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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這邊來,這邊來

  靈柩棺槨,通傳天下的文書,舉國縞素同悲。


  徐傑跪在夏銳身後,夏銳就在棺槨之下,皇家陵寢,登基之初就開始籌備開工,一直等到皇帝駕崩,才會徹底完工,一應事情都有人操持。


  歐陽正一直未出皇宮,而是前前後後忙碌著,甚至也開始安排陵寢覆土之事。


  前來祭拜弔唁者數不勝數,其中並非只有朝廷官員,也有許多早已退居的老朽之人,如劉汜這般,才剛剛車架到得故鄉,又得啟程返京弔唁。


  更多的是皇族之人,族譜之中還有脈絡的皇族之人,大多都要派人來弔唁一二,即便早已成了一方普通人家,沒有了爵位,沒有了皇家的尊貴,在異地開枝散葉,這個時候,也會派人入京來祭拜一番。


  這不僅僅是皇家的規制,即便是普通百姓,也多是如此,只要還能論得上沾親帶故,同族領頭人去世也大多會派人到場。


  歐陽正一臉的疲憊走了進來,站在夏銳之後,見禮,俯身開口輕聲問道:「殿下,廣陽王與吳王也是陛下之子,是否安排二人前來祭拜?」


  夏銳手拿冥紙慢慢燒著,聞言回頭看得一眼,又與徐傑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徐傑輕輕點點頭,覺得還是該讓這二人前來祭拜,畢竟是親父離世,人倫也是應該。


  不料夏銳還是搖搖頭,口中說道:「一個弒父之人,豈有臉面到此?一個瘋癲之人,也不該讓他前來,以免衝撞了父皇在天之靈。」


  歐陽正聞言眉頭微皺,又問:「皇後娘娘是否?」


  「罷了,生出一個弒父之子,她還有何臉面到此處來。」夏銳說道。


  歐陽正起身,拱手之後慢慢出得靈堂,還有許多事情需要歐陽正操持,喪事之外,還有登基大典之事。


  徐傑知道夏銳心中對許多人恨之入骨,聽得夏銳不準這些人來祭奠,倒也沒有在出言去說。


  夏銳身側,還跪著許多人,大多是年少之人,皆是皇子,此時一個個低頭不敢亂動,其中有一二個跳脫一些的,不時拿餘光去看最前面的夏銳,他們大概有些半懂不懂,甚至許多人對夏銳極為陌生。


  不過他們顯然都知道夏銳將是新的皇帝,顯然也有人教過他們應該討好這位並不熟悉的皇兄,只是這些皇子,討好人的技能還未真正練就,甚至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討好。


  忽然夏銳一語:「你們都出去片刻。」


  一眾皇子爬起身來,躬身拱手,出得靈堂。


  夏銳轉身與徐傑說道:「文遠,有些人活著,夜長夢多。」


  徐傑聞言一愣,立馬明白了夏銳的意思。但是徐傑還是問道:「殿下之意?」


  夏銳牙關一咬,面露凶光,抬手作了一個宰切的動作。


  夏銳要殺誰?徐傑心知肚明,不外乎夏翰夏文,甚至還有李家的皇後娘娘。興許,興許那榮國公主夏小容,也在其列。興許還有更多人,上到關係其中,下到宮女閹人。


  徐傑有些猶豫,並非徐傑如何心慈手軟,但是徐傑生長的家庭里,那些叔伯兄弟的團結友愛,讓徐傑對於這種事情多少有些排斥之感。


  殺人並非不可,殺夏翰夏文也並非不可。如果是爭奪之中,敵人自然該殺,徐傑也會毫不手軟。而今這些人,早已在囚籠之中,連夏翰都被金殿衛軟禁起來了。還要趕盡殺絕?

  這些人,而今早已沒有了還手之力,早已沒有了任何反抗的能力。就如擂台比武,打傷了打死了正常,而今這比武之人已經手無縛雞之力,敗得乾乾淨淨了,徐傑是否還會上前一刀把這人劈成兩半?


  何況這比武之人還是血緣兄弟?

  皇家真無情,夏銳學得實在是快。


  徐傑猶豫之後答道:「殿下,此事在這個時候不太合適?可待得陛下下葬,登基大典之後,再來……商議。」


  夏銳見得徐傑猶豫模樣,有些不快,再道:」文遠,你不知其中利害,世間小人何其多,他們死了,才能斷了那些人的念想,才能無後顧之憂。「


  夏銳鐵了心要立刻殺人,徐傑皺眉而起,徐傑忽然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如今不比以往了,如今夏銳是君,徐傑是臣。


  為人臣子,聖旨而下,不是商議,而是命令。


  徐傑似乎也從夏銳口中聽出了命令的語氣,起身之後的徐傑,慢慢走出靈堂。


  「王公公,勞煩帶個路。」徐傑走到老太監身邊,說完此語,又附耳再說一句。


  老太監聽得徐傑附耳之語,身形一震,連忙低頭作請。


  皇宮東北角,一處小院。院外有孔武有力的太監,此時也還有幾個許多鐵甲在身的軍漢。


  院牆極高,院門上釘著許多木板。


  一頓噼里啪啦之後,院門才打開,徐傑走了進去,院子極小,左右幾步見方。


  但是一個人就這麼趴在地上,趴在草叢裡,從高聳的院牆上灑落了最後一點陽光,陽光就照射在他身上。


  徐傑低頭看著他,滿臉的污垢,長髮結成一團一團,發出陣陣的惡臭,徐傑甚至以為面前這人不是夏文,因為夏文風度翩翩,眉清目秀。眼前這人骨瘦如柴,目光獃滯,猶如乞丐。


  「徐文遠?」夏文開口一語。


  就這一語,徐傑知道,夏文精神並無問題,沒有如夏翰那般瘋癲。


  徐傑輕輕點點頭。


  夏文坐了起來,忽然仰天哈哈大笑。


  徐傑應該是來殺人的,但是徐傑的手,卻並不在刀柄之上。


  笑完的夏文,看著徐傑,問了一語:「老三?是老三,哈哈……徐文遠,你好厲害,好厲害啊!竟然真讓老三成了,哈哈……世事難料,世事難料!」


  夏文在這裡,沒有一人敢與他交談,更不知道這處小院之外的任何事情,見到徐傑出現在這裡,已然懂了許多。


  徐傑輕輕點點頭,確認了夏文的猜測。徐傑也就這麼看著夏文,看著夏文坐在草叢之中,看著夏文還挪一挪位置,去找那最後的一線陽光。


  忽然,徐傑轉身了。


  看得徐傑轉身的夏文,臉上有一些錯愕,大概夏文也知道徐傑出現在這裡代表著什麼,但是徐傑沒有做。擂台上已經一敗塗地的人,徐傑終究還是沒有抽刀上前趕盡殺絕。


  已經快到門口的徐傑,聽得夏文問了一語:「我一直不明白,不明白你為何寧願去幫老三也不願幫我,我到底是哪裡不如老三,老三到底有何魅力。」


  徐傑並未回頭,門再一次被釘板釘得死死,還有一個軍漢從門邊一個半尺大小的洞中往裡塞著食物。


  夏文,在徐傑心中其實印象並不差,一個聖賢子弟,甚至到最後還在拉攏著徐傑。讓徐傑實在難以有多少壞印象。


  徐傑再一次回到靈堂之中,還未來得及跪到夏銳身後,夏銳已然轉頭來問:「妥了嗎?」


  徐傑搖搖頭,答了一語:「殿下,人心之事,臣覺得多少還是要有一些顧及,如此當是殿下仁德之名。」


  夏銳面色一沉,轉過頭去,不再言語。


  徐傑忽然有幾分莫名的心虛之感,毫無來由的感覺。


  夜深人靜,徐傑才從皇城而出。


  梁伯庸卻還坐在衙門口的石墩之上,直到等到徐傑,梁伯庸滿臉的激動,上前說道:「文遠,文遠,你回來就好,你回來就好啊。回來就好。」


  徐傑拍了拍梁伯庸的後背,點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梁伯庸知道自己寫的東西代表了什麼,徐傑能回來,顯然也代表了什麼。


  梁伯庸連忙上前去推大門,迎著徐傑進去。


  兩人一直走到書房之內,梁伯庸才開口再說話語:「文遠,我這輩子,再也不做那事了,給多少錢都不做了。」


  梁伯庸的意思是這輩子再也不做模仿他人字跡的事情了。


  徐傑坐在案幾之後,書房案几上也有高高的卷宗,徐傑忽然長嘆了一口氣,說了一語:「伯庸兄,過些時日,咱們回大江吧?」


  梁伯庸答了一語:「回去過年?過年還早呢,再說了,新政在即,想來朝廷也不會放你回家。」


  徐傑搖了搖頭,梁伯庸在一旁幫徐傑挑燈,徐傑拿起了卷宗,低頭看得幾眼,心神不寧,看不進去。


  徐傑又定了定心神,再去看。


  對於徐傑來說,這卷宗到底重要嗎?每一卷,都關乎一家老小。別人的一家老小,興許對於此時的徐傑而言,當真重要。


  徐傑大概是怕,怕自己隨意大筆一揮,就是百十口人的悲慘。


  心地善良與否,不知該如何去評價。


  梁伯庸此時心情好似不錯,還幫著徐傑慢慢翻閱,也給徐傑說著其中每個人的情況,牽涉什麼事情之類。


  夜已更深,徐傑沒有絲毫睡意,這個夜晚,徐傑難以入眠。


  眼睛酸澀之時,徐傑抬起頭,忽然問了一語:「伯庸兄,你對未來可有期望?想當個什麼官?「


  梁伯庸以為徐傑在與他談笑,嘿嘿一笑,答道:「讀書嘛,總想個出將入相,位極人臣。便也是光宗耀祖,福遺子孫。」


  徐傑點點頭,心中大概是想把剛才的話語收回來,不該叫梁伯庸一起回大江。


  「伯庸兄去尚書省如何?」徐傑又問。


  「那是最好不過的,在尚書省待幾年,放個好地方任一任主官,再回京,大致是如此了。」梁伯庸笑道,心中也大概知道自己不說平步青雲扶搖直上,但是按部就班,應該也是順順利利。徐傑今日安穩回來了,就代表了一切。


  徐傑點點頭,低頭又看起了卷宗。


  待得再起身一看,天已魚肚泛白。


  徐傑回到后衙,簡單洗漱一下,準備再入宮去。


  徐狗兒匆匆而來,喜笑顏開:「少爺,我還以為你昨夜沒有回來呢。剛才打開大門的時候,不得了啦,門口好多人在等候呢。車架排成長龍了。」


  徐傑沒有預料,但是也知道是為何。


  「走,出去看看。」徐傑說道,按照正常的應對,徐傑應該穩坐廳中,看過一張張拜帖之後,見哪些人,不見哪些人,然後一一會見,寒暄三五。


  徐傑卻親自出門而去,走到門外,直有幾十人之多,皆涌了過來,手中拿著拜帖,躬身一片。


  「徐都督,在下何侍郎之子…………」


  「都督,小人汪家……」


  「都督,林氏,望西林氏……」


  徐傑擺擺手,與徐狗兒說得一語:「所有的拜帖都收下,所有的禮物都收下。我先入宮。」


  徐狗兒聽得這一語,陡然精神起來,頭一仰:「好嘞,都跟我這邊來,不要擋著我家少爺的路。這邊來,這邊來。」


  徐傑走出人群,不遠方興親自牽著一匹馬從後門繞到頭前,把韁繩遞給徐傑,徐傑接過,馬匹已然出去。


  方興看著徐傑走遠,又往正門而入,看著忙前忙后的徐狗兒,笑道:「來福賢弟,可要幫忙的?」


  徐狗兒正是喜笑顏開,手一拱:「方將軍,趕緊叫人來幫忙,你說說,我家少爺,到哪裡都是這般的氣派,嘿嘿……還是當官好,我家少爺自小就是神童,念起書來,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家裡的老人都說他是文曲星下凡,果不其然啊。我家少爺逢考必過,考個進士不過信手拈來。世上一等一等的大才,那個叫啥詞來著……那個……?」


  方興也是笑得合不攏嘴,答道:「來福賢弟說的是什麼詞?」


  「什麼鳳的毛什麼的?」徐狗兒覺得不拽個文,大概是對不住頭前他說的那一通文曲星下凡。


  「哦,鳳毛麟角,鳳毛麟角並不貼切,人中龍鳳,用人中龍鳳比較好。」方興說道。


  「對對對,我家少爺就是鳳毛麟角,人中龍鳳。天下一等一的大才。」徐狗兒說得是極為的開心。


  方興更是點頭不止,他心裡大概真是這般想法。


  兩三閑談幾句,幾個士卒把一疊禮單送到了徐狗兒手上,徐狗兒看了片刻,數字之類都還認識,卻有許多字認不來,口中嘖嘖幾聲,說道:「我得去尋梁公子,尋他教的多認一些字。」


  方興抬手一攔:「梁朝請可沒有這個空閑,愚兄雖然算不得讀書人,但是認字還是不差的,愚兄教你如何?」


  「好好好,都怪我小時候不懂事,少爺讀書,我就去摸魚遛狗,要是當初與少爺一起讀讀書,那該多好,書到用時方恨少啊。」徐狗兒又拽文一句。


  方興笑著拉徐狗兒往自己的衙堂而去,去讀書認字。


  片刻之後,還聽得徐狗兒欣喜說道:「嘿,《三字經》,我家少爺寫的,認這個好,就讀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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