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仇恨教育(2)
黃自得這個人做事情的效率一向很高。當天晚上,他便將一些主要的將領都集中了起來,討論起玄逸所說的仇恨教育的事情。大家聽了,紛紛表示,這事情雖然沒太聽說過,但是想想應該不會太差,於是一伙人又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的補充了不少的內容,黃自得讓玄逸細細的用筆把這些都記了下來,然後在這個基礎上,整理一套東西出來試一試。
玄逸將大家提到的東西記了下來,第二天整理了一個初步方案,交給黃自得看。黃自得便叫來尚秀英,一起認真的看了一遍。尚秀英便對黃自得道:「當家的,我覺得挺不錯的。我們先把這東西交給各個鴛鴦陣的隊長和副隊長學,然後就讓每一個鴛鴦陣都搞起來。如果效果好,便再推廣到全軍。你看怎麼樣?」
黃自得卻道:「我倒覺得不能這麼急。這個事情關係到全軍的士氣。我覺得最好先讓自己的老兄弟,比如老劉呀,掌旗呀,二虎呀,還有我的那些親衛,比如胡一刀呀他們,讓他們先試著講講,要是效果好,再推廣也不遲。」
尚秀英笑了笑道:「那就按當家的你說的做。」
當晚,黃自得又將手下的將領們召到了一起,還將胡一刀等幾個親衛,都叫了過來。接著便道:「今晚呢,咱們就按照道長說的法子試試,看看如何組織這個訴苦會。嗯,道長,就交給你了。」
玄逸站起身來,先向大家轉著圈稽首行禮,然後道:「貧道不才,蒙寨主和各位兄弟抬愛,將這事情交給貧道,貧道勉力為之,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還請大家不要見笑。」
大家便都笑道:「道長不必謙虛,若是道長都弄不好,我們這裡還有誰能弄得好的?」
玄逸便道:「說起來,其實我們這裡的兄弟,大家都是普通人出身吧,不知道大家以前都是幹啥的,是因了什麼事情,才造起了反的?」
大家互相看看,黃自得便道:「道長問呢,要不,老劉,你就先說說吧。」
劉傑軒卻伸出手抓抓腦袋道:「寨主,俺那點破事,這裡誰不知道?用得著說嗎?換個人先說吧!」
黃自得便將眼睛一瞪道:「道長就未必知道,就那點破事,難道你還要藏著掖著?」
劉傑軒便道:「那俺說,你們不許笑!俺啊,以前是個鐵匠,俺們家世代都是鐵匠,要說俺以前呀,也沒想到過說自己會跟著寨主扯旗造反。只想著俺當鐵匠,到時候娶個媳婦,再生個娃兒,也讓他當鐵匠……要是當初俺還在當鐵匠那會兒,有人給俺算命說俺要當個『匪首』,俺非……其實呀,那個時候,就算有人這樣說,俺也不敢打他,最多罵兩句罷了,那時候,俺可本分了。只是這年月,本分人活不下去呀……」
劉傑軒大致上講了一下他的經歷,無非就是遭了災害,日子艱難,便借了閻王債。利滾利的還不起,劉傑軒便跑出去躲債。結果躲過了和尚,跑不了廟。等他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父親已經被討債的人打死了。於是當晚劉傑軒便摸進仇人家裡,殺了仇家滿門,然後逃到邊疆,當了個小兵,然後呢,又因為欠餉,沒飯吃,軍隊發生嘩變,上面又要鎮壓,結果劉傑軒便跟著別人一起造反了。總的來說,劉傑軒的身世中雖然有一些悲慘的地方,但是劉傑軒講得並不細緻,相反,殺全家呀,砍人造反呀,倒是講得很起勁兒。結果呢,講完了之後,大家一點悲痛的感覺都沒有,反而只覺得過癮得很。
「老劉,你這講法不對。」尚秀英搖著頭說,「道長的意思是要講出來讓大家恨朝廷,你這講得,大家都當聽水滸了。」
劉傑軒摸了摸頭道:「嫂子,俺前面就說了,這事情俺講不好。嗯,要不,要不胡一刀,胡一刀,你以前走過江湖,嘴皮子利落,你來講。」
胡一刀聽了,卻不說話,只是抬眼望了望黃自得。
黃自得便道:「一刀,老劉叫你講,你就講講吧。」
胡一刀便站起來,向著眾人抱拳道:「寨主,夫人,劉將軍,道長,諸位將軍,那小人便講了。
「小人家裡原本是個軍戶。家裡有父母,還有一個哥哥。那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有一次,上面突然來了命令,說是將主要帶兵去遼東。我哥哥便跟著將主去了,然後便沒回來。聽說是死在遼東了。哥哥死了之後,嫂子過不下去了,便改嫁走了,留下一個侄兒和我還有我爹娘一起過。我家也沒有田地,只能租則人家的田地種植,日子便越發的難了。」
「一刀兄弟,按照太祖時候的規矩,軍戶不是有軍田嗎?」玄逸插嘴問道。
周圍的人便都用詫異的眼光看著玄逸,只有黃自得眼光閃動,似乎想到了什麼。
「道長,你說的那是哪一輩子的事情了。」胡一刀回答道,「我聽我爹說,我爺爺的爺爺那會兒,或許還有點地,但是後來,那地早就變成了將主的地了。其他的軍戶聽說也都是這樣,他們的地,早幾輩子就被人家吞沒了。如今這做軍戶的,哪裡還能有土地的?」
「都是些什麼人吞的?難道朝廷就不管嗎?」玄逸又問道。
胡一刀這時候也多多少少知道玄逸這是在明知故問了,便答道:「都是朝廷的貴人吞的,這些人能把太祖爺爺發給我們的土地吞過去,不就是靠著朝廷撐腰嗎?朝廷怎麼會管?土地沒有了,可是各種跟著土地一起的東西卻都留在了我們的頭上。各種軍糧,徭役,各種稅捐,一點都不能少,甚至越來越多。我們也不是不幹活,租著人家的地,天這麼乾旱,我們起早摸黑的自己去河裡挑水澆地,從河裡到田地,一去一來三四里路,一天都挑不了幾個來回。澆不了多少田地。有時候,日頭都下山了,我還要挑上一兩擔子水。結果被人看到了,還以為我是出來挑水的旱魃呢。(當時民間傳說,殭屍變成旱魃之後,會在夜間到河裡去挑水。它將水挑走了,就會發生旱災)這樣拚命的干,結果呢?老實說,收成其實還不錯。不過,先要交地主租子,一下子交掉了八成,然後還要我們繳軍糧,我們哪裡交得出來?交不出來,便被抓到縣裡面去打。可是,沒有就是沒有,那哪裡是打得出來的?俺爹讓俺跑到外面去躲躲,然後他就被抓去了。可憐俺爹年紀本來就大了,身子也不好。被抓到縣裡打了一頓,回來沒多久就去了。俺沒有劉將軍的本事,報不了仇……」
說到這裡,胡一刀慘笑了一下道:「再加上俺娘還在,俺侄兒還在。俺是軍戶,大家都知道軍戶要娶媳婦可不容易。俺哥哥不在了,俺那時候想,俺這輩子多半是娶不了媳婦了,無論如何,俺也要把侄兒養大,不能讓俺們家裡斷了香火。所以,俺那時候也真的不敢去報仇。
這軍糧交不上,日子就沒法過。所以俺就和俺娘商量著逃走。俺帶著俺娘還有我侄兒,就逃了,反正如今軍戶逃亡的多的就是,朝廷也抓不過來。俺會點刀法,便到處賣藝為生。賣藝的日子也不好過,不管是水旱碼頭,都有地頭蛇。這些人都和官府有關,辛辛苦苦賣藝的幾個錢,一大半都要落在他們的手裡,剩下的,塞牙縫都不夠。俺娘……俺娘覺得她拖累了俺們,她覺得要是她不在了,俺和俺侄兒便能多吃一口飯。結果,有一天早晨……」
說到這裡,胡一刀再也忍不住了,放聲痛哭了起來。
哭了好一陣子,胡一刀才止住哭泣,繼續道:「從此,就只有我和我侄兒了。我帶著他走南闖北,結果沒想到,四年前,在滄州,他突然就病了。俺沒用,賺到的錢根本就不夠給他看病,結果,沒過兩個月,侄兒也沒了。從此時候,俺就到處流浪,有時候俺想,哪一天說不定就輪到俺了。死了就好了。後來,俺到了汝州,又遇到一個叫湯沛的地頭蛇。那天他不但要俺把得的錢上供給他一大半,還說什麼俺到了汝州,賣藝之前,居然不先去給他送禮,是沒把他放在眼裡,要我把身上所有的錢,還有賣藝用的傢伙全給他。那不是要餓死我嗎?俺當時剛剛死了侄兒沒多久。俺就想,這天底下壞人怎麼就這麼多呢?一個人只想好好活著怎麼就這麼難呢?當時俺把心一橫,就想:『你們不讓老子活了,老子就跟你們拼了,讓你們也活不成!』俺當時就說:『你們等等,小人去包袱裡面拿錢。』那些狗日的東西還真以為我是要拿錢,一個狗腿子還走過來說:『翻什麼包袱?連包袱一起給我們不就得了嗎?』一邊說,還一邊伸手來拿我的包袱。我把手伸到包袱里,抓住刀柄,一把抽出刀來,一刀便插進了他的胸口。其他的幾個狗腿子還沒反應過來呢。我一腳踹翻了那個挨了一刀的,順手一刀,又搠倒一個。剩下的那幾個狗腿子這才反應過來,有的想跑,有的抄了傢伙就想上來。結果又被我一刀砍翻了一個,便都跑了。俺見街上都亂成了一團,俺也顧不得太多,便收起刀,趕緊跑出了城。再後來,俺就跟著寨主了。俺就覺得,這世界上壞人太多,不殺光了他們,俺們大家走到哪裡都沒好日子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