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這也是你的朋友吧?”朱宗明笑嗬嗬地站起來,準備迎過去,可也就是抬眼的那瞬間,他看清了朱令安的臉,瞬時如遭雷擊。
“你……你……你……”朱宗明激動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就那麽呆呆地看著朱令安。
而朱令安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眼神不知飄向何方,一時竟顯得有些高深莫測。
下一刻,朱宗明猛地撲到朱珥身邊,將她抱在懷裏,惡狠狠地朝著朱令安看過去。
“你休想傷害她。”
“爹爹,他是誰啊?”朱寶從小就被教育要保護妹妹,看朱宗明的架勢,就知道麵前這個就算不是敵人,那也一定不是朋友,也護在朱珥的一側,問出了朱珥的心聲。
“他啊。”朱宗明依舊將朱珥護在懷中,冷聲一笑,“寶寶,還不見過老祖宗。”他嘴上說的恭敬,卻並沒有向朱令安行禮問安的意思。朱宗明不動,明月和朱寶自然沒有動作,而朱珥,朱珥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呢。
“老祖宗?”
朱珥渾身一震,朱令安居然會是朱家的老祖宗嗎?是她理解錯了還是聽錯了?
朱珥回想起最後一次在朱家看到老祖宗的情形,那壓根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具枯屍,落魄狼狽地坐在屋角,最後一點生機像是風中之燭,隨時可能飄散。
朱珥錯愕地看向朱令安,她從朱宗明的懷裏鑽出來,如同小時候每每要做壞事時懇求朱宗明幫忙在明月麵前遮掩時那般,朝著朱宗明眨眨眼睛,臉上露出又是無辜又是懵懂又是甜軟的神情來,讓人不忍心阻止她的一切舉動。
“爹爹,你放心,在這裏,沒有人能傷害我。”朱珥這次卻不是懇請朱宗明幫忙遮掩什麽,而是為了讓他放心罷了。
“老祖宗怎麽長這麽好看?”
朱寶這十年來一直生活在神殿內,雖說如今瞧著是大姑娘模樣,可心性依然保持著小孩子的童真。她將朱令安打量一番,撇了撇嘴,不相信這會是真的,生平第一次懷疑自家爹爹認錯人。
“老祖宗?”朱珥往前走了一步,看著強作鎮定的朱令安,一字一字地問道。
朱令安臉上有些難堪和狼狽。
他往後退一步,就像朱珥是可怕的怪物。
“老祖宗?”可朱珥怎麽會這樣輕易地放棄呢。
他退一步,她進一步。
“是。”朱令安退了三步之後,很光棍地承認了,“我無心騙你,隻是你們小輩已然不知道我的名諱。”
“哦?”朱珥挑眉,敢情這還是自己的錯了,沒有認出身邊這尊大佛?
“可你不是在朱家閉關嗎?”朱珥疑惑地問,她在朱家看到的那具奄奄一息的老邁身體,那氣息,和小時候見過的老祖宗同出一源。反倒是麵前這個朱令安,身上沒有一絲朱珥熟悉的氣息。
“分身之術罷了。”朱令安摸摸鼻子,解釋道,“我大限已到,隻能將生機盡數轉到這具分身上來,想要搏一搏天命。”
“你為何沒和他們走在一起?”朱珥更覺奇怪,朱家這次並不是沒有人進來神殿。
“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朱令安看著後麵滿身戒備的朱宗明,微微一笑,“宗明,你還在為當年的事情介懷?”
“哼。”朱宗明冷哼一聲,索性背過身去。
明月驚疑不定地看著朱令安,手搭在長劍之上,隨時可以出鞘。朱寶的大眼珠轉啊轉啊,滿臉地天真無邪,最後她確認了,“你和老祖宗一點都不像。”
“我年輕時候就是這幅模樣,隻是老了,就變醜了。”朱令安寬和地說,看著朱寶時,有長者對小輩的慈愛。那眼神朱珥十分熟悉,這一路走來,偶爾她便會撞見朱令安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
朱珥這一刻才有些相信,朱令安真的是朱家的老祖宗。他不是朱家的旁支,他是朱家金字塔頂端的男人。哪怕他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也能震懾墨雪大陸,也能讓朱家所有人匍匐聽命。
“老祖宗剛剛做什麽去了呢?”
“四處走走。”
“走著走著想走出去?”
“嘿嘿,這不是在神殿內已經無事,是該離開了。”
“那可以對我直說啊,難道我會強留老祖宗不成?”
“你忙,我不想擾了你。”
“老祖宗真是為小輩考慮。”
“應該的,應該的。”
“那……現在我送老祖宗出去?”
“真的?”朱令安喜上眉梢,卻不看朱珥,而是看向朱宗明,傳音道,“宗明,從前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我如今對小珥並無壞心,以後也不會有其他心思,你大可放心。在朱家,我會站在你們這邊。”
朱宗明震驚地看著老祖宗。這完全不像是老祖宗說出來的話。從前的老祖宗高高在上,睥睨眾生,哪怕是血脈相承的小輩,在他眼裏和螻蟻並無區別。所以,誰死誰生,他不在乎,他隻在乎朱家的地位,和他的大道。
朱令安卻並不知道,除了小霧那般有大神通,他這樣的傳音,在朱珥麵前無異於是掩耳盜鈴,字字句句朱珥都聽得清清楚楚。
“有些事,既然做過了,就不能怕人知道。”朱宗明卻沒有傳音回話,而是直接說道,“小珥也長大了,她能明斷是非。”
“你……”朱令安斥道,“你敢如此對我?你別太放肆。”
“怎麽?又要罵我無視長者尊卑?”朱宗明輕笑著問。
“你……”若是從前,朱令安真的會大聲斥罵,畢竟他可以決定朱家所有人的生死。可以說,他就是朱家的神。可現在,朱令安漫長生命中培養出很有用的直覺,這個直覺告訴他,他不但不能對朱珥做什麽,就連對朱宗明都最好客客氣氣的。
“你非要如此?”
“我怕小珥上你的當。”朱宗明點頭。
“那……就別怪我了。”
朱令安大手一揮,朱宗明以為他要動手,趕緊又擋在朱珥前麵。可朱令安卻隻是召出一麵鏡子,那鏡中顯出的身影,分明是朱宗明和明月。明月躺在床上,她的頭上還包著一方帕子,臉上有細細的汗珠,眼中蓄滿驚恐不安,而一旁站著的朱宗明手裏正抱著一顆光華流轉的蛋。
“啊?”朱寶見到這情景,不由失聲驚呼。她很聰明,立時看向朱珥。明月這一生隻生過兩個孩子,那個光蛋,若不是自己,就是朱珥。而朱寶有一種直覺,是朱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朱珥卻很鎮定,主要是這獨自行走的十年,她已經見了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如今看到鏡中情景,心裏並無波瀾,就好像本該如此。
“你……你居然記下來了。”朱宗明臉上一白,這本是他和明月的秘密。
“朱家發生的一切,我無所不知。”朱令安高深莫測地說。
那也不是真正的蛋,而是濃鬱的靈氣裹挾成蛋的形狀。朱宗明就那麽抱著那顆蛋,看著靈氣一點點逸散,最後露出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嬰兒來。和一般剛出生的孩子不同,她的眼睛在光蛋消失的刹那就睜開了,眼底盛著滿天星辰,像是要將注視到的人吸到那片星海裏去。她揮舞著白胖藕節一般的胳膊,將那些靈氣驅趕開來,有些靈氣進了朱宗明的身體裏,有些則進了床上的明月的身體,還有些則消散在天地間。
床上剛生產完的明月本來身體有些虛弱,可那些靈氣入體後,她很快精神就好起來,甚至能夠下床,站到朱宗明的身旁,和他一起注視著小嬰兒。
小嬰兒睜著大眼睛,滿臉天真無邪的燦爛笑容,可愛的讓人心都要化了。
“這孩子出身便不凡,以後一定有大成就。”明月是慈母看乖兒,怎麽看怎麽好,自誇道。
“本以為寶寶的天資就已經出類拔萃,沒想到這孩子還要強一些。”朱宗明隻需看一眼,就知道小女兒的根骨奇佳,可以說是墨雪大陸亙古未見的好資質。
“啊……你快看……”明月突然驚惶地叫了一聲,流著淚看著凝住笑容的孩子。
“這……”朱宗明滿臉駭然,怎麽會這樣?明明剛出生時還是天賦奇佳無人能比,可這眨眼功夫,小嬰兒的身體像是被無形的大手給更改過,已然成了凡體,連靈根都沒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或許,我們的孩子平凡些,能更加平安。”明月看自己的孩子怎麽看怎麽好,一點都不介意她是什麽資質。
“你說得對。”朱宗明也是滿腔父愛澎湃,“平凡也是一種福氣。我們必能護她一生安穩。”
“你給她們小孩看這幹嘛?”朱宗明生氣地說。
“她長大了,有明斷是非的能力。”朱令安輕輕一笑,“別急,再往前看看。”
畫麵一轉,這時候還是明月躺在床上,懷裏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紅撲撲的小胖臉上一雙眼睛緊緊閉著。
“我這次傷了身體,以後便不能給寶寶再生個弟弟妹妹陪伴她了。”明月很是遺憾地對朱宗明說。
“沒事,咱們朱家孩子那麽多,她不會孤單的。”
“那怎麽一樣呢?”明月嗔怪地看了朱宗明一眼。
“瞧,我前幾日得了件好東西。”朱宗明獻寶般從懷裏拿出一個圓溜溜的小珠子,那小珠子發著瑩瑩之光,煞是好看。他將那珠子放到明月手中,“我知你用靈力蘊養寶寶這一胎,損耗巨大,特地找來異寶。這玩意,無人知來曆,隻是誰拿著它,不用三日,再嚴重的隱傷都能痊愈,對你也一定有幫助的。”
明月將那寶珠拿在手裏,正打量呢,卻見那寶珠化為一道流光,竟是一下子竄進明月口中。
“月兒……”朱宗明大驚,將大掌覆在明月背上,想要將那寶珠逼出來。
”我沒事。”明月將朱宗明的手拉到前方來,將臉頰靠上去,溫柔地說,“這珠子一入口就和我融合了,這會兒我感覺渾身舒坦,靈力隱隱比生產前還強些。”
朱宗明哪裏放心,又查探一番,果真如明月所說,明月的修為隱隱竟有要突破的意思,隻是,明月的身體也有一樣不妥之處,讓朱宗明的臉色明明滅滅。
明月留意到朱宗明的異樣,連忙內視身體,這一看,驚得渾身都是汗。
“這……這怎麽會?”
“那珠子,有古怪。”
夫妻兩對望著,都在對方眼裏看到驚駭和惶然。
“食珠而孕,天下奇聞。”朱令安道。
“你不要瞎說,小珥是我和月兒一年後才懷上的孩子。”
“嗬嗬,老夫說了,朱家的事,我無所不知。”朱令安看著朱珥,眼神幽深莫測。
“那老祖宗更應該知道,朱珥是我朱家的血脈無誤。”朱宗明正色道。朱珥是明月懷胎兩年生下的孩子。那兩年的日日夜夜,他們夫妻兩眼看著腹中胎兒一日日成型長大,哪怕最開始惶恐寶珠來曆,到後麵也全數化為對新生命的期待和喜愛了。朱宗明絕不容許朱令安幾句話讓朱珥的身世撲朔迷離,受人質疑。
“若非我朱家的骨肉,我能容許她長到現在?”朱令安溫和地對朱宗明說,“宗明,你不要激動,她是你和明月的孩子,這一點是沒有錯的。”
隻見他手中再動,鏡中就見一片光華將整個朱家都籠罩在其中,一切仿佛靜止在那光華中。朱令安、朱宗明和明月是唯三能動的人。
原來先前那刹那就入了明月口中的珠子,在靜止的時間來看,它飛入明月口中其實是很長很長的一個過程。珠子的光華將明月和朱宗明裹在其中,不停地吸取他們的精血,等到了明月身體時,這才有了那一個小小的胚胎。
而一直關注著這一切的朱令安之所以沒有什麽動作,是因為那旋轉著的珠子在他眼中,漸漸地變幻成一座塔。那是真理塔!真理塔中,分明有個人,正捧著書如饑似渴地讀著。那個人,卻正是年輕俊秀的朱令安。
“既然長大了,該知道的就都讓你知道吧。”朱令安微笑著看向朱珥,“你生而不凡,也許是朱家的福,也許是朱家的禍。從來福禍相依,我以前猶疑過,但是現在的我不會了。小珥,你是朱家的明珠,也是朱家的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