蟲鳴鳥叫都能細微入耳,不習慣渾身內力縱橫的源源不絕。


  先天,從來不是量變,而是質變。


  先天,好像就是另外一種人生。


  難怪這世間所有練武之人,都在不遺餘力追尋先天之道。


  能這樣感受一個世界,能這樣感受自己,是何等的幸運!

  「來!」徐傑橫刀在手,陡然間有了無盡的自信,有了睥睨天下的自信。


  也可想見,昔日何真卿劍成出山的那種自信,自信受挫又是如何的心灰意冷。


  劍光再來,刀光也起。


  剛才的局面,徐傑在李啟功面前,毫無還手之力,甚至連進攻的招式都用不出來。


  此時的徐傑,動手就是斷海潮!

  斷海潮,需要在壓抑下的蓄勢,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此時這般情況,不出斷海潮,更待何時?

  刀成一線,力成一線,人成一線。


  斷海潮,就是如今這天下最強的進攻之法,唯有一招,唯有一擊!

  李啟功瞪大雙眼,看著刀光一線而來,更感受到了其中危險,急忙變招!此時再不變招防守,必然受挫,後果不堪設想。


  李啟功,顯然不是毫無經驗之輩,不論多麼驚訝之下,依舊能做出最佳的反應。


  兩人本都是貼地凌空,此時陡然之間,身形都在不斷升高。


  李啟功再退,越退越高,徐傑不是在追,而是招式本就如此一往無前。


  李啟功知道,只要自己擋住這一招,面前這個剛入先天的小子,必然後繼無力。這樣的招式,從來不可能源源不斷,只會是剎那之間的爆發。


  只是李啟功還是小看了這不能源源不斷的一招。


  徐傑的刀,此時雖然不能擊在李啟功的身上,李啟功卻還是感覺身體不斷受到重擊,就在胸腹之間,不斷有力量侵襲而來。


  一股極為難受的感覺,讓李啟功越退越快!


  羅壽、黃則天在一柄長劍之下,被壓製得束手無策。


  成昆,與徐老八,打得正在旗鼓相當。


  那夔牛老二,還在不斷大呼小叫,希望八百騎能緊密起來,作一個能沖陣大戰的陣型,卻是那陣型不僅沒有如他所想那般緊密而起,反倒越來越鬆散。好似此時有人喊上一句「扯呼」,便會有無數人打馬轉身而走,去尋那雲中寨里的妻兒老小,帶著他們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


  越是如此,夔牛老二越是不斷大聲呼喊,甚至點名道姓去喊一個一個的人,越是這般呼哈,這陣型卻越是散亂。夔牛老二焦急非常,不斷來回去掃視,來回大喊。


  對面那之前不時傳來陣陣鬨笑的黑馬賊,此時卻又鴉雀無聲,都在緊張的關注著戰局變化。


  如此的局面,卻也不知是個什麼局面。


  唯有那刀劍相交之後的轟鳴之聲,忽然壓住了全場所有的聲音,刀劍相交本還是脆響,此時卻成了轟鳴!


  兩個從高處而下的身形,落地!


  「十年磨一劍,還差得遠!」落地的徐傑,站得穩穩,氣喘吁吁的自言自語雖然如此,卻沒有絲毫的氣餒。徐傑的斷海潮與楊二瘦的斷海潮,還真有差距。不在招式,而在意!徐傑也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一招,原來真的需要十年去磨。


  落地的李啟功,也站著,用劍撐地,卻是開口問道:「此招何名?」


  「斷海潮!」徐傑昂首一語,橫刀,平心靜氣,準備再戰!


  「斷海潮!好個斷海潮!」李啟功一語,翻身,往山崗直上,用盡了全身解數。


  李啟功,跑了。


  留得徐傑微微詫異之下,並不起身去追,而是回頭直奔正在與徐老八大戰的成昆而去。那個跑了的劍客,徐傑不知是誰,也不在意,徐傑早已打定的注意就是這成昆必須死!


  樹梢之上不斷飛躍的李啟功,忽然一口鮮血噴洒而出,掉落在無數樹葉之上,步伐更是加快了幾分。


  就是連成昆,也沒有想到這個在關鍵時候出現的劍客,竟然就這麼逃了!身後傳來一語:「八叔,定要殺他!」


  殺成昆,不僅是為曾不爽報仇,更是這緝事廠的差事,容不得北方邊鎮有這麼一個先天成昆,否則徐傑北上而來的目的之一,也就不可能達成了。情報司,必然要在北方有個真正的據點,再輻射出去。


  徐老八並不答話,連點頭都沒有,只是奮力一刀而出,讓成昆來不及回頭去看徐傑,讓成昆身後的徐傑,可以真正威脅到成昆。


  遠處,空場中央,一柄長槍連退幾步,槍尾往地面一杵,長槍的主人方才站穩身形,站穩身形之後,便看再也不往那持劍的白衣而去,而是回頭就走。口中還有一語:「黃兄弟,走!」


  成昆不認識李啟功是誰,羅壽卻是再熟悉不過,黃則天對他也不陌生。此時李啟功都奪路而走了,鄭州員外郎,便也有借口脫身。羅壽終歸是給李家賣命,李家人自己都走了,羅壽便也知道自己何必在賣命,怪罪之下,羅壽也有說得通的借口。何況羅壽也不是要如李啟功那般直接遠走,羅壽所想,不過是想退到一千多黑衣騎士處去,不願這般以身犯險。


  羅壽後退的時候,黃則天正在往前頂住那劍白衣,羅壽走得了,但是黃則天此時輕易之間,又豈能脫身?

  黃則天聽得羅壽之語,已然再不斷後退,何霽月知道黃則天想逃,手中的劍威力大減,卻是出劍的速度快了無數倍,只為封住這人逃跑的道路。


  黃則天此時壓力減小不少,卻是如何也脫不了戰圈,更是焦急,心下一橫,咬著槽牙往前攻去一招,便是想一招之後,能讓這劍白衣頓一頓身形,如此借勢遠走。


  何霽月似乎知道黃則天的打算,黃則天要攻,何霽月卻不擋,而是也一招攻去。


  這就是搏命了,先天高手的搏命!


  時機對於何霽月而言,不太差。對於黃則天而言,很不好。


  所以黃則天,搏不得這一命!黃則天今日到此,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與誰搏命!


  在場絕大多數人,包括成昆這般的江湖巨擘,以往都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先天高手被另外一個先天高手當場殺死!這種事情,大多都只是聽聞。


  今日,曾不爽,死在了成昆手上!


  今日,黃則天,死在了劍白衣手上!

  還有一個成昆,在垂死掙扎,此時在山崗旁邊的成昆,再也脫不了身,再也不是那叱吒風雲黑馬賊的首領。


  待得一劍白衣趕來,成昆對這一切的變化,不敢相信。四個先天高手,再加一個不知來路的先天幫手,五個先天截殺一人,竟然會是這般局面!胸有成竹的成昆,如何能預料到?


  「弟兄們聽令,開戰!殺!」成昆急切的聲音,籠罩全場!


  聽在所有黑衣騎士的耳中!


  卻是那些黑衣騎士,竟然猶豫了。


  已然被三個先天高手圍在中間的成昆,讓黑衣馬猶豫了。


  雲中寨,黑衣馬。又是如何的相似!


  是要三個先天高手中間去救成昆嗎?這就是那些黑衣騎士心中的猶豫!今日所有人都大開眼界,原來先天高手,也是可以被人當場殺死的!而且看起來還不是什麼難事!

  「快殺啊!!!!」已然看到劍光的成昆,用盡全身力氣在喊!他此時如何也想不通,想不通為何自己一手帶出來的黑衣馬、面對室韋人都不退縮的黑衣馬,竟然不聽號令了!

  「今日,也是你的死期!」徐傑之語,如地獄判官之語,手中拿著的,就是判官的筆,定人生死!

  成昆不甘心,口中還在大喊:「弟兄們,快打馬衝上來!」


  劍光在話音之間閃動,成昆奮力去擋!


  刀光又來,成昆再擋!


  刀光還來,伴隨這個年輕的聲音:「死!」


  成昆手中的兵刃,還在半空之中,目光平視,看到的是自己的下半身,看到的是自己的腰與雙腿!


  徐傑雙臂微微一抖,寶刀上沾染的血跡盡去,身後是一刀兩斷的成昆,雙腿站著,胸腹與頭顱也是筆直,只是兩截身體,竟然是一般高。


  成昆眼中,無盡的不甘,不甘心,不甘願,不相信,不接受!


  「成昆已死!」


  那已經整不齊隊列的夔牛老二,帶著百十人打馬而出,口中大聲呼喊:「殺,殺馬賊!」


  一千多黑衣,先是面面相覷,人人一臉煞白。隨後不知何人說了一句:「走!」


  所有人打馬回頭,塵土飛揚!

  徐傑與徐老八,尋來馬匹,大手一揮,緝事廠百來騎,已然盡出,隨著徐傑追殺而去。


  還有六七百雲中寨的騎士,再也沒有了多少猶豫,陸陸續續皆是打馬奔起!


  江南血刀堂,過了江來,還真成了猛龍!

  還有那在山林中不斷追尋的胖子,竟然翻山越嶺,看到了崇山峻岭上的長城,看到了那山頂之間一座一座的烽火台,越過了長征,看到了那一望無際的草原!卻還是腳步不停。


  這個胖子,昔日追殺黃河十八鬼,也是這般,今日追殺那個室韋射鵰手,依舊是這般。


  黑馬賊的山寨里,也是那聚義堂,徐傑坐在首座,徐老八坐了左邊,夔牛老二坐了右邊,雲中寨的頭領,依次在座。何霽月不在這聚義堂中。


  堂中地上,跪滿一地。還有漫山遍野拖家帶口逃命的,更有許多黑馬賊,回都沒有回來,在附近山林里躲著,不敢犯險入寨子,卻又不願離去,因為寨子里還有一家老小。


  那幾百常家心腹,早已逃得到處都是。


  大戰沒有,只有一些簡單的火併,一切都塵埃落定。


  夔牛老二露著自己的護心毛,開口問道:「徐少主,這些人該如何處置?」


  曾不爽死在成昆手上,成昆死在了徐傑手上,夔牛老二眼中,已然只有這位徐少主。


  「歸心者活,二心者死!」徐傑簡單答了一語,至於誰是歸心之人,誰是二心之人,徐傑也懶得去計較,便隨雲中寨的漢子們去定奪,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也無妨。


  夔牛老二點點頭,面色悲傷,口中又道:「我家大哥死了,我們這雲中寨,沒有了大哥,往後也不知道何去何從?」


  夔牛老二之語,好似在自言自語,又好似在問徐傑。


  徐傑毫不猶豫答道:「曾小姐當回來!」


  夔牛老二聞言,口中連道:「小姐回來好,小姐回來就有主心骨了。雲中寨一定不能散了人心。」


  徐傑不比這些江湖人,還要講那些謙讓禮節,牛大既然開口問,徐傑便把這雲中寨的主給做了。讓董知今帶著曾柔進雲中寨。


  徐傑在這裡一錘定音,便也是說給雲中寨其他人聽的,對那寨主大權,對於這邊鎮利益,必然有人要多想。徐傑之語,也是警告一些人不要多想。


  徐傑更要把這邊鎮江湖勢力,牢牢控制在手中。


  夔牛老二看著在場雲中寨眾人,開口又道:「往後的日子,只怕是不好過,大同的禁軍,想來是要與我們過不去了,弟兄們當同心協力,共渡難關!」


  「二哥說的哪裡話,弟兄們豈能不顧義氣。」


  「二哥放心,我等必然與寨子共存亡!」


  這種與寨子共存亡之語,聽得徐傑有些怪異之感。要說這些漢子沒有義氣?往往又是義氣非常。徐傑卻又曾親眼看到這些漢子心生反覆。


  人,總是這麼複雜。


  黑馬賊的寨子里,還有一番報仇報怨的殺戮,也還有求饒求活之聲,有人活,有人死,興許還有人被逼無奈之下要拚命。


  徐傑站在太行山無名的山崗之上,看的是崇山峻岭,看得是白衣美人。


  何霽月,拿著手帕,在徐傑臉上慢慢擦拭著,那被茅草割出來的刀刀血線,已然結痂。


  徐傑忽然笑道:「這回是破相了,想來難看至極。」


  何霽月笑了笑,並不答話,手帕還在徐傑臉上慢慢擦拭。


  面前這個一年不見的佳人,好似如何也看不夠,好似越來越好看。


  徐傑忽然抬手握住了那拿著手帕的手。


  何霽月下意識抽了一下,沒有抽出來,便也就這麼停在了半空。


  兩人對視一眼,何霽月低頭,不動。


  「霽月,隨我回去吧,隨在我身邊。」徐傑輕言輕語。


  何霽月猶豫了一下,又抽了一下被徐傑緊握的手。


  「霽月,一人在外終歸不好,江湖路遠,風餐露宿,還是隨我回去吧。」徐傑又道。徐傑興許知道一些何霽月的心思,何霽月離開大江的時候,甚至都沒有與徐傑正式告別,徐傑猜想了許多,也猜得不差。


  猶豫的何霽月,卻還是搖了搖頭:「我不隨你回去了,我想去西北,也想入蜀地看看,再回家看看父親,然後去兩廣之地走走。走完江湖了,再來尋你。」


  徐傑還想說話,卻是欲言又止,沒有說出口。徐傑本想問「江湖真的這麼有意思嗎」,興許江湖真的很有意思吧,何霽月興許有何霽月的人生追求。


  徐傑其實沒有如何想明白,有些心煩意亂。慢慢放下了何霽月的手,何霽月繼續給徐傑擦拭著臉。


  「疼不疼?」何霽月問了一語,好似對徐傑心煩意亂的彌補。


  「不疼!」徐傑心中似乎真的好受多了。


  山崗之下,有一雙眼睛,就這麼一動不動看著山崗上的兩人,殘陽之下,如同剪影,唯美非常。


  看了許久之後,這人動身了,一柄刀,一匹馬,江湖路遠,她也去了。


  從此,她叫於淑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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