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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 徐太師此意已決?

  帳篷扎了起來,室韋人的羊毛氈,格外保暖,帳篷之內,燃起一些牛糞,煮著茶水。


  牛糞燃燒的味道,並不是臭的,相反還有一些草木的芬芳,有一種燃燒野草特有的味道。


  這種味道,有些人特別喜歡聞,比如徐傑,對他來說,這也是一種別有的香味。


  一道一道的菜色端了進來,筷子也擺了上去,從太原汾河帶來的酒。


  遙粘蒙德的身形極為魁梧,幾乎大了徐傑一圈,坐在徐傑對面,拿起筷子,頗為熟練。


  「汾酒,極好的酒,可汗試一試。」徐傑抬手作請,也在介紹。


  遙粘蒙德拿起酒杯,聞了聞,點頭露出了笑意,先是微微舔了一口,然後才一飲而盡,砸吧一下嘴唇,開口說道:「徐太師,你可知為何室韋代代人,都對中原念念不忘嗎?」


  徐傑回之一笑,答道:「興許就是為了這碗好酒。」


  「徐太師說得在理啊,草原上,茶也沒有,鹽也沒有,鐵也沒有,甚至連紙都沒有,沒有良田,不能定居,唯有這漫天飛雪,連林木都低矮,唉……」遙粘蒙德話語帶著嘆息。


  「可汗是說老天不公?」徐傑問道。


  遙粘蒙德不置可否,只答:「室韋人,除了牧羊,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了。草原養不活太多人,但是草原上的人啊,天黑無事,還是一茬一茬的生,要吃要喝。」


  遙粘蒙德的話語讓徐傑陡然明白了一些問題,為何草原上的人,一定會每隔一段時間就向外發動戰爭?難道是草原上的人有病?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沒事就去找人打架?


  這個問題,是徐傑以往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


  徐傑想過為何中原王朝總會幾百年更迭一次,其中有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因為每當社會和平發展一段時間,人口暴漲到一定程度之後,王朝的抗風險能力就會急劇下降。說得更本質一點,就是社會資源開始慢慢負擔不起人口的數量了。如果不能進行真正的生產方式改變,社會必然要出麻煩。


  徐傑卻從來沒有想過草原上也會有這個問題,草原的生產,主要靠放牧,土地的出產力極低,一畝地長一畝草,一畝草不過夠一頭羊啃食幾天,而一頭羊也只不過是一家人幾天的口糧。


  那麼問題就來了,草原人口暴漲的時候,怎麼辦?自然就會為了草場問題爭奪。與其內部部落爭奪火併,那還不如發動對外戰爭。


  戰爭搶劫來的物品與土地,這是其一。還有很大一個不可拿到檯面上來說的,就是消耗人口,讓人口保持在合理範圍之內。


  青壯一次一次消耗,待得孩童又成了青壯,再一次消耗。


  想到這個問題,徐傑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動,他從來沒有從這個方面去想過一代一代的草原民族,甚至也多以為草原上的人就是豺狼,天生就是強盜,看中的就是隔壁鄰居的好東西。


  現在才知,並非只因為看中了別人家的好東西,更重要的還有內部的問題,也是被逼無奈。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句話,徐傑到此時,才真正明白其中含義。


  大自然是何其的冷血無情。


  徐傑微微震驚的表情,看在了遙粘蒙德眼中,遙粘蒙德微微一笑,說道:「太師當真是聰明人,我不過是隨意一語,太師就能明白其中關鍵。太師明白這一點,大概也就不那麼怨恨我了。」


  徐傑擺擺手:「我從未怨恨過你。」


  遙粘蒙德不信:「你們漢人啊,個個恨我們入骨,我也聽聞你家之事,連你父親也是死在我族人手中,太師豈能不怨恨?」


  徐傑的震驚,也是稍縱即逝,此時反而問了一語:「可汗與我說這些是為何啊?」


  遙粘蒙德頓了頓,夾起了已經不再冒熱氣的菜,吃得幾樣,隨口說了一句其他:「你們漢人的菜肴,各色各樣,美味啊。」


  「可汗是想要與我談和?」徐傑直接開口一語。遙粘蒙德說出了室韋人最根本的癥結所在,說的也是室韋人的可憐之處,人的感情是互通的。


  遙粘蒙德就是要震驚一下徐傑,也要在營造一種氛圍,更是為了一些話語進行鋪墊。


  徐傑在震驚之後,略有所感。


  遙粘蒙德是希望徐傑進入自己所營造的氛圍當中的,但是徐傑卻是這麼冷靜,遙粘蒙德稍稍有些失望,說道:「徐太師,我要去攻拓跋了,那裡不是你們的地盤,那裡可以養活更多的室韋人,再也不跟你們漢人糾纏了。」


  遙粘蒙德的語氣極為的悲涼。


  徐傑卻答:「天地不仁,人也無情。爭的不過都是一口飯食,室韋人要生要養,其他人也要生要養,今日我多吃一口,自然有人要少吃一口,少吃一口的人,也就要餓死。」


  兩人的交流,本應該是說那些陰謀詭計的交鋒,此時卻一句都不談什麼陰謀陽謀,已然上升了一個層面。


  這兩個人,顯然都是那絕頂聰明的人。有些問題,不在於誰更聰明,能想出更加高明的陰謀陽謀。對於國家層面的陰謀陽謀而言,在這兩個人面前已經沒有意義了。


  兩人唯一交流的,就是一個態度,態度之後,才是具體的操作之事。


  又聽遙粘蒙德說道:「華朝生養了萬萬人,室韋不過生養了三百萬。」


  「嗯,皆是仰仗祖宗奮發圖強,四千多年來努力進取。」徐傑答道。


  「我室韋,只求生養千萬人口,只要漢人十分之一即可。」遙粘蒙德語氣忽然嚴肅起來。


  遙粘蒙德的這個目標,其實有人達成過,但是這個人,只有徐傑知道他的名字,他叫鐵木真。後世帶有鐵木真基因傳承的人,超過幾億,從整個俄羅斯到中亞歐洲,再到東亞,甚至後來的美洲。


  徐傑還是搖頭:「室韋天生善戰,天生騎馬挎刀,漢人多是農夫,一輩子只揮鋤頭。對這些農夫而言,騎馬挎刀的室韋人太危險。」


  遙粘蒙德聽到這裡,人已站起,左右踱得兩步,眉目一獰,問道:「徐太師此意已決?」


  徐傑依舊穩坐,夾起了一片羊肉,放在口中嚼了幾口,答了一句:「拓跋不可亡於可汗之手,只可亡於我之手。」


  「哼哼!」遙粘蒙德已然面露凶光:「當真要如此決死?」


  徐傑抬頭看了一眼遙粘蒙德,答道:「可汗有一語,極為貼切,吃狼吃虎。」


  其實今日遙粘蒙德到這裡來見徐傑,就為了一件事,那就是不想兩線作戰。


  只因為遙粘蒙德知道其中的本質道理,徐傑一定不會放過大好機會。


  這不是什麼陰謀陽謀的問題了,只因為徐傑是幾百年來第一個帶兵入草原的人,有了第一次,一定就會有第二次。


  遙粘蒙德說了這麼多話,就是想避免兩線作戰。


  也如徐傑所言,拓跋不可亡於室韋之手。徐傑雖然在兩個拓跋王面前一直都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好像隔岸觀火看好戲。


  但是這麼大一場戲,徐傑豈能真的就坐看了?豈能真的就坐看室韋把拓跋滅亡了?

  這個問題,拓跋王父子看透了好幾層,但是卻沒有看透最後一層,若是真看透了最後一層,老拓跋王也不會被徐傑這麼拿捏。


  但是遙粘蒙德看透了最後一層,看透了徐傑是那個要吃狼吃虎的人。


  「決死,也要看看鹿死誰手!」遙粘蒙德留下一語,已然氣憤轉身,掀起門帘就走。


  徐傑卻還穩坐在那裡,趁著菜肴還有最後一點溫度的時候,又多吃了一些。


  隨後起身出帳,還吩咐一句:「把沒吃完的都帶回去熱一下,粒粒皆辛苦,不得浪費。」


  大雪依舊,寒風凜冽。


  臨時起的帳子上,短短時間就覆蓋了一片。


  徐傑回頭望了一下北方無盡的原野,口中呢喃一語:「天地不仁,原來是這個意思,回去再好好讀一讀老子的《道德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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