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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誠意正心(感謝盟主一頓大餐四萬大賞)

  皇帝夏文設宴邀請謝昉。


  早早就站在宮門之外的謝昉,心中想了許多許多,似乎也想得明白許多事情。


  宴會只有兩個人,並無其他賓客。


  夏文甚至與謝昉對面而坐,如此顯出禮賢下士的親近。


  兩人寒暄幾句,閑聊了許多,杯盞來回幾次之後,夏文忽然開口問道:「謝相公,近來朕讀書,再讀《大學》,總感覺讀出了以往沒有感受到的東西,想與謝相公印證一二。」


  謝昉謙虛答道:「回稟陛下,臣雖讀書幾十載,多是不求甚解,若是解不了陛下之惑,還請陛下恕罪。」


  夏文笑著擺擺手,已然說道:「《大學》里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年少之時,讀起來覺得不難理解,不過以小見大,腳踏實地之意,卻是如今,朕有了一些迷思。修身齊家,何以就能治國平天下?治國平天下,何其艱難,道阻重重,朕日夜擔驚,時時謹慎,唯恐不效,愧對先祖,愧對黎民。還請先生教朕。」


  謝昉點點頭,組織了一下語言,慢慢答道:「陛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前,還有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非治國平天下之道也,格物致知誠意正心,方才是治國平天下之道也。格物致知,乃透過外在看本質之意,便是要把每件事情看得清楚透徹,此為智慧。誠意正心,何以誠意?便是態度,誠堅決之意,乃解決事情應有的態度。何為正心?便是方式,正不屈之心,此乃解決事情應有的堅韌。有智慧,有態度,有堅韌,不為表現迷惑,不猶豫不決,不半途而廢,便可治國平天下。」


  謝昉答得極為認真,十足的夫子做派,也有十足的經驗在其中。


  夏文嚴肅認真在聽,聽得連連點頭,眼神一直不曾從謝昉身上挪開,沉默了片刻,問了一語:「先生可覺得朕做得到格物致知、誠意正心嗎?」


  「陛下,自省才有自知,臣不敢妄言。」謝昉答道。


  夏文聞言有些失望,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再道:「那先生覺得徐太師做得到格物致知、誠意正心嗎?」


  謝昉想了想,再答:「太師格物之道有智,所以致知之道有慧,格物為的就是致知。但是太師許多時候難誠其意,常常就會思前想後、猶豫不決,但是太師可正其心,所以不屈不撓。」


  夏文聞言搖了搖頭,答道:「先生所言差矣,太師那般人物,豈能是思前想後、猶豫不決之人?太師是那雷厲風行、果決果斷之人。」


  謝昉搖搖頭:「那是陛下只看錶象,沒有看到實質。世間本就無完人,太師亦不可能完美無缺。若非太師難誠其意,許多事情也不會變成現在這般地步。」


  謝昉興許真看得透許多,就算是事後諸葛亮,謝昉也真在事後看明白許多事情。徐傑當真不是那麼果決果斷之人,這種果決果斷並非說徐傑鋌而走險篡改遺詔這種小事,而是說徐傑整個思維模式與行事風格上,並不那麼銳意進取,不銳意進取,就會顯得猶猶豫豫,該取不取,非要等到被逼無奈。


  興許也如謝昉所說,當初徐傑若不是那麼急流勇退,不天真想著那些什麼江湖逍遙之類的事情,而是留在京城,不論有什麼樣殘酷的爭奪,至少歐陽正不會死。


  謝昉對於歐陽正之死,雖然從未表達過遺憾,心中卻是遺憾不已。


  夏文沒有聽明白謝昉說的是什麼,只是笑了笑,又道:「朕還想問一問太師,國該如何去治?」


  保持著臣子之禮的謝昉,一直未真正用目光去正視過皇帝夏文,此時的謝昉聽得這一語,卻把頭抬了起來,與夏文對視一眼,方才答道:「陛下已然就在治國了,雖然短短時日,卻治得極好,並無任何紕漏。」


  夏文發出了笑聲,笑聲里有一種自嘲,問道:「先生所言當真?朕當真治國極好?」


  謝昉鄭重點點頭:「極好!」


  「那請先生說一說,朕哪裡做得好?」夏文興許是真想聽謝昉說一說。


  謝昉再一次看著夏文,答道:「親賢遠佞,此乃國君最為出彩之處,能做到這一點,就勝過了歷史上絕大多數的國君。」


  夏文聽言,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有些失落:「朕明白了,先生所言,朕都明白了……」


  謝昉也嘆了一口氣,說道:「陛下興許還未明白,還要多思多慮。」


  夏文擺擺手:「不,朕是真明白了。」


  謝昉感受得到夏文的失望,又答一語:「陛下並未明白。」


  夏文看著謝昉,又飲一杯,問道:「先生為何就覺得朕並未明白?」


  謝昉認認真真答道:「陛下若是不失落了,那就是真明白了。」


  話語談到這個份上,夏文好似也不那麼藏著掖著了,直言再問:「先生既然看出了朕的失落,那朕再請教先生,朕該如何才能不失落?」


  謝昉還真被這一語問住了,組織了幾次語言,卻都覺得不妥當,沉默許久之後,謝昉才答:「陛下,臣說一個故事。」


  「先生請講。」夏文坐正身形,準備認真傾聽。


  「臣乃杭州人士,臣之父本是杭州豪富,家業頗大,也多行善事,在杭州極負盛名,人人敬重。只要出門,必然前呼後擁,街坊鄰居相距幾十步,也會上前來拜見。直到一日,臣高中進士二榜第二名,從此家父出門,鄰里上前拜見的第一句話再也不是奉承家父,而是恭喜臣高中。那段時間,家父莫名感到有些沮喪。」謝昉說道這裡,停了停。


  夏文急忙問道:「兒子高中,為何當父親的還會沮喪呢?」


  謝昉答道:「因為平常那些奉承他的話語少了,誇獎他兒子的話語多了。甚至好似那豪富身家也值不得什麼了,往日里做那麼多慈善之事積攢下來的名聲也黯淡了,都比不上他兒子一朝高中,平步青雲,光宗耀祖。所以他這個當父親的就莫名沮喪了,有了失落感。」


  夏文聽到這裡,笑道:「這有何好沮喪的,自家親兒子有出息了,眾人誇讚,應該是與有榮焉才是。」


  「陛下說得對,臣也是這麼勸父親的。臣與父親說,往後這個家,有了臣,只會更加興旺,臣一定不負所望,把家族發揚光大,讓子孫們都更有出息,讓謝家名望更甚從前。臣還說錢財家產之類不必多在意,富不過三代,只願家族興旺,人人讀書進學,人才輩出。」謝昉邊答著,邊抬頭看著夏文。


  夏文點點頭:「嗯,先生所言極是,家產只是一時的,富不過三代,家族興旺,文風鼎盛了,代代有人才,才能保得真正的興旺。」


  謝昉點點頭:「對,臣所言,就是這個道理。」


  夏文看著謝昉投來的眼神,忽然好似聽懂了謝昉所言之意,沉默良久。


  謝昉自斟自飲,等著夏文再發問。


  夏文自然還要發問,還問得更加直白:「先生慧眼,太師可也如先生所想?」


  謝昉點點頭:「只要不是被逼無奈、無可奈何,太師大多時候都是都是難誠其意的,甚至有時候也難正其心。」


  「被逼無奈?無可奈何?」夏文重複兩語,又道:「先生如何證明?」


  謝昉答道:「結黨者,才能營私。陛下看太師所為,可有結黨之意?太師連結黨之心都無,何以營私?」


  興許謝昉最後一句才是真正能說進夏文心裡的話語,但是夏文還有擔憂:「太師無結黨之意,但是卻有許多人主動以太師為黨,如何是好?」


  謝昉搖搖頭:「陛下,臣可是太師黨羽?」


  夏文連連擺手:「先生自然不是那阿諛奉承之輩,先生清名,朕聞之甚久,今日朕能與先生說出這一番話語,便是知道先生乃聖賢君子也。」


  「多謝陛下信任,臣不甚感激。」謝昉起身大拜,心中當真感動。


  夏文連忙也起身,扶起謝昉,答道:「朕明白了,這回朕是真的明白了。」


  扶起謝昉,夏文還往角落處的黑暗看去,對那黑暗中的衛九也點了點頭。


  衛九在那黑暗之中,心中也感動不已,走出黑暗之後,躬身大拜而下。


  謝昉此時也感覺渾身輕鬆,眼眶都紅潤了,抬手作請:「陛下請,當浮一大白。」


  夏文落座,卻並未抬杯,而是再問了一語:「還請先生教朕一事。」


  「陛下請講。」


  「朕該如何與太師相處?」夏文對於這個問題,好似心結一般,就如夏文在朝堂上的謹小慎微,不論說什麼話語,都要下意識看一眼徐傑。


  謝昉答道:「如今日陛下與臣相處之道即可。」


  夏文點點頭,卻又搖搖頭:「先生,不知為何,太師給朕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


  「陛下,誠意正心,堅冰可融。」謝昉答得輕鬆。


  「誠意正心,誠意正心。」夏文嘟囔著,又自言自語:「誠意正心,到底有多少種含義其中?」


  謝昉不再答話,大概是知道夏文心中明白,只道:「陛下請滿飲此杯。」


  夏文抬杯:「先生請!」


  兩人同飲,夜已深沉。


  深沉之夜,得勝口的袁青山做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決定,得勝口之南,一隊一隊的士卒,連火把都沒有燃起,月光之下,沿著大道往大同而去。


  只因為得勝口是真的不能再守了,那上城的坡道,越來越高,袁青山實在束手無策。


  為了避免真的一潰千里,得勝口大量的守軍都在撤往大同城的路上。


  袁青山自己,卻還是得勝口城頭之上,站在巨大的火盆旁邊,遠眺室韋人的大營,室韋人的營帳里,時不時還傳來蒼茫的草原長調,甚至聽得見酒酣之人興奮的呼喊。


  室韋人興許也知曉,得勝口內的敵人,沒有襲營的能力。所以才會如此肆無忌憚。


  种師道站在袁青山身旁,開口一語:「袁大帥,文遠讓我保著你的安危,大軍撤得差不多了,你也該走了。」


  袁青山點點頭:「走吧,可惜了這麼好的關口,待得戰事完了,一定要稟奏太師,撥款把這得勝口好好修葺一番。」


  种師道不再言語,看著左右士卒們在城頭忙碌著,到處點著明亮的火盆火把,搬上來一個個穿著甲胄的草人。


  清晨,鼓聲隆隆。


  今日遙粘蒙德早早而起,再也不坐在王帳之中,而是親自打馬到得陣前,注視著遠方的城關。


  一旁的遙粘布魯開口:「可汗,今日就是城破之日。」


  遙粘蒙德點點頭,顯得信心十足:「用這麼多人命堆出來的坡道,今日總算要功成了。傳令,進關之後,屠光所有敵人,以人頭計軍功,重賞!」


  遙粘布魯還未開口答話,遠方就有騎兵飛奔而回,大聲呼喊:「可汗,不好了,不好了,漢狗撤退了。城頭上都是假人。」


  遙粘蒙德聞言面色大驚,轉頭看向遙粘布魯。


  遙粘布魯開口急問:「什麼?撤退了?關口不要了?你是不是看錯了?」


  那騎兵已然到得近前,手捂胸口一禮,答道:「千真萬確,城頭上不聞鼓聲號角,不見一個人影。」


  遙粘蒙德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遙粘布魯,嘆息一語:「叔叔,你要的丟盔棄甲一潰千里,沒有了。」


  布魯面色鐵青,不言不語。


  遙粘蒙德輕輕一夾馬腹,慢慢往前:「大同,大同啊!叔叔,那汴京城,當真值得十萬人命?」


  遙粘布魯咬著牙,鄭重其事使勁點點頭,答道:「那裡遍地是黃金,遍地是奴隸,遍地是糧食,值得!」


  「好,走!去大同!」遙粘蒙德大呼一聲,一馬奔出!

  遙粘布魯雙眼如火,帶出了全身的憤怒,打馬疾馳跟隨。


  城門洞早已被人打開,遙粘蒙德卻在城門口停下了馬,左右看著那快要填好的坡道,嘆了一口氣,打馬而過。


  遙粘布魯卻不多看,對那一萬三四千具屍體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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