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一章
杜玉娘猛然住了口,一下子明白過來!
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呢?他們的容貌幾乎是一模一樣,就像是從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而年紀也對得上,如果祖父還活著,應該也是畫相上這般年紀。
她祖父是被拐子拐走的,自小被收養的,對他的親生父母根本一點印象也沒有。聽祖母說,祖父的義父是在街上撿到他的,而且當時他全身下上都是粗布麻衣,一張臉滿是泥污,任誰瞧見了,都會覺得他是個小叫花子,又或者是窮苦人家的孩子。
假如,她是說假如。
如果畫上這位杜閣老,真的和祖父是親兄弟,甚至是雙生子的話,那麼她和容妃娘娘實際上是有血緣關係的!那位應該是她的堂姑母?
德陽杜家……
杜玉娘心底,突然升騰出一股涼意。
「楊大哥,你怎麼會突然拿了容妃和杜閣老的畫像來?」不會是又出了什麼事,而且好巧不巧的與他們有關吧?
「這畫,是虎子傳回來的?」
???
虎子?
「他不是回江南了嗎?」杜玉娘狐疑地道:「他是如何拿到他們的畫像的?」
楊崢就道:「聽聞是無意間與皇長孫閑聊時,提起了這位杜閣老。皇長孫還打趣虎子,說他和杜閣老是本家。」
杜玉娘聽得心驚肉跳,虎子居然就這樣跟皇長孫搭上線了?感覺不要太容易啊!
「楊大哥,這,虎子跟皇長孫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兩個人投緣,倒是有點拋開身份相交的意思,你不必太過擔心。」楊崢沒說的是,當初布置救皇長孫一事,雖然布置得很仔細,但是事到臨頭還是出了些問題。皇長孫雖然沒有遭遇到像杜玉娘夢中那般的刺殺,但是還是遇到了危險,甚至這危險還蔓延到了虎子那邊去!要不是虎子機靈,這二人怕是都要受傷的。
雖然保住了命,但是也可能缺胳膊,少腿的,又或者是毀容。
身為帝王,怎麼可能身體殘缺呢?
虎子也是臨危不懼,很有膽色,不但保全了自己,還救了皇長孫。
兩個人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這事兒楊崢和虎子私下達成了協議,誰都沒有告訴家裡人,杜玉娘這邊,自然也是瞞下了。
「我還是覺得不安,這些人,太過位高權重了。」沾染到這些人,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楊崢攬住她的肩頭,「別想那麼多了,有很多事,也是要看天意的。」
天意嗎?
杜玉娘有些迷茫,但是心裡還是忍不住惴惴的。
「楊大哥,那虎子把畫捎過來,可是有什麼含義嗎?」
「他起先並不知道杜閣老家的事,皇長孫說了一回,也沒有再提起,後來不知道怎麼的說起了十二公主的事。皇長孫似乎很喜歡這位姑姑,說他小時候有一次被太子罰了,沒有人敢求情,還是十二公主替他求了情。」
皇家的感情和善意,是多麼的不容易啊!皇長孫對那次的事記憶猶新,連帶著對十二公主也特別感激。
「公主雖然是他的長輩,但是年紀與皇長孫相仿。」楊崢道:「虎子大概是受了皇長孫的影響,對德陽杜家便有了很濃厚的興趣,還曾跟別人打聽過杜閣老家一門七進士的事迹,後來隨著對杜家的了解,虎子還打聽到一件事。」
杜玉娘的心一下子緊張了起來,「什麼事?」
「杜閣老原本還有一個雙生的兄弟,但是三四歲的時候,被人抱走了。」
杜玉娘一驚,「這……」祖父被曾祖收養的時候,好像就是三四歲的樣子,因為連家在哪裡也說不清楚,而且祖父自己對親生父母的情況也是完全不記得的。
「虎子就通過這麼一件事,就起了疑心?」杜玉娘驚詫,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你可不要小瞧你的弟弟了。」楊崢道:「虎子這一年,可是進步神速!你現在可別當他是個孩子。」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杜玉娘有苦說不出,道便:「他越是這樣,我心裡越是沒底。」走上這條路,就再也沒有機會過太平日子了。官場上的爾虞我詐,即便是簪纓世家,一個不小心,也容易陰溝裡翻船,跌到一個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
「你現在這個狀態,就不要操心別人了!」楊崢把大手輕輕地放在杜玉娘的小腹上,輕聲道:「虎子還小,以後怎麼樣還不好說呢!」
「可是那是皇長孫啊!」
楊崢很認真的道:「虎子喜歡讀書,難不成虎子將來中了進士,你還押著他在家裡種地?跟著你哥賣面?前程都不要了?」
「那怎麼可能?」毀虎子前程這種事情,誰做她跟誰拚命。
「還是的呀,所以虎子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他又不是沒有章程的孩子,況且虎子啟蒙晚,能走到哪一步還不一定呢,對不對?不要想以後的事情,先把孩子安穩的生下來才好。」楊崢連哄帶騙地道:「告訴你這些事,不是讓你憂心的,只是想你有個心理準備,別將來事到臨頭,慌了手腳。」
事到臨頭?能有什麼事呢?
杜玉娘問楊崢:「你看虎子的意思,是想認親嗎?」
「不會,虎子也不過是想讓咱們有些準備罷了。」
杜玉娘點了點頭,「這件事先不要告訴我爹他們,我覺得,咱們還是不要聲張的好。」或許人家根本不想找他們呢!
楊崢點頭,「都聽你的。」
謝氏的手腳很快,也不知道她是在哪裡找的人,沒過幾日便送來了兩個廚娘,讓杜玉娘看。
杜玉娘已經微微顯懷了,謝氏瞧見了,立刻先恭喜她。謝氏很會說話,嘴甜又不會讓人覺得特別恭維,與這樣的人打交道,很是舒服。
賓主各自落座。
謝氏率先開口道:「知道您要挑兩個好的廚娘,我這不就巴巴的把人送過來了。」她壓低了聲音,「這兩個,都是從罪官的宅邸發賣出來的。」
杜玉娘一下子就懂了,連忙道:「多謝謝大~奶奶了。」這樣的廚娘,手藝定然超群,不是普通人家能夠找得見的。說來也是巧了,也不知道這兩個人是跟了什麼樣的主子,竟然落到了謝大~奶奶的手裡。
「跟您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您這兒的規矩,我是懂的。」謝氏轉過頭去看那兩個廚娘,板起臉孔嚴肅地道:「這位是楊太太,最是和善不過的人了,如果今天你們能被楊太太挑中,那便是你們幾世修來的福氣。」
兩個人一直低著頭,誰也沒有說話。
杜玉娘就讓她們抬起頭,往前走兩步。
這二人一高一矮。高的那個,很壯實,三十多歲,頭髮緊緊地盤在腦後,生得濃眉大眼,膚色偏暗,冷眼一看,瞧著倒是與鄉下賣力氣的漢子是親兄弟似的。
另一個矮一點的,長得十分富態,生得麵皮白凈,看著不到四十歲的模樣,也是收拾得乾淨利落。只是瞧著精神有些不大好,神色有些憔悴。
「你們倆都擅長做什麼?」
壯高個的婦人道:「奴婢擅長面點,南北麵食都會做。」
這個倒是讓人覺得有些意外了,看著她生得這樣粗獷,沒想到倒是會些精細的活。
「這話不假,我這裡可不要沒本事的人。」謝氏笑著道:「這是萬氏,一手金絲燕窩面,可是她的拿手絕活。」
金絲燕窩面!
杜玉娘這下可是又驚又喜了,那面做法極為複雜,面絲細如髮絲,如同一盞燕窩一樣絲絲纏繞在一起,大概是油炸過的緣故,燕盞呈金黃色,再淋上調好的高湯,這面便有麥香,油香和湯香幾種香氣混合在一起,是非常講究的。
這面名氣大,杜玉娘自己也會做,但是卻從來沒有想過拿出來用。
沒想到這萬氏倒是會,會做金絲燕窩面的人,可以說是一招鮮,有這一技傍身,就不可能沒有飯吃。
「沒想到你還會做那麼複雜的東西。」杜玉娘點了點頭,「可還會做別的。」
萬氏只道:「會做一點炒菜和鹵料,以北方口味為主,但並不精。」
這也夠用了。
杜玉娘問另一個人,「不知道你擅長哪些?」
「奴婢擅長熬湯,會一些葯膳,略會幾個菜系的菜,談不上精,但味道還是可以的。」
杜玉娘就更滿意了。
「這葉氏,是江南名廚之後,手藝非常不錯。要不是先前主家犯事了,她現在走出去,只怕比一般人家的主母都威風呢!」
難產氣色不好,想來是受了幾日的罪吧!
「各有千秋,兩個我就都留下了。」
謝氏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對萬氏和葉氏道:「楊太太是個心善的,如今收留你低著頭,便是你們的主子了。你們如今是個什麼下場,自己心裡也應該有些數,別把過去那些府里人的做派帶到這裡來。」
淪落到如今這種地界,她們也是身不由己。主家抄家,她們這些當差的能逃過一劫,倒是撿著的福氣。彼此以後,自然只想著平淡過日子,又有哪個願意像過去那樣,提心弔膽的過日子!
「是,奴婢們都記下了。」
杜玉娘道:「家裡人口簡單,你們只要用心做事,安分守己,便是盡職盡忠了。」
「是。」
杜玉娘點了點頭,讓於若溪去安置兩名廚娘,又讓流螢去取了銀錢。
謝氏將二人身契,奴籍契書一併交給杜玉娘!
像這種官家罪奴,與外面自願賣~身為奴的人是不一樣的,除了有賣~身契,還要有官府簽證過的媽籍契書。
杜玉娘讓流螢拿給謝氏的銀子,比世面上的價格多了兩成。
謝氏只是一過手,便察覺了出來。
「楊太太,這……」
「您是盡心儘力的,我瞧得出來。」杜玉娘知道像謝氏這樣的人,是八面玲瓏的,平時喜歡結交各種各樣的人。楊崢以前在鏢局的名聲也是很響的,謝氏有心交好,也是聰明人的作法。
聰明人說話,從來不需要過多的言語。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謝氏笑納了銀子,起身道:「太太有孕在身,我就不打擾了,改日有空,再來叨擾一杯茶來喝。」
杜玉娘點頭說好,正好於若溪回來了,就讓她替自己送謝氏出去。
杜玉娘有些乏了,就對流螢道:「我歇一會兒,五爺若回來了,你就叫我。」
「哎。」流螢扶著杜玉娘躺到裡間的拔步床?上去,替她蓋了一條薄薄的毯子,又放下床帳,這才輕手輕腳的去了外間,拿起做了一半兒的綉棚,繼續做綉活。
萬氏和葉氏這兩個被賣進楊家的廚娘剛剛安頓好,兩個人坐在一旁面面相覷,誰也沒有說話。
這兩個人一個在北方,一個在南方,家主全都犯了事,她們也被牽扯,成了被販賣的官奴。
眼下這種情況,似乎已經是她們最好的結果了,但她們還有親人。
「大姐,你……」萬氏想了想,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兩個人在謝氏那裡,也沒怎麼說過話,謹小慎微已經成了她們的習慣。
有什麼好說的呢!
葉氏倒是好脾氣的笑了笑,「不瞞你說,如今這樣,我也挺知足!」
兩個人都是過來人,萬氏點了點頭。
「別把情緒帶出來吧!哪個主家也不會喜歡整天哭天搶地的人。」葉氏想了想,又問:「你是不是還有親人在外頭。」
萬氏嘆了一口氣,「我有兩個閨女,也不知道被賣到哪兒去了!」
「你男人呢?」
「他原來是府里的護院,官兵來抄家的時候,他被人踢破了內臟,當時就咽氣了。」萬氏臉上有悲戚之色,但是卻沒有眼淚。
她的眼淚已經流幹了,而且主家也不會喜歡她哭喪著臉。
「別想了,好好過日子。」葉氏想,誰還不是苦命人呢!
「唉!」
兩個人因為相同的命運,反而有了几絲憐憫之心。
楊崢回來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你怎麼才回來?去哪兒了。」
楊崢把手裡的東西一放,先是喝了一碗水,這才痛快了,道:「去找工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