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最後眷戀
藤原春日的身體越來越糟糕,一張小臉終日蒼白。絕大部分時間要戴上氧氣罩,別說是吃飯了,呼吸都開始困難。由於敗血症開始病變,她渾身泛出紅色的斑點,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感染了細菌一樣。
藤原春日瞧見自己的手臂,有些驚恐,卻隻是無聲地落下淚來。
她一句話也沒有說,睜著大眼睛無辜彷徨地望著黑崎聞奕。
似乎是在懇求,懇求他留下陪伴她,她害怕一個人麵對黑暗,麵對隨時可能到來的死亡威脅。
那種渴求的眼神,讓人心顫。
“沒事的,你不會有事的。”黑崎聞奕握住了她的手,發現言語的單薄。
藤原春日望著黑崎聞奕,哀求說道,“聞奕,我們去三重縣好嗎。聽說,那兒會下雪。”
每年的四月,他們都會去那裏……
她沒有忘記過那些美好的日子,可是他已經忘記了嗎。
“三重縣?”黑崎聞奕沉聲問道,深邃的雙眸異常炯亮。而他並沒有忘記從前,曾經快樂過,也讓他忘記過煩惱。
“恩,我想去那裏。現在就去好嗎。”藤原春日睫毛輕顫,有淚水覆於眼瞼。
“等你身體好一點以後,我再帶你去。”黑崎聞奕擔心她的身體,卻見她一張蒼白麗容滿是酸楚無奈,他被她眼中的悲傷顫動,終於還是忍不住,縱容她的任性,在這個時候,他點頭答應,“好,現在就去,我們現在就去。”
“咚咚——”房門敲響了,長穀站在殿外,“聞奕少爺,有您的電話。”
“你等我。”黑崎聞奕叮嚀了一聲,鬆開藤原春日的手,走出房間。他瞧見伊盼兒站在那裏,整個人一怔。
他擁抱她,沉聲說道,“她想去三重縣,我們一起去。”
伊盼兒“恩”了一聲,黑崎聞奕輕撫她的臉頰,走過她身邊。而她已經淚眼婆娑。她伸手將淚水擦幹,又是走到房門口。她的目光停留在躺在大床.上的藤原春日,忽然想到和她第一次相見的情形,她端坐在那裏,懷裏抱著一隻波斯貓。
那樣高傲的神情,卻給她有種淡漠的悲涼感。
而現在,她迎來了生命最後的時光。
她好想不顧她,依然頑固地將他留在身邊。告訴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會讓她放棄他。可是她發現,她做不到了。原來生與死,並不能阻止她去追尋他的念頭。但是他們之間橫生出另一個人,盡管她不想卻步還是不得不退步。
她也想將這個難題拋給他自己處理,可是她又怎麽舍得讓他選擇。
所以……
伊盼兒笑了,淡淡地微笑。
像是多少次的決絕一樣,如此義無返顧。
……
立刻,三人前往三重縣。
四月的天氣,寒風卻是襲人。
伊盼兒執意要自己單獨坐一輛車,她將頭靠著車窗,似乎聽到了風聲,也感覺到一絲冷意。隻有冷,才能讓她清醒。
車子一路開,直到下午才到達三重縣。
這裏以溫泉而著名,卻也比東京更冷。
車子停在一家旅館外,三人下了車。
旅館的老板娘認出了來人,立刻開了房間。
“先生,小姐,原來是你們。還是原來的房間嗎?”老板娘狐疑於他們身後的女人,笑著說道,“多加一間是嗎?”
伊盼兒站在黑崎聞奕與藤原春日後麵,微微點頭。
旅館的幫工是個剛滿十八歲的年輕小夥子,自小在三重縣生長,十分淳樸。他瞧見來人,憨厚地笑道,“原來是黑崎先生,還有春日小姐。又來泡溫泉嗎。這邊請。”
“信太君,好久不見。”藤原春日十分高興,輕聲打招呼。
“是,春日小姐,好久不見。”信太望著她,露出燦爛的笑容,充滿了活力。隻是他也瞧見了藤原春日臉上的紅色斑點,他知道她得了病,恐怕這是發病了。而且她看上去好虛弱的樣子。
信太招呼著兩人上樓,不禁望了眼後麵的小姐。
那是非常漂亮的一個女人,黑發黑眸,渾身透出淡漠,仿佛難以親近。可是偏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竟然讓人不由自主想要親近。她低著頭,仿佛對什麽也不關心,可眼底有一絲悲涼,觸人心扉。
他從來也沒見過那位小姐。
不禁奇怪,以前黑崎先生與春日小姐都是兩人單獨前來。怎麽今天多帶了一個人。
伊盼兒走進旅館房間,而黑崎聞奕陪著藤原春日走進隔壁一間。標準的日式旅店,整潔幹淨。伊盼兒走到窗前,瞧著窗外的天空。突然,有人走了進來。伊盼兒沒有扭頭,她知道誰進來了。
黑崎聞奕從身後抱住她,沉聲喊她的名字,“盼兒。”
伊盼兒微笑,輕聲說道,“我沒事。你陪她就好。”話音落下,黑崎聞奕按住她的肩頭將她反轉麵向自己。她抬頭望向他,忽然之間發現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到了今天,她才發現自己不知該說什麽。
“我去整理衣服,還沒來過這裏,要好好享受溫泉。”伊盼兒開心地笑,眼底卻沒有笑意。她鬆開了他的手,徐徐轉身。
黑崎聞奕眼眸一緊,想說些什麽。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拽進懷裏。可終究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將她緊緊擁抱。她太過安靜的樣子,讓他感到不安。他害怕她的離開,更害怕會失去她。可是究竟該怎麽辦。
窗戶的玻璃隱約折射出自己的倒影,伊盼兒瞧見一雙泛紅的雙眼。
黑崎聞奕在隔壁房間遠程處理財團的事務,藤原春日靜靜地坐著正在看書。她不時地拿起呼吸器深深呼吸,胸口疼得發悶,臉色莫得一陣慘白。
“春日小姐?”信太端茶水進來,瞧見她不對勁,急忙喊道。
藤原春日手中的書掉落在地,她拿起呼吸器大口大口喘息,“我沒事,你不要這麽大聲……”
“可是……”信太奔到她身邊跪坐在地,依舊不放心。
她的臉色看上去好可怕。
信太這才發現她身上的紅色斑點密密麻麻,先前穿了外套,倒也沒有注意到那麽多。房間裏十分溫暖,藤原春日脫了外套,卷起衣袖,纖細的手臂滿是紅斑,看上去十分猙獰,讓人感覺發怵。
藤原春日瞧見信太望著自己發愣,她卻也不在意。隻是默默地將袖子放下,朝他笑笑。
“對不起,春日小姐。”信太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急忙道歉。
藤原春日將呼吸器拿開了些,平靜地說道,“很可怕,是不是。”
“不,沒有。”信太急急說道。
“連我自己都覺得可怕。”藤原春日輕輕地撫著臉龐,又是低頭望著自己的手背。那一點紅斑突然之間放大,撐滿了瞳孔。
她甚至都不敢照鏡子,不敢看見自己的樣子。
“春日小姐……”信太見她那樣失落,十分無措,“一點也不可怕,不過是被蚊子咬了幾口。真的。我一直覺得……”他說著說著,支吾了下,“我一直覺得春日小姐很漂亮,一直這樣覺得。”
原本有力的男聲到最後剩下呢喃,信太紅了臉。
藤原春日一怔,心中像是被注入一道熱流,玩笑道,“你該不會是喜歡我吧?”
信太被她這麽一問,青澀的臉孔紅得像隻番茄。他不敢再停留,將茶水端到她麵前的桌子上,“春日小姐,你最愛喝的大麥茶。”
“謝謝。”藤原春日淡淡地笑,望著信太起身離去。她突然想到什麽,又是喊道,“信太君。”
“什麽事,春日小姐?”信太扭頭望向她,眼中有一絲純純的愛戀。
藤原春日望著他,期許問道,“我和信太君……我們是朋友嗎?”
“當然。”信太急忙回答,高興地說道,“我當然是春日小姐的朋友。”
“那你先去忙吧。”藤原春日頓時鬆了口氣,信太靦腆地轉身離開。藤原春日徐徐扭頭望向窗外,櫻花開得真美。
粉色的花朵,那樣唯美。
第一次,第一次有人說是她的朋友。
藤原春日趴在桌子上,不禁暗想。如果早點願意開口,早點肯塌出這一步,那麽是不是不會這麽寂寞了。
風徐徐地吹,花瓣吹向了天際。
一片花瓣墜落溫泉池。
伊盼兒一個人在泡溫泉,白騰騰的熱氣包圍了周身。她將身體埋在溫熱的水中,閉上眼睛,她知道自己已經做了決定。掬起一捧熱水,細細地清洗,想讓自己不再寒冷。可卻不知道這一次分別,再見麵是否還能回首。
……
天色漸漸黑了,四周寂靜一片。
等到藤原春日睡著了,伊盼兒拉著黑崎聞奕去外麵散步。
黑崎聞奕握著她的手,揣入自己的口袋中替她取暖,呼出氣都是白色,他沉聲說道,“誰會深更半夜三步。”
“我……”伊盼兒轉身正對著他,笑著說道,“還有你。”
他寵溺地親吻她的鼻尖,溫柔地擁抱住她。
伊盼兒的手碰觸著他的後背,頑皮地寫著一筆一畫。一筆又一畫,卻是一遍一遍“我愛你”。
黑崎聞奕感覺脖子一陣溫熱,也知道她是哭了。
他不許她哭,不許她傷心難過,“盼兒……”
伊盼兒連連搖頭,猛地吻住了他的唇。不想去聽,不想去想其他,隻是想……她隻想擁有他,徹底的,狠狠的,不顧一切的瘋狂擁有。他心念一動,立刻攻占了她的唇,肆意地擁吻,吞噬她每一寸的甜美苦澀。
壓抑的情感突然爆發,再也無法壓製的渴望。
旅館的小房間內,她躺在他的身.下。沉默地親吻、擁抱,沉默地接受他溫柔而又霸道的侵占,感受自己的身體在他的碰觸下不由自主地輕顫。她紅了一張臉,攀附住他的肩頭,空虛的心需要他再次填滿。
氣息混亂,隻能一次又一次,不斷地馳騁,不斷地占有與被占有。
所有的言語,都比不上在他懷裏安睡。
誰愛誰愛的相思刻骨,誰恨誰恨的天崩地裂。不是愛的不夠多,隻是愛的太多,到了最後,竟然全成了不想為難對方。
淩晨四點的三重縣,窗外的天空卻一片光明。
黑崎聞奕已經睡著了,他反趴在大床.上,孩子氣的姿勢。伊盼兒悄悄起來,穿戴好衣服。她蹲在他麵前,深深地注目了他一眼。她毅然地拿起背包,如同來時那樣,什麽東西都沒有帶走,走出了房間。
四月的三重縣破天荒的下起了雪,伊盼兒踩著雪離開。每走一步,都感覺冰冷的寒意鑽入肌膚,冷得她快要落淚。
不能回頭……絕對不能。
不知道過了多久,原本睡著的黑崎聞奕幽幽醒來。他摸了摸身旁,發現空無一人。猛得睜開眼睛尋找她的身影,可是她早已經不在。黑崎聞奕皺眉,急忙拉開窗簾,隻見白雪茫茫。雪地裏隱約可見一串腳印,深深淺淺。
遍尋不到她的身影。
“伊、盼、兒!”他彷徨地呼喊,失了心一般。
伊盼兒的突然離開,讓黑崎聞奕發瘋一般地尋找。
立刻,整個日本陷入一片焦躁,機場、碼頭、一切能夠出入境的地方,全都開始查找一名女子的蹤跡。可是她像是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一絲氣息,就這樣從他的世界裏消失了。
那一夜的纏綿,竟然像是最後的眷戀。
她走得那樣突然,走得那樣決然,不帶一絲絲留戀。
宛如一陣風,眨眼不見。
三天之後,黑崎聞奕仍舊沒有她的消息。可他沒有停止要去找她的念頭,時時刻刻惦念著她。明媚的午後,他推著輪椅帶著藤原春日在夜禦館內散步。等到了陽光的地方,藤原春日起身走動。
陽光暖暖的,藤原春日一頭黑發卻沒有光澤。她的肌膚白愈發白皙,身上的紅色斑點顯得猙獰可怕。她張開雙臂,呼吸著新鮮空氣。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感受著陽光帶來的溫暖。她變得沉靜乖巧,不再任性。
黑崎聞奕望著她,沉默地不發一言。
她按時吃飯,按時吃藥,不吵也不鬧,也不亂發脾氣。
這樣的藤原春日,真的好乖。乖巧到讓他心疼。身體的疼痛折磨著她,每晚無法好好入眠,輾轉至天明,才會沉沉入睡,卻已經是天亮。他不知道她還能堅持多久,也不知道他還能這樣看著她多少日子。
他是該陪伴她,陪伴在她身邊不離開。
可是,他又是那樣想念另一個消失的女人。
黑崎聞奕抬頭望向天空,眼底被那一抹湛藍印染,無聲呢喃:盼兒,你到底去了哪裏。這樣的方式選擇離開,難道你不覺得太過殘忍嗎。你選擇將我留給春日,自己卻消失得無影無蹤。至少,至少也該讓我知道你平安無事。
而他知道她會這樣的原因——不想為難他。
那個傻瓜。
“聞奕。”藤原春日輕聲呼喊,轉身望向他。隻見他高大的身影,如此落寞。眼底是無法辨析的深邃,像是終年不散的大霧,讓她感覺難受。想要留下他的念頭又是那麽強烈,她故意忽略,又是喊道,“聞奕。”
“怎麽了?”黑崎聞奕回神,關切地問道,“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有。”藤原春日搖搖頭,“我沒事,也沒有不舒服,你不要這麽緊張好嗎?”
黑崎聞奕聽見她這麽說,這才鬆了口氣。藤原春日朝前邁了一步,像個孩子依偎進他的胸膛,將臉頰緊貼著他,他的心跳是那樣蓬勃有力。她知道他的痛苦,也不想他痛苦,但是這最後時光,她自私地想與他度過。
藤原春日將頭埋進他的胸膛,像是懺悔一樣。
對不起。對不起。聞奕。請你原諒我的自私我的任性。請你不要離開我。
“風有些大,我送你回去休息。”黑崎聞奕輕撫著她的長發,沉聲說道。他摟著她,一步一步走回常禦殿。
藤原春日躺在了床.上,黑崎聞奕替她蓋好了被子。
“我有事情要忙,你睡一會兒。”
“恩。”藤原春日果然閉上了眼睛,一點也不鬧。
黑崎聞奕凝望了她一眼,這才走出房間。門一關上,藤原春日睜開了眼睛。什麽東西吞噬著她的心,不斷地在告戒她,可是她揪緊了被子,硬是壓下。
書房內,黑崎聞奕撥通了某人的電話,想要知道她的消息。
……
意大利,羅馬。
郊外的葡萄大莊園,別墅第九層,有人敲響了房門。
肯推門而入,手中握著電話話機的聽筒。他停下腳步,望向沙發上端坐的男人,“殿下,您的電話,來自日本的黑崎先生。”
司徒皇徐徐睜開雙眸,伸出手來。肯立刻將聽筒遞給他,轉身離去。
司徒皇按下鍵,將聽筒放到耳邊,不急不徐地說道,“黑崎先生。”
“司徒先生。突然打來電話,打擾了。”黑崎聞奕在電話那頭幽幽說道,男聲難掩焦慮。
“中國人有句古話,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道黑崎先生找我有什麽事。”司徒皇眼眸半垂,開門見山地問道,並不打算糾纏。
黑崎聞奕默了片刻,徐徐問道,“我想知道她是不是在你那裏。”
“誰。”司徒皇反問。
“伊盼兒。”黑崎聞奕同樣不打算繞彎,直截了當地說道。
司徒皇握著手機,凝眸說道,“我不知道她的下落。”他頓了頓,又是補充道,“如果知道,也不會告訴你。事情還沒有解決,你找到她又有什麽用。”
“司徒皇,我和你是同一類人。隻要是認定的,就絕對不會放手。如果你能對她放手,那我也同樣放手。”黑崎聞奕沉聲說道,那狂傲的態度與司徒皇如出一轍。某些方麵,他們的確是同一類人。
司徒皇揚起唇角,一抹愉悅的弧度,“我不會放手。”
“我更不會。”他立刻接話。
“不過我依然不知道她的下落。很抱歉。”司徒皇簡短地說完,掛斷了電話。他將聽筒放到一邊,拿出一支煙抽了起來。煙霧繚繞,他噴吐出煙圈。司徒皇站起身來,走到落地窗前,靜靜地遠眺。
四月終於走到了月末,這一場糾葛似乎也要平息。
兩年了,也是該做個了斷了。
司徒皇忽然發瘋一樣地想念他的陸小語,那個去了日本的女人。他不禁氣惱,真是個要姐妹不要老公的女人,姐妹一有事,立刻跑得沒了蹤影,都不知道給他打個電話。看來是他太慣她了,他要懲罰她。
狠狠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