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心腹之患
洛陽失守和福王被殺的消息是在大半個月之後才傳到京師的。消息之所以這樣遲,是因為洛陽已經沒有地方官向朝廷飛奏,而是住在開封的封疆大吏得到確實消息之後,然後向北京發出十萬火急的塘報和奏本。洛陽的事,這些天來京師朝野已經有些傳聞,但是誰也不肯相信,大家都認為洛陽城高池深,黃自得不可能在這樣短的時間之內攻克它。
雖然此前黃自得在河南的活動,已經讓朝廷高層的人憂心忡忡了,但是要論影響,卻還遠遠不如張炳忠在湖廣和四川弄出來的聲勢。大多數的普通百姓,以及地位較低的官僚甚至連黃自得如今在河南造反都不太清楚。他是從什麼地方和什麼時候到河南的,有多少人馬,如何行事,幾乎沒有人關心。直到他破洛陽和殺福王的消息正式報到北京,才真像是晴天霹靂,使大家猛然震驚。從此以後的十來天內,不論是在大小衙門,王侯、貴戚邸宅,茶館酒肆,街巷細民那裡,洛陽的事情都成了大家話題的中心。
崇德皇帝得到飛奏是在快迸午膳時候。得知消息,他臉色大變,腦袋裡嗡嗡作響,幾乎支持不住,就要摔倒在地上。他死死的抓著奏報,瞪圓了眼睛,將這文書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是自己看錯了,隨後便放聲大哭。他從來沒有在乾清宮中這樣哭過,這使得乾清宮的大小太監和宮女都萬分驚慌,有頭面的都跪在地上勸解,沒有頭面的都在簾外和檐下屏息而立。
崇德皇帝哭了一陣,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德化便聞信跑來,跪在他的面前勸解;他又想著他必須將洛陽之事稟告祖宗神靈,還要處理相關的善後事務,便止了哭,揮退眾人,孤獨地坐在乾清宮西暖閣的御榻上沉思。
到了午膳的時候,崇德皇帝下旨,撤去了照例的奏樂,將幾十樣菜減到十幾樣。這叫做「撤樂減膳」,表示國有不幸,皇帝悲痛省愆。崇德皇帝正在用膳,忽然又想起洛陽的事,悲從中來,簌簌淚下,投著而起。他原想午膳后休息一陣,方去稟告祖宗神靈,現在卻實在難以等待,便也不乘輦,直接步行去奉先殿,跪在他爺爺萬壽皇帝的神主前嚎啕大哭。
周皇后聽到消息,立刻派人叫上田貴妃和袁妃以及太子和另外的兩位皇子,一起步行到奉先殿。只是此時崇德皇帝已經進入殿中,其餘人等不奉詔不得入內。所以周后等人也無法入內,只能在殿外等候。幾個人站在殿外,聽著崇德皇帝的哭聲從殿內傳出,禁不住悲從中來,便一起失聲痛哭起來。皇帝、皇后、妃子、太子和皇子們頓時都哭成一團,跟隨著的太監和宮女自然也不敢不哭,於是整個奉先殿一片哭聲,便如馬上就要亡國了一般。
崇德皇帝又哭一陣,由太監攙扶著哽咽站起,走出殿門,見太子和幾位皇子也哭的淚流滿面,不知怎麼的,卻突然生起氣來,對著太子怒喝道:「汝身為太子,當一心思慮如何討平賊寇,中興國家,怎麼帶著弟弟們作楚囚相對!」
訓斥了太子,崇德皇帝便又回到乾清宮,準備善後的事情。
福王的世子也沒能跑出來,倒是福王妃,逃到了孟縣。福王世子干係重大,崇德皇帝又下旨要地方官員抓緊搜救。然而,聖旨才剛剛起草好,還沒來得及發下去,便又得到急報,說是找到了福王世子的屍體。
得到這個消息,崇德皇帝又是痛哭失聲,接著又下旨將逃出來的洛陽總兵王紹禹斬首。(反正他的兵早就在洛陽丟光了)
因為福王之死,皇帝輟朝三日。當這並不等於大臣們便可以藉機偷個懶。因為皇帝還在不斷地召見大臣,商議國家大事。剛剛頂替因為觸怒皇帝而被下獄的傅元憲當上兵部尚書的陳夷新便被皇帝召見。
「陳愛卿,如今黃自得攻佔洛陽,河南崩壞。陳愛卿如今身為兵部尚書,可有什麼救時之策?」崇德皇帝臉色陰沉的問道。
陳夷新知道,在事實上,如今對於大昭皇朝來說,也許最合理的做法並不是立刻集中力量去消滅那些流寇,而是如他的前任傅元憲認為的那樣,轉入戰略收縮,保住核心區域,休養生息。但是陳夷新不敢這樣說,要知道,傅元憲便是因為持有這樣的觀念,才觸怒皇帝,最終被丟到天牢中去了的。若是自己的觀點和傅元憲一樣,那在皇帝看來,豈不是在說皇帝犯了錯?說起來,崇德皇帝也下過罪己詔之類的東西,但是陳夷新卻也知道,崇德皇帝是一個相當剛愎的人,自己這樣上去打臉,不被打死才怪呢。
陳夷新便道:「陛下,如今必須集中力量,首先剿滅黃自得匪軍。而且要將剿滅黃自得的重要性放在剿滅張炳忠之上。」
「黃自得殺害親王,的確是罪不容誅,比張炳忠更可恨!」崇德皇帝點點頭道。
「皇上,」陳夷新道,「臣認為應該首先剿滅黃自得,卻不僅僅是因為黃自得殺害福王殿下。皇上可知道黃自得最近做了些什麼事情?」
「這賊子又做了什麼?」崇德皇帝問道。
「陛下,黃自得這賊子打開各地糧倉放糧賑濟災民。」陳夷新道,「黃自得還廣發安民告示,自稱是在『弔民伐罪』。他還說……」
「他還說什麼!」崇德皇帝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陛下,黃自得這賊子打下洛陽之後,讓洛陽百姓都進入福王府遊覽,好親眼看看福王府的富貴。然後欺騙百姓說,他們的日子不好過,就是因為我大昭的官員和貴族將天下的好處都佔去了。如今整個朝廷,都是在『率獸食人』。」陳夷新回答道,「他還指責陛下,沒有依照太祖皇帝的規矩體恤百姓,是為不孝;大災之年,不但不開倉賑濟,還要增加稅收,置百姓於水火,是為不仁……陛下,黃自得的話當然不值一駁。但是從這些舉動中看,黃自得志不在小。而且那些愚民,也多有被他迷惑的。黃自得又使人傳歌謠。說是三年不征,一民不殺。如今便是京師附近,也有人傳唱。相形之下,張炳忠雖然也狡詐,但也只是四處劫掠而已。這樣看來,黃自得如今遠遠比張炳忠危險。必須先集中力量剿滅此賊。」
「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崇德皇帝的聲音有些顫抖,也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恐懼,「這樣的巨寇絕對不能放過!朕要下旨意給楊總督,嚴令他立刻帶兵往河南來,決不能給黃自得坐大的機會!陳愛卿,你覺得如何?」
「陛下聖明。」陳夷新趕忙回答道,「不過楊總督前面剛剛在川中和張炳忠激戰,如今又要收兵轉向河南,若是催的急了,這當中便很容易出現漏洞。陛下,湖廣是如今我朝糧食的重要來源。所謂『湖廣熟,天下足』,湖廣一帶一旦有什麼閃失,朝廷就更困難了。所以就是從湖廣調兵過來,也不能太急切,一定要慎之又慎。而如今,黃自得拿下了洛陽,河南大旱,糧食不足,他如果真的想要在洛陽紮根,光靠洛陽搶到的那麼點是不夠的,至少,是不夠他假仁假義的。所以,如果他真的想在河南發展壯大,就還要攻擊其他城市才行。所以當下最為緊急的事情是加強其他城市,尤其是開封的防禦,一定要再加強。」
「不錯,周王的封國便在開封。這次一定要加強防禦,決不能再出像洛陽那樣的,失陷親藩的事情。」崇德皇帝點了點頭,「這次朕聽說福王原本拿出了一筆銀子犒賞三軍,這錢卻被那些當官的都私分了,士兵們什麼都沒拿到,結果反而惹出了嘩變。哼,聽說王胤昌已經死在黃自得的刀下了。可惜,若是黃自得沒有殺他,朕一定要誅他九族!都到這了這時候,還敢貪腐!這次開封一定要引以為戒,決不能再出這種事情!」
「萬歲!這次絕不會再出這樣的問題了。開封一定能夠固若金湯。」陳夷新道。
「陳愛卿,」雖然陳夷新已經保證過了,但崇德皇帝還是很嚴肅地道,「開封的事情,你一定要盯著,不能再出意外了!」
……
打下洛陽之後,黃自得手中軍隊的數目又增加了不少,雖然如今黃自得已經打定心思,再也不做「流寇」了,所以也就不再玩裹脅百姓為軍的手段了,但是一來饑民中強烈要求從軍的人很是不少。大家都知道,他們雖然在黃自得開倉放糧的時候,得到了一點糧食,但坐吃山空,也是撐不住的,如今只有抱上黃自得這條大腿,才能長時間的有飯吃。雖然黃自得的人在挑選人的時候很挑剔,但他的隊伍中也還是增加了近兩萬的流民。除此之外,洛陽原本的守軍中,又有四千多人加入了黃自得的隊伍。
新加入的流民要加以訓練,新加入的官軍要打散重現編配,這亂七八糟的事情一鬧就是整整一個月。如今新的軍隊已經勉強有點樣子了。當然,這個所謂的勉強有點樣子,也就是有點大昭官軍的樣子,和黃自得從商洛山中帶出來的那些人還是沒法比的。
「道長,咱們也該動動了,正好往開封那邊走一走,借著行軍和小規模的作戰來練練兵。」黃自得這樣對玄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