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向我求饒
城源望笑出聲,見他下了一顆黑子,眼觀全局,回了一子,這才感慨地說道,“我不說不代表不存在,聞奕少爺不是比我更清楚嗎?”這句話絕對是三兩撥千金了,將問題一下子推到了對方身上,而他也落了個輕鬆。
“我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情。”黑崎聞奕突兀地說道,卻是字斟句酌。
大殿內靜悄悄,再也無人說話。
小院子裏的竹板積滿了水之後,那“啪嗒——啪嗒——”聲響倒是十分錯落有致。
一局終了,細分棋盤領域,黑子贏了半目。
城源望瞧著這勝負結果,詫異地輕呼,有些不敢置信,“聞奕少爺,一心不可二用這句話看來對你是不管用的。”
“那是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黑崎聞奕抬眸,鬼麵麵具閃爍過一絲詭異的光芒。而他那隻左眼,顯得格外妖惑,仿佛是一潭深水,能夠將人吸附一般。他厚薄適中的唇瓣揚起,似乎早已料到這次“棋戰”的勝利方會是自己。
這也應證了自己剛才所說的話——他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情。
城源望伸了個懶腰,無奈地搖了搖頭,“敗了,敗了。看來我應該多去找人切磋。”
當年,他九歲入選職業棋士,成為最年幼的院生,更甚至被稱為“日本未來最有希望的棋士新秀”。隻不過後來,父親阻止了他的棋士生涯。而他抵不住家族力量,終於改入醫學院,成為了醫生。
沒有想到,如今他竟然失策了。
恩,天皇閣下,黑崎聞奕,能者中的佼佼者!
“你自便!”黑崎聞奕站起身來,放下一句話,直接甩頭走人。
他不再理會盤腿坐於蒲團的對手,徑自走出了大殿。那挺拔的身影現於陽光下,突然顯得格外具有氣勢。西裝外套隨意地披在肩頭,他修長的腿邁著沉穩的步伐,隨著步履,西服的衣袖左右微動。那颯爽的背影慢慢而去,消失在視野裏。
城源望從蒲團上起身,走到了大殿的過道上。
他突然跪坐於地,對著尚未走遠的男人低下頭,中發及肩,恭敬地喊道,“天皇閣下,城源誓死效忠天皇閣下。”
這一句話惹得黑崎聞奕停下了腳步,他微微側目,卻沒有回頭。
“是城源望,還是城源家族。”他的話中有話,語帶三分。
城源望雙手平放於膝蓋,從未有過的忠誠模樣。他突然微微抬頭,望向身前的那道身影,眼中是堅決,更是堅決地說道,“城源望誓死效忠天皇閣下。”
“嗬嗬。”黑崎聞奕輕笑出聲,隻有了幾分感慨。
微風吹拂,漫天的櫻花吹拂而下。粉色的花瓣是那樣美麗,降落如春雨一般。隻見花瓣落於他的身上,幾片甚至掉至他的肩頭。他卻沒有揮去那些花瓣,任由櫻花停留。而在這個時候,他的眼神竟然有了一瞬間的哀傷。
這一唯美的畫麵,定格於城源望的眼底,久久無法消散。
“記住你今天所說的話。”黑崎聞奕悠揚的男聲從空中飄來,這才邁開腳步。
城源望眯緊了眼眸,目送他而去。
……
琉璃殿。
小房間內,伊盼兒剛喝了小半碗粥,再次躺了下來。身體的虛弱讓她無法倔強,也讓她無法隨心所欲。隻是扭頭望向窗外的時候,那片陽光怎麽會那麽刺目。遠處,一座又一座大殿坐落連接,櫻花飄散而下。
用不了多久,那些櫻花都會凋零,一點不剩。
伊盼兒有些沒有頭緒,隻是想到了裴煥,心裏無聲地歎息:你說你喜歡櫻花,你說櫻花凋零的時候,你就會很難過。裴煥,今年的櫻花又要凋零了,你是不是又難過了?你知道嗎?我分不清楚了,哪個是你,哪個不是你。
黑崎聞奕?
分明是一模一樣,會不會是你。
伊盼兒暗暗思索著,無力地揪緊了床單。不管接下來的路會是怎樣,她也一定要試上一試,直到自己徹底死心,直到證明那個男人真的不是他。
房間的門被人打開了。
伊盼兒沒有回頭去看,她隻以為是醫生或是看護。現在這個時候,她討厭任何人來打攪自己的世界,索性閉上眼睛,也一並沉穩了呼吸,假裝自己還在沉睡。有些時候,睡著了永遠不醒來這真是幸福。
“主人!”看護恭敬的女聲響起。
怎麽是他?他怎麽來了?伊盼兒心念一動,睫毛顫抖起了下。隻感覺沉穩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有些不知所措。
黑崎聞奕朝著看護比了個手勢,看護立刻退出了房間。
他慢慢地走到了大床前,低下頭居高臨下地望著床上躺著的女人。犀利地捕捉到細微的顫動,他的嘴角揚起一抹笑,“伊盼兒,聽著,我可以不去動你的家人,甚至是你的朋友,但是,你必須要留在我身邊。”
“直到……”
伊盼兒咬緊了牙關,聆聽他的話語。
“直到我膩煩了為止。”不冷不熱的男聲裏竟然狂妄到讓人心悸,卻還有了一絲殘忍。
黑崎聞奕知道她在假睡,也不去戳穿她。隻是抬頭望向窗外,瞧見了那些紛紛揚揚的櫻花,眸底閃爍過幾分深邃,不自覺地輕聲說道,“又凋謝了……”
……
自那天以後,伊盼兒再也沒有見到過那個男人。他不知道去了哪裏,她有好幾次想要開口詢問,卻始終沒有開得了口。現在,她的身份不過是一個囚徒,一個暗殺未遂,被囚禁的囚徒。她有什麽資格去過問傳說中天皇閣下的去向。
三月是櫻花盛開的季節。
隻是一眨眼就到了四月初,那些曾經的美麗隻留下一地殘缺。
將近十天的療養,基於身體本身的底子還不錯,伊盼兒已經能夠下床。隻是她還不被醫生允許走出這間房間,而她的活動範圍也隻有這間房間。她沒有反抗,也沒有再去要挾誰作為人質。
隻是前來照顧她的看護都謹慎得可笑。
除了秀田醫生,伊盼兒不會開口和別人說話。不管是換藥、打針、吃藥、掛點滴、進食的時候,她都不吭聲。半夜的時候想去洗手間,她也是獨自一人爬起來,忍著疼痛咬牙自立。每每這個時候,看護就會緊張地奔到她身邊扶住她。
想甩開,卻徒勞無力。
……
今天的天氣卻有些陰沉,一反前幾日的晴朗。
伊盼兒坐在椅子上,身上披了條足夠溫暖的毛毯。
每天能做的事情,也許隻是仰望窗外的那片天空,或許陰沉,或許明媚。她能這樣靜靜地坐上一下午,看上一下午。看護見她發呆的時間長了,就會開口跟她說話,可是她也不答,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有人打開房門,走進了房間。
“伊小姐!今天的天氣不是很好,注意保暖。聽說你最近吃的很少,這可不利於恢複。沒什麽事,多多休息才是。不然的話,以後胸口的傷會留下後遺症。比如說心痛心悸之類。”秀田醫生和煦地囑咐著,來到她身邊。
而一旁的看護瞧見來人,朝著秀田醫生鞠躬,隨後退出了房間。
恐怕能讓這位小姐開口說話的人,也隻有秀田醫生。
等到看護離開,秀田醫生坐到了她身邊,扭頭瞥了她一眼,又是回頭同樣望向那片藍天。他沒有在意她的沉默,徐徐說道,“櫻花終於凋謝了。主人也差不多要回來了。”
伊盼兒仍舊沒有說話,隻是眼底閃過一抹精光。
“對了,這是我女兒的照片,給你看看。”秀田醫生突然想到了些什麽,從白大褂的前襟口袋裏取出了一張照片。
他將照片遞到了她麵前,臉上一抹幸福的笑容。
伊盼兒將手從毛毯下伸出,接過了那張照片。她低頭,瞧見了一男一女以及孩子。
那是一張全家福。
照片裏,男人摟著女人,是責任是關愛是相濡以沫,女人甜蜜地依偎在男人懷裏,是依靠是已經握緊的美滿。孩子在中間,紮著馬尾巴,笑的格外燦爛。紅撲撲的臉龐,因為深愛的至親都在,那種笑容會讓人動容。
孩子是天使,因為他們心中沒有恨。
伊盼兒捏著照片一角,輕聲說道,“秀田醫生,你太太真漂亮,你女兒也很可愛。”
“是啊,有時候也是甜蜜的負擔!”秀田醫生雖然有些感慨歎息,但是那種自豪以及滿足溢於顏表。
伊盼兒點點頭。
他又是小心翼翼地望向她,開口說道,“伊小姐,人這一輩子其實很簡單,不是活就是死。可是死很容易,活著卻很難。我們做醫生的,見多了生生死死,也看淡了許多。能夠活下來,這是不是可以說明你還有未完成的事情呢?”
“嗬嗬。”伊盼兒笑了,扭頭逗趣地說道,“是啊,還沒有暗殺成功呢。”
秀田醫生一頭汗水,燦燦地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開玩笑的。”她不打算再戲弄這個老實的醫生,將照片遞回至他手中。
……
常禦殿。
守衛跟隨著男人前來,一行人止步於大殿外,而男人則是徑自走入大殿。
這些日子,黑崎聞奕都陪伴在春日身邊。
猶如前兩年一般,他們從濱離宮到飛鳥山,從新宿到北海道,直到日本的櫻花全都消逝,這才返回東京。每一年如此,沒有任何改變。春日說,他最喜歡櫻花了。他笑笑,其實他隻是喜歡櫻花凋零的那一瞬間。
生命從盛至衰,隻需要刹那芳華。
女傭們將更換的和服雙手呈上,輕聲喊道,“主人!”
黑崎聞奕轉過身來,任由幾個女傭或是站著或是匍匐於他腳邊替他換衣。等到褪下西裝,換上了居家的和服。他走到蒲團前,坐了下來。
“主人,請用茶!”女傭們急忙送上了香茶,又是倒退著離去。
黑崎聞奕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另一名女傭跪坐在旁,輕聲匯報,“回稟主人!您離開的日子裏,那位小姐的身體恢複得很好,現在已經可以下床了。隻是她幾乎不開口說話,而且食量並不大。其他一切都好,請主人指示。”
“不說話?”黑崎聞奕吐出了這三個字,捏著茶杯把玩。
女傭點頭應道,“是,主人。除了秀田醫生外,那位小姐不和別人說話。”
“下去。”
“是,主人!”女傭退出了大殿。
黑崎聞奕捏著茶杯,突然一個用力將其捏碎在手中,“秀田……”
……
眨眼,又到晚餐時間。
女傭們推著餐車走入小房間內,隨後轉身離去。
“小姐,今天是當歸雞湯!”看護走向餐車,看了眼今日的晚餐食物,歡喜地說道。她徑自拿起小碗,將湯盛入碗中。
伊盼兒孤寂地坐在椅子上,沒有說話。
這樣的姿勢,已經持續很長時間了。
而她身邊,秀田醫生並沒有離去。有些時候,他會留下來,等到她用過餐後才走。秀田醫生瞧見她鬱鬱寡歡的模樣,心生不忍。也許是因為當時她沒有對自己下手的原因,也許是因為她當時問及了他的家人。
總是有種很模糊的感覺,她不像是那種滿手血腥的殘忍殺手。
秀田醫生使勁地聞著空氣裏漸漸彌漫的香味,試圖想要勾起她的食欲。他望著她蒼白的側臉,發出了感歎,“啊,今天的湯真是好誘人!伊小姐,你可得多喝點!湯是滋補的東西,可以讓身體吸收更好的營養!”
“那今天的湯全給你喝。”伊盼兒扭過頭來,朝著他微微一笑。
秀田醫生悶住了,沒有想到她會來這麽一句,連連搖頭,“這可不行。”
“有什麽不行?你如果不喝,那我也不喝。”伊盼兒隻覺得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真是老實得可愛,也許隻有麵對他的時候,她才會放下心來。
“咕嚕咕嚕——”某人的肚子卻在這個時候很不給麵子地發出了抗議聲。
秀田醫生麵露窘色,無奈地拍了拍自己的胃,“在一位這麽漂亮的小姐麵前,怎麽可以這麽失禮呢?”
“嗬嗬!”伊盼兒笑出聲來,眯彎著雙眼,“這樣吧,你喝一碗,我也喝一碗。”
“伊小姐,這是你的晚餐,而且……”秀田醫生急忙拒絕,找著各種理由。
伊盼兒不等他把話說完,徑自打斷,“既然這樣,那我一口也不會喝了。”瞬間,她收拾了笑容,恢複了方才的冷淡模樣。
“那、那好吧。”秀田醫生眼見如此,隻好硬著頭皮答應了。
熱氣騰騰的雞湯,兩人手中各自捧了一碗。大廚熬的雞湯,味道會比尋常家裏的要好上很多。不會太過於膩口,清爽適中。隻是還放了些調養的藥材,喝的時候有點點苦澀。但是咽入咽喉的時候,卻有一種淡淡的甘甜味道。
伊盼兒一手端著小碗,一手握著湯匙,喃喃自語,“柑菊。”
放入了柑菊,所以才會有了那一絲甘甜。
媽媽……
……
突然,房間的門被人猛得打開了。
房間內的兩人同時扭頭望去,隻見身材挺拔的男人赫然閃現於門口。他穿了一身和服,也許是燈光的緣故,鬼麵麵具顯得有些森然。他的左眼泛著冰冷的光芒,隨意地說道,“看來你們相處得不錯。”
“主人!”秀田醫生一聽這話,嚇得跪拜在地。
手中的碗也由於手軟而掉落至地,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響,碗的碎片殘留了一地。
秀田醫生雙手交疊於身前,低下頭焦急地解釋道,“屬下知錯,請主人息怒!”
真是要命!他忘記了伊小姐對於主人來說那是不同是破例,而他竟然還和伊小姐相處得那麽熟識?這該怎麽辦才好?一時得仁慈,隻想要讓病人更加良好的恢複身體,卻沒有注意到那些細節。
等到他現在發現,卻已經太晚了!
黑崎聞奕冷冷地走進了房間內,他的目光停留於她比先前紅潤了些的小臉上。隻是不知道為何,竟然有了些怒氣。他徑自坐在了沙發上,視線一轉,定格於跪拜在地的男人身上。左手支著頭,動了動唇。
他的聲音聽不出是喜是怒,卻讓人感覺寒蟬,“你有什麽錯?”
“屬下……”秀田醫生一時語塞,這才發現自己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到現在他已經到了兩難的境地,難道他真的逃不過這一劫數?
遲遲沒有出聲的伊盼兒迎上了他的雙眸,終於忍不住開口,“他有什麽錯?秀田醫生照顧得我很好!我的身體已經漸漸康複!”
這難道不是他要的結果嗎?
可是這個男人,怎麽讓她感覺他在生氣?
“嗬嗬。”黑崎聞奕卻沒頭沒腦地輕笑了幾聲,忽然眯緊了雙眸,那份陰鬱迸發,“女人,我想你可能沒有認識到一點。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人也是我的。”
好狂妄!
“所以呢?”伊盼兒倨傲地望著他,不甘示弱,“所以我沒有資格和別人說話?除了你之外,我不能和任何說話?”真是可笑!
黑崎聞奕瞧見她的不馴,以及眼底深藏的那份厭惡。他唇角微揚,鬼魅的臉龐更顯得奪目,另一隻手迅猛得有了動作,從和服內層拔出了一把手.槍。他的速度太過快,根本讓人看不清楚。手.槍在手中旋了九十度,一記漂亮的動作,他按下扳機,子彈射入醫生的左肩。
消音的手.槍,發出了“吱——”一聲鳴響。
“唔!”秀田醫生忽然中槍,隻得悶哼。他甚至不敢抬起頭來,繼續跪拜在地。
現在,他連一個“求”字也不敢說了。
伊盼兒沒有料到他會突然開槍,瞬間呆住了,厲聲喝道,“住手!你做什麽?不要殺他!”
“怎麽?為了這個男人你向我求饒?”黑崎聞奕把玩著手.槍,目光卻是凜冽地注視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