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陛下過譽了
時間又過幾日,徐傑再到望湖樓,把在櫃檯上噼里啪啦打著算盤的种師道拉到一邊,開口問道:「師道,你近來……」
徐傑想開口問的就是种師道與寧三娘的事情,但是開口之後,又不知如何問比較好,怕自己言語不當把鴛鴦給驚走了,也就是怕种師道羞澀,所以忽然語塞起來。
不想种師道倒是大大方方說道:「我近來也無甚事,就是與樓里的寧姑娘結識了,常在她屋內,你若是來樓里尋不到我,就去寧姑娘的屋裡,便能尋到了。」
徐傑顯然擔心多餘了,种師道這般的漢子,顯然不是那種扭扭捏捏之人,更不是羞澀之人,對於自己做的事情,也不會如何遮掩,更不會覺得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徐傑聽得种師道這般直白,自嘲一笑,隨後更加直白問道:「你與寧姑娘發展到什麼地步了?」
「什麼地步?」种師道大概是沒有聽懂,疑問一語,隨後又道:「哦,近來多吃她的飯菜,還拿過她的錢。」
种師道沒有回答到點之上,也是徐傑過於心急,心急著給种師道安家落戶,還是想給种師道一個人生牽絆,讓种師道再做不出以前那種決絕之事。
「那個……那個你們有沒有過肌膚之親?」徐傑再問一句。
种師道老臉一紅,連連搖頭擺手:「未有未有。」
种師道的臉稜角分明,卻又飽經風霜黑不溜秋,還能透出紅色,徐傑顯然是第一次看到种師道還能有這種表情,覺得有些好笑,上下打量一番,心中不免在懷疑一些事情。
懷疑什麼?懷疑种師道是不是連房事都不太懂?這種事情也是正常,若是沒有接觸過這方面的資訊,猶如孩童一般半懂不懂,太正常不過。
所以徐傑神神秘秘一語:「師道,你……是不是不會啊?」
「不會什麼?」种師道還沒有想到點子上。
「就是……不會肌膚之親?」徐傑還真是操心非常。
」啊?「种師道先是一愣,隨後一本正經說道:」我會!「
徐傑有些尷尬,為了掩飾臉上的尷尬,一邊點頭,一邊說道:「哦,會,會就好。」
兩人尬聊幾句,徐傑操心是操心,但是在這個話題上,也就尬聊不下去了。所以話題就這麼結束了。
徐傑還是覺得种師道可能不會,所以一邊往門外走,一邊還狐疑著回頭去看种師道。
之所以這麼懷疑,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一個自小勤學苦練武藝的漢子,沒有長輩教導,沒有朋友閑談,甚至在此之前沒有開過竅,不會很正常。雖然說有些事情是動物本能,但是就連動物也是從長輩那裡學來的,何況是已經有了道德體系的人?
不過轉頭想來,徐傑又暗自發笑起來,覺得自己擔心太多,也是太過上心了些,笑自己只顧著擔心种師道這個榆木疙瘩,卻把寧姑娘給忘記了。
寧姑娘雖然還是處子之身,但是出身教坊青樓,豈能沒有老媽媽教導?
正當徐傑準備離開望湖樓的時候,忽然見得遠處來了一大幫子人,一個婦人打頭,身後跟著十來個小廝僕人,皆拿著棍棒之物,還有幾人抬著一個擔架,擔架上還躺著一個人。
這些人直往站在望湖樓門口的徐傑而來,徐傑停住了腳步,等候了片刻。
一行人直衝而來,越過徐傑,就往望湖樓而入,門口的小廝剛要阻攔,便被幾人推倒在一邊。
大堂內的秦伍幾步走到頭前,開口喝問:「你們是哪裡來的?豈敢在望湖樓放肆?」
便看擔架進門,往地上一放,還有女子喝罵:「老娘今日就把你們這藏污納垢的地方一把火燒個乾淨,來人,點火。」
還真有人帶了火把與火摺子,好似真要放火。
秦伍已經看到了擔架上的那人,沒有了兩條手臂,這人秦伍豈能不認識?那兩條手臂正是他親手砍下來的。
這是上門來尋仇的,秦伍一步上前,把那剛剛點起來的火把奪了過來,急忙放在地上,脫下外套就蓋在油脂火把上。望湖樓全是木製房屋,一旦燃起,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地上那失去了兩條手臂的林三,此時看到秦伍,也開了口:「娘,就是他,就是這個人,是他砍了孩兒的手臂,是他!!」
頭前婦人一聽,雙眼已紅,指著正在滅火的秦伍大喊:「打,打死這人為我兒報仇!」
左右小廝奴僕手中的棍棒已經向秦伍揮去。
徐傑也到得門口,看著這一幕,對於頭前發生過的事情,徐傑聽秦伍簡單說過幾句,也並未當回事,甚至轉頭就忘記了,也沒有想過在這杭州,還會有人上門報仇,也是覺得那被砍了手臂的人是活該。
徐傑開這麼個望湖樓,也並非真的是一時興起。開這個望湖樓,其實有一個主要原因,那就是高破虜之女解冰,自從徐傑知道解冰是高破虜的女兒之後,其實對一些事情多少有些愧疚。因為徐傑本可以阻止那些忠烈之後毫無意義的赴死,但是徐傑沒有做到。
徐傑對於高破虜有敬意,也有感恩。因為是高破虜連夜帶兵在堡寨里救下了徐家軍漢的命。報仇之事塵埃落定,李啟明也死在了解冰手上。徐傑要離京了,便想著要把解冰護起來,怎麼護呢?便想了個這般的辦法,幫解冰從教坊司出來,出來之後怎麼安排?徐傑想了好幾種辦法,最後還是覺得這樣的辦法最好,解冰依舊能受到文人士子的追捧,卻又有來去的自由。
這望湖樓,其實就是給解冰遮風擋雨的,也順帶給其他一些可憐的女子遮風擋雨。這就是徐傑的感恩,感恩高破虜戰陣上對徐家的大恩。
大堂里已經打起來了,十來個小廝,自然不是秦伍的對手,滿場哀嚎打滾。
一通毆鬥,秦伍站在當場,指著那婦人斥道:「老潑婦,你也不看看望湖樓是什麼地方,留你兒子一命,便是大恩大德,豈敢再來撒潑。」
不想那婦人見得這般局面,往地上一坐,痛哭流涕大喊道:「朗朗乾坤,還有沒有王法了,我兒好端端拿錢出門消遣,卻被人斷去兩臂,府衙也沒有人管。今日若是不給老娘一個交代,老娘今日就一頭撞死在你們這望湖樓,死在這裡,看你們還如何做生意。」
种師道還在櫃檯里練習著算盤,興許真應了他的那句話,殺了埋去,才是省事的事情。
徐傑對於秦伍砍人手臂的事情,其實是樂見其成的,有些事情,就需要這麼殺雞儆猴一下,往後就會杜絕這一類的事情,何況那人還是活該?
所以徐傑又往門內而來,走到在地上耍潑的婦人面前,說道:「生子要教,他可以不把人當人,別人自然也可以不把他當人。這裡雖然是青樓,但也該給予人該有的尊重。文人士子到這裡來,從來都是有禮有節。你兒子到這裡來,欺辱人在先,也莫怪別人再欺辱了他。想來你兒子以往也並未少做這樣的事情,終歸是有了教訓,也是以往那些被他欺辱的女子該有的公道。帶他回去吧。」
婦人抬頭看了看徐傑,忽然往前一撲,想撲到徐傑身上,徐傑微微閃身,便聽婦人大喊:「你就是那個徐文遠,莫說你是什麼歐陽正的弟子,就算你是天王老子,老娘也與你沒完,老娘就死在這裡了,老娘尋著你死!」
說完這婦人直接躺在了地上,還手舞足蹈著。
徐傑直皺眉頭,問了一語:「教出這麼一個兒子,著實可悲。你這般尋死,家中之人可知曉?」
徐傑這一語還真問到點子上了,事情已經隔了好幾天,這婦人方才上門。為何?自然是家中之人不想上門,最後這婦人無法,只有自己趁著老爺不在,帶著十來個僕人上門來了。
婦人聞言,臉上閃過一絲心虛,忽然又在地上打起滾來,口中更是喊道:「徐文遠,你樓里這些破爛貨,我兒看得上眼,是那些破爛貨色的福氣,老娘今日就尋你死了,老娘就不信這世間沒有公道,有種你就把我母子二人都殺了,來啊,來殺人啊!」
种師道聞得那「破爛貨」的言語,手中的算盤也停了,抬眼看了過去,對於他來說,殺人從來不關乎什麼世俗道德,也不關乎法律規則。
一旁的秦伍聞言,作勢上前,口中罵道:「老潑婦,你道我是不敢?殺你如同殺雞一般。」
「殺人的事情我做得多,但是殺你卻不值當。」徐傑伸手攔住了秦伍,其實心中也已經想到了事情該如何解決。
所以徐傑也懶得管地上打滾的婦人,而是轉頭與秦伍耳語幾句,秦伍一臉不願意出瞭望湖樓,飛奔而走。
秦伍出去,便是去尋著婦人的家人,尋得林家做主的人來。事情也就解決了。
徐傑在杭州處理著這些婆媽之事,也享受著難得的一份安寧日子。
京城裡的歐陽正,卻正在焦頭爛額,站在御書房裡等候了近一個時辰,皇帝卻還遲遲不來。
歐陽正實在等不及了,又與門口的太監說道:「勞煩內官再去陛下處通報一下,就說老臣歐陽正還在御書房等候。」
太監聞言有些為難,猶豫了一下,說道:「歐陽公,陛下近來心情不佳,小的也怕衝撞了陛下,落得個……唉……」
歐陽正知道這個太監說的什麼意思,也不再開口去說。近來這位新皇帝,有些事情做得實在看不過眼,就如這太監所言,宮內的太監宮女,但凡有些小小不合規矩的舉動,便會招來悲慘的下場,脊仗毒打,甚至是死。
似乎這位皇帝陛下總覺得有人看不起他,總覺得有人不尊敬他。皇宮外如此,皇宮內也是如此。
比如這個歐陽正,三番五次喋喋不休,絲毫不把他這個皇帝的話語放在眼裡。顯然夏銳知道歐陽正在御書房等他,也知道等他所為何事。不過就是邊鎮之事,還是給常凱封王的事情。
夏銳已經說過幾次,這件事情如何也不會應允,但是歐陽正就是不把他這個皇帝當回事,就是要三番五次來找,說來說去還是那一套話語。
歐陽正依舊在等,一直等了三個多時辰,幾乎就是等了一天,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夏銳終於來了,一臉的不快走進御書房,還未落座就開口問道:「何事?」
歐陽正恭敬行禮,心中有些驚訝,因為隨著夏銳來的還有一人,秘書中丞許仕達,許仕達臉上還留著未消的笑意,不用多想,也知歐陽正在等候的時候,夏銳與許仕達大概正在因為什麼事情開心不已。
歐陽正把視線從許仕達處收了回來,然後開口:」啟奏陛下,邊鎮王樞密來報,王樞密往關外派出不少偵騎,已經在草原幾次察得大同有馬隊出關北上。此事不可不思慮,還請陛下允了常凱封王之事,以安其心,防來日後患無窮。「
夏銳很不耐煩,說了一語:「那就吩咐王元朗速速開戰,剿滅反賊。」
「陛下,開戰之事,當準備妥當,王樞密善於軍陣,必然知道何時時機最好,倉促之間,便會多變數。大同雖然兵馬不過七萬,但是境內城關高大,輕易破之不得,王樞密必要有萬全之準備,才能一舉而勝。如今要防的就是室韋人聚兵,一旦室韋人開始聚得草原各部,那便是後患無窮。還請陛下再三思。」歐陽正這番說辭,其實已經不知說了幾次了。
夏銳也煩得不行,左右看了看,忽然開口問了一語:「許卿,你說說,一個反賊,朝廷能不能封他為王?你說說從古至今,有沒有這般的道理?」
許仕達此時的笑意終於是止住了,也有一臉的嚴肅,看了看歐陽正,歐陽正似乎有些期盼,期盼許仕達能有一番高明的見識,奈何許仕達開口:「陛下,臣遍覽史書,只知一個道理,以地事秦,猶如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這王是萬萬不能封的,一旦封王,豈不是割地於他,他反倒名正言順了,朝廷若是再起兵事,反倒名不正言不順了。」
歐陽正氣得抬手一指,斥道:「不學無術,常凱豈能是強秦?此乃拖延之策,意在防備室韋,若是大同外無室韋,又何需拖延之策?」
許仕達聞言卻反駁一語:「歐陽公,常凱不是強秦,室韋可比強秦?」
「於常凱封王,又並非割地於室韋,黃口小兒,陛下當面,不出忠言,你是何居心?」歐陽正等候三個多時辰,即便是老皇帝夏乾,也沒有這般待過歐陽正,歐陽正心中豈能不氣?何況等候這麼久,卻看得許仕達面帶笑容隨著皇帝一起進來,歐陽正已然怒上心頭。
夏銳此時見得歐陽正有怒,擺擺手說道:「歐陽公何必如此動怒,許卿說得也不無道理,常凱賊廝,已然就是割據之勢,祖宗基業到得朕手裡,豈能把土地拱手讓於他人?封王劃地之事,如何也不能允,歐陽公不必再把這件事情拿到朕面前多說。且再下旨意,催促王元朗速速開戰就是,已經拖得這麼久了,再不開戰,免不得旁人說他怯戰貽誤之責。」
準備快慢,開戰速度,其實就在於有沒有錢糧,打造真正的攻城器械,調動大軍離開駐地,甚至臨時置辦更多兵刃鎧甲。這些事情,都是錢糧的事情。
但是朝廷這麼多年,國庫一直都不充裕。昔日那一場大戰,大華是把室韋打退了。
但是室韋人得到了什麼?大華又失去了什麼?
幾十萬人丟盔棄甲,上好的軍械裝備,都到了誰的囊中去?人死了可以再生再養,這些家底再置辦起來,花費何其之大?
這也是為何徐老八與徐傑到邊鎮去的時候,見得那些鐵甲騎都不穿鐵裙的原因,有些人是真的不願帶著累贅,有些人壓根就沒有。
鐵在這個時代,也是稀缺物資,歷朝歷代,在銅不夠用的時候,往往還用鐵來做錢。一套好鐵甲幾十斤重,價值不菲,原材料就上百兩銀子不止,若是包括工錢,更是不菲。還有軍服軍裝,冬季禦寒的軍裝也是不菲,吃喝用度,牲畜馬匹,精良武器。
重新置辦幾十萬人的這些東西,二十年也不足以恢復元氣。
歐陽正聽得夏銳有幾分責怪王元朗的意思,思慮片刻,想詳細與夏銳說一說這些事情,說一說政事與軍事的問題所在。
夏銳卻已起身,留了最後一語:「聖旨歐陽公草擬一番,再送朕這裡看看。這一回語氣要嚴厲一些,嚴令王元朗儘快出兵滅賊。」
說完夏銳已然轉身出得御書房,許仕達快步跟了上去,走得不遠,許仕達問了一句:「陛下,臣剛才反駁歐陽公之語如何?」
夏銳好似很滿意,說道:「嗯,說得很好,看來多讀書還是有些用處,以地事秦,猶如抱薪救火。這句話說得好。」
許仕達聞言大喜,連忙又道:「陛下,這一句出自《史記》中的魏世家,《戰國策》中也有記載,乃是蘇代與魏安釐王的話語。臣對《史記》與《戰國策》都有研讀。」
許仕達自然是在自我賣弄。
夏銳看著許仕達,不知為何說了一語:「要說徐文遠有才啊,倒是也與朕說過一些歷史之事,卻不如你這般能信手拈來,言語出處都能說得這般詳細。」
許仕達已然喜上眉梢,好似是第一次從他人口中聽到這般的評價,主要是說他比徐文遠強,這一點讓許仕達欣喜不已。卻還躬身一禮,說道:「臣只是閑來無事多讀多記了一些,當不得陛下如此誇讚。」
夏銳轉頭看了一眼許仕達,笑道:「狀元就是狀元,當真有過人之處啊。」
「陛下過譽了,陛下過譽了。」許仕達連連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