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很想很想
台北,四月中旬。
一大清早,江旭已經準備好早餐。那麽高大的男人,圍了個可笑的圍裙在替她準備早餐。桌子上擺著荷包蛋、牛奶、麵包還有清粥。伊盼兒走下樓來,聞到了誘人的香味,應該讓人很有食欲。
可是她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盼兒,你起來了。”江旭解下圍裙,正拿出切好片的蘋果盤。
伊盼兒“恩”了一聲,走到餐桌坐下。江旭坐在她對麵。兩人麵對麵一起用餐,這似乎已經是習慣的事情。江旭將荷包蛋淋上了湯汁,拿到伊盼兒麵前,關心地說道,“多吃點,你瘦了好多。”
“謝謝。”伊盼兒輕聲說道,卻依舊不動筷。她有一下沒一下地喝著粥,食不知味。
江旭皺起眉宇,沉聲說道,“盼兒,不要再去警局了,伊叔叔和阿姨的事情不是已經告一段落了嗎?那個叫千葉的女人也已經投案自首!你要開心一點!叔叔和阿姨在天有靈,也該瞑目了!你現在應該注意你的身體,多吃一點!”
江旭並不知道其中的糾葛,伊盼兒也沒有告訴他。
她不想讓更多的人牽扯進來,畢竟幕後的人還沒有露出水麵。可是自從他離開已經有好幾天了,為什麽沒有聯係她呢?是不是出事了?還是遇上什麽麻煩了?不,不會的,一定是她多想了。
他是天皇,這個男人在日本的勢力已經大到可怕。
還是,他被什麽事情牽絆住了?
伊盼兒每天都對自己說要耐心等待,但是那天他離去時,她心中萌生的隱隱不安卻讓她無法平靜。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伊盼兒不自覺地握緊了湯匙,也不再喝粥。
“怎麽了?”江旭見她失神,沉聲問道。
伊盼兒回神望向他,搖了搖頭,“沒什麽,我吃不下了。”
“你才吃了一點點。再吃點。”
“我真的吃不下。”
江旭見她連連搖頭,也沒轍了。吃過早餐,伊盼兒收拾桌子去洗碗筷。江旭望著她纖細的背影,眼中溫暖如潮。他站起身走到廚房門口,倚著門靜靜地看她。忽然,有些情不自禁地走到她身後。
伊盼兒感覺到有人接近,她剛要開口,卻被人從身後抱住。
“江旭!”
“盼兒……”江旭小心翼翼地抱住她,讓她靠向自己的胸膛,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什麽時候你才肯答應做我的女朋友呢?”
聽見他這麽問,伊盼兒手中的碗落進了水池裏,浸入池底。她的手觸摸到水的涼意,心是被溫暖的,卻也是歉然的。她平視前方,女聲輕而有力,那樣堅決地拒絕了他,“對不起,江旭,我們沒有可能的。”
“不要這麽快就拒絕我!為什麽都不考慮一下?”江旭收緊了手臂。
“因為你喜歡我,對我好,關心我,所以我更不能接受你。”伊盼兒平靜地說道,轉身麵對他微笑,“我怎麽能欺騙這樣的一個男人,我的心裏愛著別人,我沒辦法做到愛著別人的時候還跟你在一起。”
“哪怕他傷害你,你還是忘不了他嗎!”江旭氣憤地質問,更是替她不值。
“我也想忘,就是忘不了。你知道我找了他兩年了。”伊盼兒像是在說一個故事,一個不屬於自己的故事,“我以為他死了,每天都睡不著覺。一睡覺就希望夢到他,可是每次都夢不到。”
“他現在還活著,和我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
“你知道我再見到他時的心情嗎。”
伊盼兒揚起幸福的微笑,忽而的美麗刺痛了江旭的雙眸,“我相信他一直愛著我,把我放在心裏,就像我愛他一樣。”
“同樣信仰?”江旭冷哼了一聲,眼底迸發出羨慕的光芒,“有些不切實際。”
“人總要瘋狂一回。”
“你瘋狂了太多回了。”
“江旭。”伊盼兒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感激他這些日子的陪伴,“從前的我很任性很自私,脾氣也很壞。謝謝你照顧我陪伴我,真的謝謝。”
“我不需要你的謝謝。”江旭眼中溫柔一片,泛起惆悵。
他想要嗬護疼愛的女人,似乎總是和他有緣無份。曾經,童天愛是一個。後來,伊盼兒又是一個。隻是童天愛已經嫁給了秦晉陽,得到了幸福。那麽她呢,又會在什麽時候得到幸福?又一個兩年嗎。
“江旭。”伊盼兒擁抱了他,就像是擁抱一個親人,“多了一個哥哥,我好高興。你知道的,我一直想要一個哥哥。”
“你這麽暴力的一個女人,誰當你的哥哥就倒黴了。”江旭感慨地說道,依舊不想放棄,“那麽你準備繼續等?”
伊盼兒緘默了,半晌才道,“不知道。”
“給個時間,我可以預先占個位置。”江旭忍不住苦笑。
“你值得更好的女孩。”伊盼兒望著他,真誠地祝福。
“更好的女孩……”江旭歎息,笑得苦澀,“這個拒絕人的理由還真是不怎麽樣。哪怕是備用,你也不需要嗎?”
“堂堂江氏企業的少東,想嫁你的人大有人在。”
如此委婉的話,卻絲毫不留餘地的拒絕。伊盼兒一貫的雷厲風行。
“叮鈴鈴——”電話響了。
伊盼兒擦了擦手,走向客廳去接電話。她接起電話,神色微變。匆忙掛斷電話,她急忙脫下圍裙。江旭走出廚房,好奇地問道,“怎麽了?”
“沒事,我要去警署。”
“我送你去。”
剛才那通電話是李探員打來的,他聲稱收到了一封秘密郵件。
署名為城源望。
伊盼兒聽到這個消息,心裏萬分震驚,她立刻趕往了警署。坐在車內前往警署,伊盼兒想到聞奕派了律師前來替千葉綺華辯護,如今又是城源望發送了秘密郵件。一切像是謎團,卻又隱隱地察覺到謎底了。
“發生什麽事了嗎?”江旭一邊開車,餘光瞧見她神色匆匆,關心地問道。
伊盼兒回神,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沒什麽。”
“真的?”江旭知道不可能沒事,又是狐疑問道。
“真的。”伊盼兒笑笑,卻是暗暗握緊了拳。
江旭不再勉強她,她的個性一向堅決,她不想說,他再追問也沒有用。
車子一路駛向警署,在對麵的馬路停了下來。
“江旭,謝謝你送我過來。”
伊盼兒急忙打開車門,想要下車。可是她的手卻被江旭抓住了,伊盼兒一愣,扭頭望向他。江旭的手往下滑去,慢慢地握住她的手,他揚起唇角,笑著說道,“剛才你說了很多,可是我隻有一句。”
“兩年時間,兩年以後他沒有回到你身邊,請你嫁給我。”
伊盼兒心裏咯噔一下,一陣酸澀流淌。她知道他怕她孤單寂寞,更知道她這樣的女孩兒其實怕極了一個人,不管這份喜歡有多深,她是那樣感動。伊盼兒想要說些什麽,他卻鬆開了她的手。
“不是有事要忙嗎?還不快去?”江旭催促道。
伊盼兒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愣了片刻,隻是抿著唇下了車。江旭坐在車內朝她微笑,伊盼兒邁開腳步,在他的注目下走向了警署。天氣還算晴朗,心裏一陣莫名的愁緒,伊盼兒突然很想很想他。
聞奕,為什麽連一個電話也不打給我?
警署內的辦公室內,李探員將郵件打印的紙張遞向了伊盼兒。
伊盼兒伸手接過,低頭瞧見紙張上所寫的內容,一下子驚呆了。
竊取的商業資料,包括害死父親和阿姨,還有暗殺遠承負責人……這一係列事情都和千葉綺華沒有任何關係。竊取資料以及害死伊氏夫妻,千葉綺華根本就不知情。至於暗殺遠承負責人,也是因為受到要挾。
簡短的郵件,卻將事情經過訴說得完整。
而這封郵件的署名為——城源望。
“我們已經和東京警方取得了聯係,原本想要帶回這名罪犯,但是東京警方聲稱他昨晚已經死了。”李探員沉聲說道,“死因疑為黑幫仇殺,案件還在受理之中。這幾張照片是讓對方拍下死者的照片,傳真過來的。”
李探員將死者照片遞到了她麵前,伊盼兒拿起照片一看,果然是他。
死了。
伊盼兒不敢想象,怎麽會死了?
城源望?他死了?為什麽會是他?為什麽害死她家人的凶手是他?那個總是眯著眼睛微笑,溫煦儒雅的男人。伊盼兒原本以為是藤原春日,可是沒有想到竟然是城源望,思緒再次亂成一團,壓抑的感覺讓她喘不過氣來。
“盼兒,你沒事吧?”李探員見她臉色蒼白,擔心地問道。
伊盼兒深呼吸一口氣,抬頭望向他,“李Sir,我想見千葉綺華。”
……
幽靜的暗室,伊盼兒坐在椅子上等候。
房間的門被人打開了,千葉綺華在獄警的帶領下來到了暗室。千葉綺華戴著手銬腳銬,走路十分不方便。她默默地走到空著的椅子上坐下,然後低下了頭,像是前些日子一樣,不打算開口說話。
許久,誰也沒有說話。
伊盼兒突然說道,“城源望派你來台灣的。”
千葉綺華冷漠的神情突然有一絲異樣,又恢複了沉靜,緘默不語。
“他為什麽要害我的家人。”伊盼兒繼續問道,心裏的困惑傷心糾結夾雜在一起,“是不是因為藤原春日。”
千葉綺華盯著地板,像是個聽不見的聾子一樣。
伊盼兒停了聲,忽然輕聲說道,“城源望,他死了。”
眼眸一緊,空洞的瞳孔收縮,千葉綺華顯然是受到了驚嚇。她愣了數秒,猛地抬起頭望向伊盼兒,那樣急切,那樣憤然,完全不信,“你說謊!他沒有死!”
“他真的死了。”伊盼兒瞧見她悲憤交加的神情,幽幽說道。
“他不會死!你說謊!”
“我沒有說謊!”伊盼兒將事情的始末全盤道出,沒有任何隱瞞,“台南警署收到了一封秘密郵件,郵件裏詳細的寫明了這一係列案件的主謀,也替你做了澄清。郵件是以城源望為署名發送的,發送的IP來源,證實是英皇財團,他的私人辦公室。”
“原本想要去押送他回國,但是東京警方聲稱他已經死了。死因疑為黑幫仇殺。”
千葉綺華拍案而起,眼神閃爍恍惚,“不可能的!不可能!他不會死的!”
“他死了,這是事實。”
“我不會信的,我不會……”千葉綺華癡癡地呢喃,瘋了一般。
其實伊盼兒也同樣不敢相信這個事實,但是城源望的屍體已經陳列在東京的警察廳。她瞧見了他死去的照片,也分辨出這張照片並沒有經過任何修飾。那個躺在冰櫃裏的男人,那個閉著眼睛的男人,他確實是城源望。
伊盼兒從李Sir那裏索要了一張照片,她將照片遞到千葉綺華麵前。
千葉綺華低下頭,顫著手拿起照片,視線模糊不清。
隻是一眼,她就清楚地分辨出他。
照片裏那個人,蒼白的容顏,沒有血色,永遠沉睡,不會再睜開眼睛,不會再露出笑容的他,躺在冰櫃裏,渾身都被凍得僵硬。他躺在冰冷的櫃子裏,以後就會躺在冰冷的地下,獨自沉睡。
再也不能和他一起去看日出了,再也不能和他說話,再也不能看見他。
“嗨,我叫城源望,你叫什麽名字?”
“千葉,你又沒有吃飯嗎?走吧,工作雖然重要,可是總不能忘記吃飯吧!”
“好無聊,有沒有空陪我去看日出?”
“其實你應該多笑笑,整天繃著張臉做什麽呢,女人就應該多笑才可愛。”
耳畔回響過他或微笑或叮嚀或關心的話語,眼前也閃爍過以往的情景,一幕幕回憶那樣鮮明,就好象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但是,但是那個還活在腦海裏的人,卻就這樣忽然之間消失了,永遠地消失了。
再也……
再也碰觸不到他,隻能在記憶裏凝望他。
城源望……
千葉綺華雙手捧著照片,豆大的淚水從眼眶裏落了出來,一滴、兩滴……越來越多,越掉越急,落在了照片上,濕潤了照片,他的蒼白臉龐沾濕了淚水,在她眼裏模糊不清,她突然有些慌張,伸手去擦淚水。
但是看著照片,千葉綺華依舊咬牙說道,“我不會信的!我才不會信!”她顫抖了手,遲疑地又是那樣堅決地將照片放在桌子上,“你在說謊!我不會信的!”
千葉綺華站起身來,椅子發出頹長的聲響。
“千葉醫師。”伊盼兒沒有阻止她離去,隻是平視著前方,輕聲說道,“能告訴我原因嗎?”
千葉綺華恍惚的視線有了一絲焦距,卻又慢慢散去。她的神情像是終年不化的冰霧,再也不會為誰歡喜為誰憂愁。她邁開腳步,腳銬發出沉重的聲響。房門打開了,兩名獄警押送著她回到監獄。
腳步聲伴隨著腳銬的聲響,慢慢遠去。
伊盼兒心裏一沉,久久沒有回神。
晴朗的天空,照下的陽光都不再溫暖。
千葉綺華呆坐在椅子上,渾身冰涼。她抬頭望向天空,又是慢慢地低下頭,忽然就輕輕地啜泣起來。她的哭聲在監獄中盤旋,壓抑的哭泣聲慢慢轉變為聲嘶力竭地哭吼,像是要發泄心中所有的傷心悲哀。
她哭得讓人心驚心悸,讓人感覺淒涼。
千葉綺華已經睜不開眼,她跌坐在地上,將自己蜷縮在角落,任由淚水洗刷自己的雙眼,洗刷自己的臉龐。
自己的啜泣聲中,她仿佛瞧見那個思念的人,他那樣執拗地說。
“有一個傳說,說的是有那麽一隻鳥兒,它一生隻唱一次,那歌聲比世上所有一切生靈的歌聲都更加優美動聽……”
“從離開巢窩的那一刻起,它就在尋找著荊棘樹,直到如願以償,才歇息下來。然後,它把自己的身體紮進最長,最尖的荊棘上,便在那荒蠻的枝條之間放開了歌喉。在奄奄一息的時刻,它超脫了自身的痛苦,而那歌聲竟然使雲雀和夜鶯都黯然失色。”
“那是一曲無比美好的歌,曲終而命竭。”
“然而,整個世界都在靜靜地諦聽著,上帝也在蒼穹中微笑。”
“因為最美好的東西隻能用最深痛的巨創來換取……”
望,你換取到了什麽?
……
日本,東京。
寂靜的夜禦館,像是沒有生氣的古宅。
藤原春日已經醒來,安靜地躺在常禦殿的臥房內。她睜開了眼睛,瞧見黑崎聞奕坐在一旁,顯然是徹夜未眠的樣子。藤原春日呆呆地望著他,瞧見他眼底深深的陰影,忽然是心疼,比身體的疼更加厲害。
藤原春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不想驚醒他。
可是她的手剛觸碰到他,黑崎聞奕馬上就醒了。
一雙深邃的眼眸望向了她,她瞧見他眼底閃爍的光芒,直接懾入她的靈魂深處。
黑崎聞奕凝望著她,沉沉開口,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她從小就失去了媽媽,以為媽媽死了。後來又以為是因為繼母的原因,所以媽媽離開了家,離開了她。她甚至不知道媽媽去了哪裏,生死不明。”
“她恨她的父親,恨她的父親娶了別人,逼走了媽媽。”
“沒有人告訴她這是為什麽,沒有人告訴她,她愛的媽媽已經在另一個國家幸福地生活。她有了新的家庭、屬於她的丈夫和孩子。她一個人生活在寂寞裏,直到長大,她仍舊不能原諒她的父親,卻發現更不能原諒自己。”
“她其實愛她的父親,卻又告訴自己,父親害媽媽離開了。她想得到關注,卻告訴自己不可以。她又害怕父親有一天會真的忘記自己,所以總是傷害他傷害自己,以為痛到心裏就能記得更久。”
“她又想,如果當時自己懂事一點聽話一點,媽媽會不會就留下來了。”
“可是她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她最大的心願是能見媽媽一麵,但是這輩子恐怕直到死了,也不會再見到了。因為她的媽媽徹底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她甚至都不知道她葬在哪裏,還滿心期待地她還活在某個角落,有那麽一天,突然就出現在她麵前。”
“現在,她連最後的家人也失去了。”
“這個世界上,怕寂寞怕孤單的人不隻你一個人。”
“春日,你擁有了媽媽十多年的愛,你比她擁有的多,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