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 橫山刀、同袍骨
徐傑眼中,目睹著室韋人含淚殺馬,心中吃驚不已。
一匹一匹大華求都求不到的健馬,就這麼室韋人屠殺在城池之下,這種場面,讓在場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心中的驚駭無以言表。
宗慶瞪大著眼睛,口中只說出:「太師,看……看……」
徐傑卻沒有多看城下了,而是轉頭看向城內,問道:「城中可有引火之物?」
宗慶搖搖頭答道:「火油之類,極少。木柴倒是有多。」
徐傑有些失望,想要把馬匹屍體燃起來,木柴現在是不可能的,徐傑腦海中不斷思索著,思索著該如何阻止室韋人,卻是一時半刻實在想不出什麼好的辦法。
用馬匹屍體填城牆,只需要少量的沙土,這條上城的道路就會被快速填出來,敵人甚至可以縱馬上城牆,這座城牆的意義也就不大了。
遙粘蒙德的狠厲與果決,出乎了徐傑的預料。
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甚至也出乎了室韋人的預料。
此時,就是徐傑入草原之後最大的危機了。
徐傑已然開口大喊:「造拒馬,城牆之上每隔二十步放拒馬阻隔。」
拒馬這種東西,極其簡單,就是把兩根木頭做成半人高的X形狀,然後用一根長木把這些X連接起來,擺在地上就可以組織馬蹄前進。
徐傑此時能想到的辦法便是用拒馬把城牆分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區域,讓馬匹就算上城了也不能奔跑起來,讓後用重兵防守下城的階梯,如此在城牆上阻擋敵人。
宗慶已然飛奔下城去準備。
城頭上的羽箭與檑木滾石不斷傾瀉而下,死傷慘重的室韋人卻還在不斷忙碌著,甚至把同袍的屍體也往城下去填。
眉頭緊皺的徐傑,口中嘆出一語:「一場血戰不可避免了。」
徐傑本就做好了一場血戰的準備,要想破局,要想組織室韋人與拓跋人聯手攻打華朝,就需要挑撥離間,需要讓室韋人相信拓跋人與華朝有密謀。
但是讓室韋人相信了這一點之後,遙粘蒙德卻又如何也放不過徐傑了,放不過徐傑這個謀劃一切幕後黑手,甚至要用兩萬人命與無數馬匹去換徐傑的性命。
那時候的徐傑,就算心中有再多的擔憂著急,卻還要有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事情往往就是這般,世間所有人都想事事都萬事如意,卻是這世間,哪怕最聰明的人,最完美的智者,永遠都在面對一個又一個的問題。
遠處的遙粘蒙德,面色嚴肅而又狠厲,心中的不忍毫不表現在表情之中,就這麼看著遠方的慘烈。
徐傑也這麼看著眼前的慘烈。
甚至兩人就算看不清楚對方,好似也有頻頻對視的感覺。
徐傑忽然有一種宿命之敵的念頭油然而生,興許遙粘蒙德也有這種想法,遙粘蒙德為了徐傑的性命所做的一切,就證明了遙粘蒙德對徐傑的態度。
即便遙粘蒙德被徐傑的離間騙過去了,也絲毫不足以代表遙粘蒙德沒有智慧。
興許這只是兩人這一輩子的第一次交鋒。
這世間還有一個拓跋野,正在秦州城外不斷催促著麾下的士卒往秦州城衝去。
白髮王元朗,甚至連一頭的發白都結塊粘連起來,腥膻的人血讓王元朗成了一個血人的模樣,依舊高高站在垛口之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時不時去看一眼王元朗,好似覺得王大帥還站在那裡,就能憑空生出一點勇氣與堅持。
秦州城內的百姓們,也開始參與了這一場守城大戰,茶水,箭矢,不斷往城頭上送去,甚至拆了自家的門板來抬傷員。
拓跋野身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跛腳的漢子,漢子提著一柄直刀,恭恭敬敬的行禮,口中說道:「王上,我願為你去殺王元朗,但求一事!」
拓跋野打量著這個漢子,顯然拓跋野在哪裡見過這個漢子,否則這漢子也不可能此時能出現在拓跋野身邊,便聽拓跋野問道:「何事?」
漢子答一語:「屠盡秦州三十九家商戶!不得走脫一人。」
拓跋野笑了笑,答道:「殺幾家人算不得什麼,但是憑你一個先天還未入的人,想要殺王元朗?豈不是夢話?」
漢子目光堅定,答了一語:「若是我死,王上便當笑話看了去,若是我未死,還請王上說到做到,不得放走秦州三十九家商戶里任何一人。」
拓跋野似乎並非真的看不上這個漢子,又認真打量了一下,說道:「也好,橫山刀,總是你死我活的,若是你真成了,本王願花三天時間在此,遍搜全城,為你把三十九家商戶所有人一網打盡。」
漢子鄭重其事行了一禮,把直刀一橫,便往秦州城頭走去。
拓跋野盯著漢子手中的那柄直刀,心中多少有些期望,因為這柄刀給了他一些期望,這柄刀上一個主人叫种師道。
這個跛腳的漢子名叫秦伍,一個悲劇之人。就是曾經跟在种師道身邊的那個死裡逃生的秦伍,家破人亡的秦伍。
秦伍撿起种師道的刀之後,殺過馬匪,挑戰過高手,更尋找過自己被賣的兒子。尋了許多販賣人口的牙人之後,依舊沒有找到自己的兒子。
發賣秦伍家眷財產的,就是秦州城裡的這些商戶,也是當初雇傭他父親帶貨出關的那些貨主,三十多家,秦伍一一記得,不差一戶。
報仇雪恨,興許就在今日了。
對於秦伍而言,好似從未想過什麼家國大義,這些對他來說不在考慮範圍之內,只有血海深仇才是他心中唯一之想。
甚至秦伍還想著借王元朗一場死斗,突破先天境界。這也就是橫山刀唯一突破先天的晉陞之法,練了這門刀,便也沒有了其他的出路與辦法。
報仇與練刀,還有什麼比今日更好的機會?除了大軍,還有誰能保證仇人一個不留?
所以秦伍帶著种師道扔了的刀與自己這一條跛著的腿來了。
也可見种師道這一門刀法是何其狠厲,只要人一直不死,進步的速度無比驚人。一個當初不過二流之人,生死之中,短短時間已然就到了一流頂峰,先天只差臨門一步。
秦伍來了,直奔那垛口之上的王元朗而去。
王元朗已然感受到了一股戾氣飛奔而來,青龍偃月刀起先動手,飛身砍去。這已然不知是他多少出出刀了,死在他刀下的人,也早已算不清。
即便是殺人無數,從早到晚,王元朗依舊刀快如電。
火花四濺之後,那飛躍而起之人遠遠栽落而去,雖然沒有一招斃敵,王元朗卻也沒有把這個敵人真當回事。
直到王元朗忽然注意到自己那柄青龍偃月刀的刀刃中出現了一個小口子,才有驚訝之色,這柄大刀,顯然是把精良的武器。能把這柄刀砍出一個缺口的兵刃,必然也是寶刀無疑。
當王元朗再見到秦伍才剛一落地就飛身再起,立馬面色一獰,直接主動從垛口飛身而下,要把秦伍斬落當場。
橫山刀對敵之法,就是死戰之法。當人練了這般刀法之後,但凡幾戰不死,就會嘗到甜頭,這個甜頭會給用刀之人帶來一種僥倖例外的心理,就是認為自己每一次都會有這種僥倖與例外,這種心理帶來的就是面對死亡更加從容,更加視死如歸。
彭老怪有這種心理,种師道有這種心理,連帶如今秦伍也有這種心理。但是种師道又超脫了這種心理,開始熱愛起生活,有了其他的精神寄託。
回頭來說,此時的橫山刀,並不那麼適合种師道了,反而更適合心中只有血海深仇的秦伍。
白髮蒼蒼的王元朗,與那年紀不大的秦伍,兩人就在半空之中再拼一刀。
秦伍好似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往後翻滾而去,在地上砸出一個一個的土坑。
王元朗稍有停滯之後,起身再追而去。對於王元朗來說,他不知道面前是何人,也不知道面前這人有什麼目的,甚至不知道秦伍並非拓跋人,秦伍不過就是他戰陣面前的一個敵人而已。
秦伍渾身衣衫早已破爛,處處是傷,口鼻也有血跡,卻還是再一次站起,提刀再擋王元朗。
這一幕,與曾經李啟功偷襲徐傑的時候何其相似。
秦伍依舊不閃不避,依舊提刀再迎接。
這一次的秦伍,再次栽落而去,砸進了無數的拓跋士卒之中,砸死了十多個拓跋士卒,在無數屍首中,秦伍卻還能站起來。
這讓王元朗吃驚不小,看著站起的秦伍,揮刀不斷斬殺著身邊無數的拓跋士卒。
城頭上無數人大喊著:「王大帥小心啊!」
「王大帥快快回來,萬萬不必隻身犯險!」
王元朗似乎也在猶豫,猶豫要不要再沖入萬軍叢中卻殺那先天未入的秦伍。
稍一猶豫之後,王元朗轉頭飛身準備返回城頭,到得他這個年紀,早已沒有了年輕人那般的衝動心思,一切以大局為重,知道不可隻身再追,知道自己對於這座秦州城的重要性。
卻是不想王元朗轉身才起不久,正在左右砍殺攔路的拓跋人,那秦伍竟然拖著殘軀急追而來,速度極快。
遠處看著這一切的拓跋野,口中說了一語:「橫山刀啊橫山刀,果真不可小覷,實在狠厲得緊。」
再看王元朗,感受到了身後勁風嗚咽,又一次轉頭一擊,使出了十二分的力道,盡全力而出,想要一擊了結秦伍。
秦伍果真又再一次砸落人群之中。
此時的王元朗,頭也不回就往城頭而回。
卻是剛剛站到城頭上的王元朗,雙目圓瞪。那個他以為此時必然重傷在身生死難料的一流之人,竟然又站了起來,一股氣勢衝天而起。
先天!
王元朗從未遇到過這種事情,如何也沒有料到這世間還能發生這種事情,還有人能在這種頻頻遭受重擊傷勢慘烈的時刻,卻還能忽然突破先天。
先天秦伍,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提刀而起,口中大喊:「老頭,刀下受死!」
頭前的秦伍,不入王元朗之眼。
此時的秦伍,卻不能不讓王元朗如臨大敵,今日已經奮戰了幾個時辰的王元朗,忽然動也不動,不斷讓體內之氣搬運不止,想要多恢復一些力道。
那秦伍,帶著一種喜悅與發泄,飛身就來。
直到此時,王元朗才發現秦伍所施展的刀法是何其狠厲,剛才的秦伍,雖然刀法奇怪,卻還沒有資格與王元朗搏命。
此時的秦伍那奇怪的刀法再來,就是搏命而來,王元朗已然感覺到一種危機感。
垛口之上,如有天嚎地鳴,哐啷乒乓。
遠處的拓跋野,看得拍手叫好:「好,好一個橫山刀,彭老怪的徒孫,种師道的徒弟,果真了不得。」
一旁的軍將看得片刻,說道:「王上,王元朗人老如精,這個秦伍剛入先天,怕還是拿不下王元朗啊。」
拓跋野擺擺手:「你也知道王元朗人老,人老不以筋骨為能,這一場大戰,就算秦伍鬥不過他,這不還有本王嗎?且讓這老不死的累死累活,到時候本王一去,便讓他血濺當場!」
軍將聞言已然在笑,口中也說:「王上聖明!」
拓跋野已然躍躍欲試。
此時的秦伍,才剛剛高興片刻,卻已心頭大驚,本以為只要自己入了先天,這一戰不在話下,哪裡知道先天之後,卻還是被這個老頭壓著打,頻頻搏命之下,反倒是自己後背舔了兩個血淋淋的傷口。
搏命的僥倖,在這一刻好似幾率越來越少了一般。這讓秦伍著急不已,搏命的招式頻頻急出。
人老而精,王元朗勝在一生拚鬥無數,臨場應變遠非秦伍所能比。所以搏命招來,反而總能佔到一點點便宜。
看起來秦伍似乎是真打不過王元朗,但是外人不知,王元朗此時也有苦難言。就如拓跋野所言,人老不以筋骨為能,王元朗是真的老了,在這城頭上奮戰幾個時辰之後,疲憊之感如何也難以消去。
此時,拓跋東北邊境,大漠之邊,兀剌海城。
攻城之戰也已起了號角,無數室韋人踩踏著同袍的屍體,往那土城城頭攀越而上。
城頭上的檑木滾石從坡道不斷傾瀉而下,一桿一桿的長槍如林,不斷居高臨下捅刺著。
那無論如何也要殺徐傑的遙粘蒙德,已然親自披掛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