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5章 深淵
等王大明從審訊室出來，到了監控室，劉白年彙報說，董明傑熬不住壓力，已經坦白了。
監控視頻里，已經只剩下董明傑一個人了，他兩眼發直，看著前方。
他會想些什麼？
王大明心中想到，這時，他多半除了悔恨又能剩下什麼。
王大明又看了一眼另一個視頻，那是喬大林所在的審訊室，他說道：「先讓喬縣長靜一下吧。」
劉白年雖說有點訝異，可還是點了點頭，通過監控裝置，跟另一間審訊室的紀委人員說了幾句話，這些剛進來的紀委人員接到命令后，便離開了審訊室。
「把董明傑的供詞給我看一下。」
「在這裡。」
王大明接過劉白年遞過來的供詞，一字一行地掃下來。
那一天，董明傑發現姚正樂最近的行蹤怪異，而且有幾名紀委人員鬼鬼祟祟的，似乎在暗中調查什麼案件，而他董明傑身為紀委副書記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有收到，姚正樂也是沒有告知他。
這讓董明傑疑惑了，覺得這姚正樂是在調查他。
他們兩人在一個禮拜前起了衝突，雖然不了了之，可董明傑還是整天憂慮不安。
起因是對一個縣級幹部的調查，那名幹部涉及利用手中職權，與不法商販利益輸送，從中牟取暴利。
在那一次調查中，董明傑與那名幹部私交甚深，並切暗中通知了那名幹部，使得這位幹部最後銷毀了所有證據，使得紀委的人斷了線索，最後還是從那名不法商販著手，才最終懲處了這名腐敗幹部。
而姚正樂知道了董明傑泄密的事情，他顧及多年的交情，沒有舉報董明傑，而是把董明傑叫到了辦公室，警告他以後不能再犯。
董明傑對姚正樂不但沒有感激，反而懷恨在心，更是因為手中有把柄掌握在姚正樂手中，表面配合姚正樂工作，其實心裏面早就已經嫉恨不已，尋找機會準備把姚正樂擼下來。
終於，機會來了。
董明傑趁姚正樂不在，進入他的辦公室內，翻找一番后，發現一本外國自傳書內夾著幾張調查資料。
打開一看，董明傑渾身冒冷汗，背脊骨更是發涼，他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因為這份資料牽扯到的可是南陽縣的縣長喬大林。
同時他心裏面也鬆了一口氣，畢竟這姚正樂不是要調查他的。
他想把資料放回去，可是轉念一想，忽然意識到這份資料對於他來說，有多麼重要。
只要把這些東西交給喬縣長，那麼他姚正樂以後在南陽縣的日子就不好過了，也就是說，他董明傑就要翻身了。
董明傑便偷偷拿了資料，離開了辦公室。
那天下午，姚正樂也詢問他有沒有去過他的辦公室，董明傑找個理由敷衍過去。
等到了晚上，董明傑便打的到了縣長喬大林家中，把資料遞給了喬大林。
喬大林看完資料后，臉色發白，卻保持冷靜。
他讓董明傑回到紀委，密切監視姚正樂的一舉一動，一有問題就隨時報告給他。
而後，喬大林又把董明傑叫來了一趟，那一次聚會，是商量怎麼對付姚正樂的。
因為姚正樂已經準備把那些資料，親自送到市紀委了。
董明傑聽得頭皮發麻，他意識到這已經是個不歸路了，而他一不小心踏進去，便只能往前走，不然的話，就算姚正樂不舉報他，喬縣長也會吃了他。
而他們的密謀是，在姚正樂在離開南陽縣之前，製造一場車禍。
其中參與人，有現南陽縣縣長喬大林、清林鎮鎮委書記楊大富，鎮長李萬發，公安分局局長林華，以及富華古董公司的總裁，同時也是喬大林的妹妹喬麗，最後一個就是他自個了。
在姚正樂死後，董明傑升任縣紀委書記，同時幫忙掩蓋清林鎮一些來紀委告發楊大富一群人的罪證，和應付市裡面派下來的領導。
王大明看完了最後一頁，皺著眉頭，他又親自去見了董明傑，問了關於市組織部考察的情形。
董明傑把當時的情況詳細說了。
市組織部部長方有生打電話來，詢問楊大富幾人的政風問題，也是董明傑應付過去的。
而後，方有生親自帶隊下來考察，只是在南陽縣見了楊大富幾人，走個過場，沒有實質性地去考察清林鎮的當地幹部情況。
在喬大林的熱情招待下，方有生開開心心的又回去了。
這份供詞，便是握著方有生命脈的東西了。
如果沒有出事的話，就算方有生被發現走過場，沒有實質性的考察幹部，那也只能算他失職，不至於把他從組織部部長的位置上擼下來。
可問題是，喬大林以及楊大富幾人的情況非常嚴重，還有殺害前任縣紀委書記姚正樂的情節，這不免讓整件事情的性質都發生了改變。
也就是說，他方有生是包庇腐敗分子，結黨營私的促成者，甚至是參與者了。
這份新的供詞，王大明決定越少人知道越好，因為現在還能用到方有生，再加上方有生並非有意參與腐敗。
所以王大明決定給予方有生一個機會，並利用方有生的身份和幹部基礎，以及對青峰市幹部的了解程度，對整個青峰市市區以及周邊縣城鄉鎮，進行一場大刀闊斧的改革。
而這份供詞錄音帶，可由王大明帶走，交由紀委書記李干負責。
劉白年也不敢詢問，很明智的裝聾作啞。
領導做事兒，他也不敢指手畫腳。
這番詢問下來，便耗去了半個小時，王大明剛要離開審訊室，董明傑便突然站起來，說他想求王書記一件事兒。
「什麼事兒？」
「我想最後見一見我的家人。」
王大明沒有答應，便離開了審訊室，留下了心情坎坷的董明傑。
董明傑苦笑一聲，他戴罪之身，似乎沒有任何權力繼續要求其他的東西。
只恨他當初不該做那些忘恩負義的事情，踏入了無法回頭的深淵。
出了審訊室后，劉白年迎上來，說喬大林想跟王書記說幾句話。
王大明隨後又走到了另一件審訊室，見了喬大林。
喬大林苦笑一聲：「王書記，我會把一切都坦白的，只是希望您能讓我見一個人。」
「誰？」
「我的妻子肖容。」
王大明問道：「你領養了一個孩子，不想見嗎？」
「我沒臉見他。」喬大林神色黯然，沮喪地低下頭。
王大明沉思再三，終於點頭答應了下來。
喬大林說了他為何犯罪的理由，以及與楊大富幾人謀害姚正樂的事情，他走向深淵的理由，讓王大明有些驚訝。
那一次妻子肖容生病面臨絕望，喬大林認識到了，就算他是縣長也無法從病魔手中救回妻子，而沒有足夠金錢醫治妻子的他，必須要放下架子去求妹妹喬麗。
這讓他感到尷尬、羞愧，無力和痛苦。
他是一名堂堂的縣長不假，他廉政為公不假。
「世上最痛苦的，莫過於在海中渴死。」
他意識到，自己似乎也成了那海中渴死的人。
與此同時，妹妹喬麗的到來，以及一擲千金的能力，讓喬大林感受到了一種不一樣的生活和對生活的掌控力。
在妹妹喬麗的勸說下，喬大林心動了，加入了喬麗的計劃裡面，並利用縣長的權力，幫助富華古董公司進行非法融資。
姚正樂就是發現了富華古董公司其實是一具空殼，裡面販賣的古董無法支撐起整個公司的運轉。
可以說，富華古董公司只是一個皮包公司。
但是它的頭上卻包裹著輝煌的外殼，以假亂真地蒙蔽了公眾的眼睛。
因為有縣長作保，富華古董公司才能完成非法融資。
王大明聽完喬大林的話后，說了句：「我想問個問題。」
喬大林抬起頭，等待著王大明的下一句話。
「如果這一次沒把你抓進來，這融資金額會達到多少？」
「這些年來，公司在去年已經融資了將近五千萬，未來幾個月也會再次進行貸款融資，金額會在一個億左右。」
「也就是一億五千萬？甚至更多。」王大明說道。
喬大林點了點頭。
王大明瞥了喬縣長一眼，他的語氣冷淡許多，道：「喬縣長，聽了你說的話，我也感觸很多。」
喬大林罕見的笑了起來。
王大明冷聲道：「只是你忽略了一個問題。」
喬大林訝異地抬起頭，似乎對王書記的轉變有些不適應。
「權力不是屬於你自己的，權力是老百姓交到你手中的，而你只是暫時的使用者，但是，你卻把它當做了私有的財產。在我看來，你仍然以為，自己的貪腐是有原因的，是逼不得已的。」
王大明很是失望地搖頭，原本，他想聽聽喬大林貪腐的原因，只是在心中覺得，喬大林跟其他人不一樣。
「你跟其他貪腐的幹部沒有任何差別，你用光輝的外殼隱藏著自己怯弱的內心，是你自己面臨著金錢和權力的誘惑而沉迷其中，而你卻把這一切歸結於生活的苦難。」
喬大林想要反駁，可剛要張口，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當時，妹妹喬麗幫助他，是出於情意，他完全可以獨善其身，不加入富華古董公司。
他曾經蔑視那些貪腐分子，堅信自己永遠不會墮入深淵。
可事實，並非如此。
王大明已經沒有任何興趣繼續跟喬大林談話了。
他離開了審訊室。
夕陽染紅了雲彩。
王大明停在去監控室的路上，他抬起頭看著遠處的殘陽。
艷紅色的霞光灑落在他的臉龐上。
他忽然想起了尼采所說的一句話。
「與魔鬼戰鬥的人，應該要小心變成魔鬼，凝視深淵，深淵也在凝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