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耳光響亮
洛陽,蔡府。
衛覬失神的跪坐在草席上,看著已經被家人斂入棺中的衛仲道,刺入腦中的弩箭已經被醫匠拔出來了,傷口周圍也被人清理過,只是那已經乾涸的血洞卻依舊十分醒目,圓睜的雙目早已失去了焦距,醫匠以及衛覬等人曾試圖幫他闔上雙目,只是試了幾次,衛仲道那圓睜的雙目都無法閉合。
醫匠曾想用針線縫合,卻被衛覬拒絕了。
他這弟弟,是死不瞑目,時下人們信奉鬼神之說,衛覬乃儒家學子,不信怪力亂神之言,然衛仲道這死不瞑目的樣子,卻讓他篤信這是二弟有靈,怨氣太重所致。
偏廳之中,丫鬟下人們已經去休息,門外寂靜的黑暗彷彿要吞噬一切一般,只有衛覬一人跪坐在屍棺旁邊,充斥著血絲的雙目之中,壓抑著一股無明業火。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衛正有些畏懼的看著跪坐在屍棺旁邊的衛覬,如同受氣的小媳婦一般慢慢的走到衛覬身邊:「兄長,您找我?」
「坐!」衛覬指了指身前的草席,淡漠的聲音里,不帶絲毫感情,在這寂靜的夜幕下,跟前又停著一座屍棺,著實有些滲人。
「是。」衛正本就畏懼衛覬,今日衛覬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壓抑之氣,讓他更加不敢違逆,依言乖乖的坐在衛覬面前。
衛覬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彷彿要將他吞噬一般,一種難言的壓抑感壓得衛正彷彿快要喘不過氣來。
「兄長,您這些天……」衛正張嘴想要說什麼,破一破這壓抑的氣氛。
「啪~」
衛覬突然伸手,在衛正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一個巴掌打在衛正的臉上,這一巴掌很用力,清脆的耳光聲,在空曠而寂靜的靈堂中回蕩,衛正直接被這一巴掌打的趴在地上,一隻手捂著臉,有些發懵的看著衛覬。
「坐!」
衛覬沒有說話,只是再次指了指草席。
「大哥,我什麼也沒做啊,你這是……」
「啪~」
「為何?」
「啪~」
寂靜的靈堂里,清脆的耳光聲不斷在響起。
「夠了!」衛正不知道挨了多少耳光,終於忍受不住了,一把抓住衛覬打來的巴掌,有些氣急的咆哮道,他的半邊臉已經被打腫,此刻看起來頗為猙獰。
「啪~」
衛覬換了一隻手,再次甩在他的臉上。
「我到底何錯!?」衛正站起來,不滿的朝著衛覬咆哮道。
「知道你二哥是如何死的?」衛覬抬頭,直視著衛正,眼睛裡帶著一股衛正從未見過的東西,這一刻,他感覺跪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衛覬,而是他們的父親,父親生氣的時候,也是給人這樣的感覺。
「為路過的蒙面強匪所殺。」衛正鬱悶的道,官府是這麼說的,回來的家人也是這般說得。
「強匪?」衛覬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搖頭嘆道:「你如此愚蠢,為何死的不是你?」
「兄長,我……」衛正不可思議的看著衛覬。
「管家言,強匪有兩人,一人雙乘,出手乾脆果決。」衛覬看著衛正:「若是強匪,只會求財,而且我衛家隊伍雖然不多,卻也有近百人,普通強匪,莫說兩人,便是兩百人,在這河洛之地,也未必敢衝撞我衛家,那強匪未曾對我衛家財物有半點貪念,殺人之後,更是果斷離開,沒有絲毫遲疑,分明就是沖著二弟來的,已經過去六日,你卻連這些都看不出?」
「這……這又如何?官府已經下了海捕文書……」衛正不滿的看向衛覬,只是當衛覬目光看來時,氣勢頓時一弱,聲音也漸漸低下去。
「地點在洛陽城西,距離洛陽不足十里的官道之上,自那黃巾大軍攻洛陽失利之後,陛下對洛陽一帶的治安極為看重,尋常強匪,怎會在此作案?」衛覬沒有理會衛正,繼續說道。
「但這與我何干?我們只要抓住兇手便是?」衛正不理解,說這些跟打自己有什麼關係嗎?
「當日也是那葉昭離城之日,離城前夜,廷尉來查,因公主出面干預,令葉昭脫難,次日一早,葉昭便離城,與他那家將,一人雙乘。」衛覬面無表情的繼續說:「時間在五更之後,二弟遇害是在辰時。」
衛正還想說什麼,突然停住了,駭然的看著衛覬道:「兄長是說,是那葉昭害了二兄!?」
衛覬沒有說話,只是臉上失望的神色更濃了幾分。
「定然是他,他恨我揭發於他,碰巧出城后遇到了二兄,直接射殺了二兄!此人可恨,我這便去官府揭發於他!」說著轉身便要離開。
「站住!」衛覬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衛正的身體本能的一僵。
「兄長,既然知道是那葉昭下的毒手,為何不告知官府?」衛正回頭,看著衛覬不解的道。
「三弟……」衛覬緩緩地站起身來,看著衛正嘆道:「你自有紈絝、愚笨、不思進取,這些,我都不怪你!這個家,有父親撐著,有我和你二兄,我衛家雖然如今聲勢已然不如從前,但養你一個廢物,養得起,但唯有一點,你不該為家族四處樹敵。」
「兄長,我沒有……」衛正腫脹的臉頰有些發紅,更有些羞愧,低著頭,不敢去看衛覬。
「那葉昭來洛陽,本與你我無關,他乃蔡翁弟子,雖然過去有些誤會,但衛家與蔡家即將結親,與葉昭,也並非沒有和解之餘地,而你,卻生生將一個原本可以收入我衛家門牆的人才,推了出去。」衛覬看著衛正,搖頭嘆道。
「他算什麼人才?」衛正不服氣的道。
「他不算,他只是以羸弱之軀出任馬城長,三年裡,馬城戶籍過萬,他只是數次擊潰鮮卑、烏桓來犯之敵,機緣巧合之下,殺了鮮卑單于,他只是出任睢陽令,破了幾樁小案,令睢陽富足,他只是在黃巾賊亂起之時,以數百人之眾,驅逐黃巾賊,步步為營,力挽狂瀾,收復梁國,更將能擊敗皇甫嵩將軍的潁川黃巾逼退,解了長社之圍。」
衛覬一口氣,將葉昭這五年來做的事情如數家珍一般一一道來,看著衛正道:「他不算人才,但他做的這些事情,你只要做成一件,我衛家都能將你捧上太守之位!」
「我……」衛正看著衛覬的眼神,到嘴的話說不出來。
「就算當日,沒有淳于瓊之事,若非你在飯莊挑釁,這洛陽城中,也沒人認得他,廷尉也不會來,你說,若你是葉昭,你覺得此事當怪誰人?」衛覬沒有給衛正辯解的機會,繼續問道。
「但他也不該殺二兄啊!」衛正不服氣的道。
「你以為,這只是攜怨報復?」衛覬嘆了口氣,臉上失望的神色都沒了。
「難道不是?」衛正皺眉道。
「這是你的氣量,而非葉昭,他比你看得遠,經此一事,他與衛家已無和解可能,就算是他願意,衛家也會針對他,因為你已經徹底將他得罪,衛家為避免他日後壯大,會想辦法將他剪除,所以他絕不希望衛家更強,而偏偏衛家又要與他的恩師,蔡翁聯姻,一旦二弟與昭姬成婚,日後他若要與衛家為敵,會有頗多掣肘,所以二弟死了,這個親結不成了,衛家與蔡家的聯姻也就不存在了,就算日後他與我衛家刀劍相向,蔡翁也未必會阻攔。」衛覬淡然道。
「他不過良家子之身,憑藉蔡翁弟子的身份,才有今日之地位,如何能與我衛家相比?」衛正有些不屑道,這是個講究出身的年代,葉昭的出身,註定他無法和自己相比,就如衛覬之前所說,葉昭這五年來做出的任何一樣業績,若是放在他身上,都足以讓他當上太守,而葉昭,到目前為止也不過是個代理國相。
「那是以前。」衛覬搖了搖頭:「黃巾賊亂之後,天子論功行賞,那葉昭將有足夠的身份,與我衛家叫陣。」
五年前,不過是一個書獃子,當初讓葉昭出任馬城令也是衛覬的主意,那樣一個體質羸弱的書獃子去了邊疆,莫說胡寇,便是北方惡劣的氣候都能要了他的命,誰能想到他不但沒死,反而越發茁壯,到如今,已經是連衛家都不得不正視的人物,而這樣一個人物,卻在諸多事情的推動下,最終徹底站在了衛家的對立面上。
「既然如此,更該告發於他,他殺了二兄,國法也難容他!」衛正不解道。
「你有何憑證?」衛覬搖了搖頭,已經懶得表示失望,只是淡淡的道:「他在前方殺敵,不可能殺敵於千里之外,你我知道他當時人在洛陽,但別人不知道,廷尉雖然出動,卻並未找到他,到時候,不但告不了他,還會落個嫉賢妒能,陷害忠良,仗勢欺人的罵名,雖然你身上這等罵名不少,但我衛家擔當不起!」
「那就這樣算了?」衛正一臉不甘的道。
「自然不能算,我已著人前去為我張目,不日,我將出仕。」衛覬嘆了口氣,如今天下紛亂,大勢未曾看清,他本不想如此快出仕,只是如今,隨著葉昭的崛起,衛家三代之中,只剩下他能夠挑得動衛家大梁,所以他如今必須出仕,至少得保住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