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難道你這是在威脅朕不成?
剛剛走進來的徐傑,已然發現這兩人的表情有些不太對勁,正準備開口去問,還是杜知先開了口:「徐公子,歐陽公被大理寺提去了。」
「什麼?」徐傑好似沒有聽清楚一般。
方興也硬著頭皮上前,拱手說道:「陛下聖諭,把歐陽公提到了大理寺問罪,我與杜都督實在無法,徐公子恕罪。」
徐傑眉頭一皺,直走到頭前中央落座,似乎是習慣了一般,朝廷衙門的主座,徐傑就這麼坐了下去,沉思著。
沉思了許久,起身,說了一句:「霽月,八叔,你們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回。」
何霽月點點頭,卻是徐老八問了一句:「傑兒要去哪裡?八叔與你同去,也有一個照應。」
徐傑答道:「八叔,你就留在這裡等我吧,我入宮去。」
徐老八聽得徐傑是入宮,便也不多言,因為入宮這種事情,也不是徐老八想去就去的。徐老八此時也不知其中兇險。
反倒是杜知知道其中,連忙開口說道:「徐公子,皇城您還是不要去了,陛下還下令金殿衛緝拿你呢,在這緝事廠里,都是自家兄弟,倒是無妨,若是去了皇城,就怕事情超出了預料。」
就這一句話,已然顯露了杜知此人的性子。在這緝事廠里見徐傑,可知他冒了多麼大的風險。
徐傑擺擺手,人已起步,口中一語:「無妨。最後一次面對面了,希望一切還有挽回的餘地。」
徐傑知道入宮會有多麼大的風險,但是徐傑心中還有最後一點僥倖,或者不能說是僥倖,而是念著最後一點情義,保留了最後一點尊重。
如今的事情與局面,牽一髮動全身,影響實在太大。是不是真的會到不得已而為之的時候,徐傑心中還有一點點餘地。
這個餘地就是當面見一見夏銳,畢竟兩人有過三年多的交情,畢竟徐傑自認為在奪嫡登基的事情上貢獻巨大。
興許也是皇帝在徐傑心中的印象,還有昔日那個夏銳的身影。
所以徐傑止不住這個想再見夏銳一面的念頭,自從夏銳登基之後,徐傑與夏銳,從來沒有過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交談與交流。
最後見這一面,就是想來一次真正的交談。
徐傑就這麼出門了,寶刀在那腰間別著,也不去什麼城門,依舊如往日那般越過牆頭而去。
剛剛越過牆頭的徐傑,便被金殿衛的人擋住了,昔日里徐傑這般入宮,大多有金殿衛的人作陪,今日徐傑再這般入宮,自然也有金殿衛之人來擋。
徐傑看著對面那人,手已握在刀柄之上,口中一語:「我要見陛下。」
那人負著一柄劍,看著面前已然準備拔刀的徐傑,輕聲說了一語:「你不是我的對手,你走吧。」
負劍金殿衛,衛二十三!
「二十三,今日攔在這裡的不是別人而是你,想來你早已知道我回京了,既然知道我回京卻沒有動手來拿,放我進去見一面陛下,又有何妨?」徐傑聰明非常,守衛皇城的金殿衛,自然也是輪班換值的,衛二十三也不可能有空閑在城牆旁上值,衛二十三出現得這麼快,徐傑已然猜到了許多。
「今時不同往日,見與不見又有何區別?若我是你,遠走天涯,遠離是否,便是再好不過的事情。」衛二十三,似乎這一輩子從來都沒有對一個人說過這麼多話語。
這深宮之內的事情,只怕是沒有一件能瞞住衛二十三,就算是徐傑昔日仁德大隆之事,也不可能瞞得過事後的衛二十三。更不用說而今深宮之內的那些宮闈亂事之類。但是衛二十三,終究是一個臣子,知道了,也就僅僅是知道了。
興許整個京城所有發生的事情,唯有衛二十三算得上是一個真正的明眼旁觀者。
「二十三,見與不見,興許對你來說沒有區別,興許對陛下來說也沒有區別,但是對我來說,區別甚大。」徐傑答道。
衛二十三搖搖頭,答道:「你會讓我難做。我這柄劍,殺人無數,卻從來沒有殺過一個不該殺之人。今日你去見了,我這柄劍,興許就要殺不該殺之人了。」
徐傑聽得懂,卻還是堅定一語:「我不一定不是你的對手!生死有命!」
徐傑知道自己以武道之勢而言,比不得衛二十三,但是徐傑並不以此就覺得自己真的不是衛二十三的對手。
「徐傑,我看過這京城裡所有的事情,知道所有事情的結局,知道所有事情的後果。你應該聽我的。」衛二十三再道。連續這般說話的衛二十三,已然就算得上是喋喋不休了。
「二十三,走吧,多說無益,帶我去見。」徐傑答道。
「天生你徐文遠,進退自知,卻還要求個心安,人與人,終究是不同的,你若執意如此,各安天命吧。」衛二十三搖搖頭,嘆息著。隨後開口喊了一語:「老九,帶他去見陛下。」
老九的身形出現在了徐傑面前,衛二十三已然往遠處宮殿消失而去。
衛九走到徐傑面前,做了個請的手勢。
徐傑看著衛九,問了一句:「近來可好?」
衛九看似隨意答了一語:「眼不見,一切挺好。若是眼見了,日夜難寐。」
「老九,如今你說起話來,都是這般雲山霧罩的嗎?」徐傑笑問一語。
衛九也自嘲一笑,答道:「以往我都看不起那些什麼走江湖的漢子,只覺得那些人不過孩童玩著泥巴,可笑至極。而今,我卻是羨慕起了走江湖的人。」
「嘿,你這是在說我是孩童玩泥巴呢?」徐傑對號入座了,因為徐傑覺得自己大概是可以算作走江湖的漢子。
「徐公子若是玩泥巴,那我等豈不都還在蹣跚學步?」衛九調笑一語,笑容卻並不洒脫。
徐傑其實也笑不出來,人總喜歡在一種緊張之中強顏歡笑,只為緩解自己的壓力與尷尬,此時面色沉了下來,答了一語:「蹣跚學步說得對,都不過是蹣跚學步。」
衛九再不答話,而是帶著徐傑往那垂拱殿而去。
垂拱殿中,有一人正在奏對,正是那從邊鎮早回程幾日的許仕達。
邊鎮軍情剛剛送達,與徐傑差不多時候進的京城,常凱死了!
一收到消息,許仕達就急匆匆入了宮,便是來表達功績的。
皇帝夏銳其實並不顯得多麼欣喜意外,大概是覺得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這大華朝近三百年沒有出過什麼大問題,便也覺得不可能在自己登基的時候出什麼問題。這就是人心的正常想法,沒有問題就是應該的。
「許卿,你這一趟邊鎮之行,居功至偉,朕近來正在思慮給你加官進爵之事。」夏銳開口,顯然就是要安排許仕達拜相之事了。
許仕達連忙俯身拱手,口中答道:「陛下,臣此去邊鎮,全仰賴陛下威嚴,雖然臣在邊鎮對那些軍將多有震懾,致使軍令通暢,謀划調度順利,但是臣自身不敢居功,有此大勝,一切都是陛下的功勞。」
夏銳聽得這般話語,自然高興非常,更覺得許仕達這人謙虛,實事求是,不是那等自吹自擂、夸夸其談的泛泛之輩。又道:「兵荒馬亂之地,犯險而去,功勞是有的,許卿不必自謙。到時候朝會之時,議論封賞之事,安排一人出言提議,到時候朕就允之,許卿當個尚書右僕射如何?兼門下侍郎,封太子少師。」
許仕達聞言大喜,連忙撩起裙擺,俯身跪下:「臣拜謝陛下聖恩!」
夏銳哈哈在笑,一切都出乎預料的順利,戰事順利,安排的人事也順利,自然是心情舒暢。
只是那不順利的事情立馬就來了,衛二十三走進殿內,開口:「陛下,徐傑已到。」
夏銳聞言面色一變,那臉上的笑意,蕩然無存。開口說道:「帶進來。」
夏銳興許以為這徐傑是被金殿衛緝拿回來的,不得片刻,卻見徐傑大搖大擺走了進來,頗為詫異,看了看一旁的衛二十三。
衛二十三拱手:「陛下,臣無能,不曾緝拿到徐傑,此番是他親來求見陛下。」
夏銳眉頭一皺,看著拱手拜見的徐傑,想了想,問道:「文遠,你為何這般膽大妄為?豈敢插手軍中之事?此番已然犯禁,合該治罪,想來這件事情,便是你那老師歐陽正一手安排的,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可明白其中道理?」
徐傑大禮已完,開口答道:「陛下,戰陣之事,非同兒戲,勝敗之間,關乎天下安危。草民此來求見,只想知道歐陽公到底犯了什麼罪責。草民只想要一個心服口服。」
夏銳真正面對徐傑當面之時,似乎少了許多頭前的氣度,頭前拿歐陽正下獄,命人緝拿徐傑之時,夏銳全身上下皆是身為皇帝的威嚴。
此時真面對徐傑的時候,夏銳不知是有什麼心虛,還是有什麼忌憚,已然沒有了那麼果決。
心虛夏銳下意識里,真的知道自己有什麼虧心事,有什麼忌憚之處,也有心虛其中。
「文遠,歐陽公自然是有罪責的,你不僅是他的弟子,還是他的女婿,當朝首相,派自己的女婿插手軍中指揮調度之事,這便是罪責。連帶你,也有罪責,也當受罰。」夏銳答道。
徐傑抬頭直視高座之上的夏銳,再問一語:「陛下,其中緣由深意,不知陛下當真了解與否?歐陽公與草民,到底對陛下來說是助力還是威脅?陛下是不是可以考慮一下,不要這般咄咄逼人,不要這般逼人太甚?」
「大膽,徐文遠,豈敢大殿之中如此放肆?豈敢如此與陛下說話?」許仕達已然在旁開口呵斥。
徐傑卻看都不看說話的許仕達,而是依舊抬頭盯著夏銳。徐傑有時候也有想不通,徐傑不是想不通人心,而是想不通為何事情就變成這樣了?
若是夏銳忌憚什麼,比如忌憚徐傑知道夏銳得位不正。那夏銳就直接動手啊,要打要殺要滅口,那就去干。
夏銳頭前卻又一直沒有干。
若是夏銳怕徐傑與歐陽正有什麼權傾朝野的心思,如那李啟明一般。徐傑自己都辭官不做了,大不了再讓歐陽正致仕而去,何必還要拿這麼一個鞠躬盡瘁的老臣下獄受辱?
夏銳到底在想什麼?興許夏銳自己都不知道,因為夏銳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到底在怕什麼,或者在忌憚什麼。夏銳做的一切,不過就是沒有安全感,不過就是不自信,不過就是內心深處的自卑。
但是夏銳又沒有那麼多的城府,面對徐傑與歐陽正,其實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越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就越是胡亂行事,沒有什麼前後謀划,就是這般隨著情緒行事。
但是夏銳有一個目的是明顯的,那就是這一朝,容不得歐陽正,也容不得徐傑了,甚至容不得一切對他這個新皇帝指手畫腳之人。至於到底如何容不得,夏銳沒有什麼具體的謀划,唯有走一步看一步。
這種容不得,就好像是昔日的夏乾容不得有一個臉上一道疤痕的兒子一樣,具體如何容不得夏乾也說不清,但就是容不得,看著就不舒服。
夏銳,也是這般,看著歐陽正就不舒服,看著徐傑,就更不舒服了,大概是因為徐傑那裡,還有他這個皇帝陛下的屈辱與把柄。
「徐文遠,今日之朕,不同以往,你與朕說話,當注意一些。」夏銳心中其實早已怒不可遏,但是在徐文遠面前,夏銳下意識在忍了幾下,此時已然不再想忍,只覺得這徐文遠當真不知好歹。
「陛下,草民只想問一件事情,可否看在歐陽公這麼多年兢兢業業為公的份上,讓歐陽公安享晚年?」徐傑問得直白,因為徐傑知道,夏銳是真不懂許多事情。夏銳若是懂得,王元朗就不會被換,歐陽正也不會下獄。夏銳不懂,那麼多說其他已然沒有意義,只有這麼一個問題比較有意義。
夏銳似乎再也不能忍受這樣的徐傑了,眉頭一擰,問道:「能安享晚年如何?不能安享晚年又如何?難道你這是在威脅朕不成?難道你還想威脅朝廷律法不成?」
「陛下,這徐文遠當真無君無父,不知上下尊卑,如此與陛下說話,已然就是包藏禍心,欺君罔上,定然要治其之罪,不可輕饒。」許仕達已然煽風點火,更想出得自己心中惡氣。
衛二十三早已聽得眉頭緊皺。
徐傑終於把看向皇帝的眼神收了回來,開口:「陛下,草民不是在威脅何人,草民只是在說服自己。」
夏銳聽得徐傑沒頭沒尾的一語,已然開口:「徐傑,若不是朕念著舊情,豈容得你在此處胡言亂語。今日之事,朕可以不當回事。但是你私自插手軍務之事,是如何也逃不脫的,雖然此事你也是受歐陽正指使,但是從犯也是有罪。來人,緝拿徐文遠下獄待審。」
聽到這裡,徐傑心中好似有什麼東西本就只剩下最後一點了,忽然這最後一點也全部消失殆盡。
徐傑手已放在刀柄之上,眼神看向衛二十三。
衛二十三的手,也握著劍。卻在這一刻稍稍猶豫了一下。
大殿之外,忽然傳來喊聲:「陛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