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江湖事江湖了
箭盡弦斷弓折,冬落雙臂微微下垂。
臉上的汗水剛一出現,便凝結成了冰晶墜落在地。
冬落的眼神有些恍惚,四周刀起刀落間,仿佛又回到了在極北戰場時的無助。
不過,那時候他的身邊有陳霸先,有李牧。
現在,他隻有他自己。
冬落默默的拿出那把跟他從渭城一路走來的大周邊軍特製樸刀。
在袖子上擦了擦。
樸刀,又名太平刀。又因樸刀需雙手使用,又有“雙手帶”之稱。是大周邊軍為悍衛天下太平而特製的軍刀。
單刀看手,雙刀看走,大刀看定手。
樸刀的使用,從起手式,便可以看出一人刀法的優劣。
冬落一人站在長廊之中雙手握刀,膝蓋微曲,刀尖朝天,刀刃對敵。
刀式名,定我。
雪族之人老幼相攜,一退再退,繞過冬落的身側,躲進了會客廳。
在經過冬落的身側之時,大多都沉默寡言,沒有麵對即將滅族的焦慮、痛楚與慌亂。
有的隻是沉默。
唯有幾個與冬落相熟的孩童或是老人嘴唇輕啟,活下去。
冬落內心苦澀一笑,活下去,真的好難。
那怕再難,還是要試一試的,不是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自己就是那個一呢!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持刀少年沉默著毫不猶豫的開始爆發衝刺,三步之後,左腳驟然發力,整個人高高跳起,最終右腳踩在長廊一側的梁柱之上,迅猛彈射轉折之後,少年朝奔來的第一個敵人高高的舉起了雙手,亮出了手中的刀。
這一刻的少年,仰頭看去,像極了遊獵在渭城極北廣茂大草原上的一隻雄鷹。
……
陳霸天仿佛變了一個人,又仿佛沒有變,隻是沉默著一步一步的朝著雪念慈走了過來。
很慢,很輕鬆,很隨意。像極了一個農夫在視察自家的田地。
華青雲抬頭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心念一動,將遠處廝殺中的木劍召回,握在手中。
木劍輕顫,其聲清脆。
如臨大敵。
陳霸天在距華青雲十步遠的距離停了下來,對著華青雲微微一抱拳。
“江湖遊俠陳霸天見過華前輩,一百年前,晚輩與族弟一同遊曆江湖,曾於南越國曳尾湖有幸得見前輩神仙風采,心向往之。”
陳霸天江湖禮節十足。
似乎他把這場廝殺當做了對江湖最後的告別。
江湖事就了在江湖吧!
華青雲微微一愣,也抱拳回了一禮,“陳大俠過譽了。”
陳霸天搖了搖頭,神色中似有一些緬懷,“當年前輩以壯年之軀入神橋,力壓南疆十數國江湖,與老一輩江湖魁首江流天曳尾湖一戰,當得起神仙之姿。”
華青雲微微一笑,本以為百
年時間過去,當年年輕氣盛,初入神橋,與老一輩江湖魁首江流天約戰曳尾湖一事,早就隨著曳尾湖的波光水影,在曳尾湖畔滾滾浪花中老死在了江湖。
沒想到還有人記得。
而且這個人很強。
這很好。
陳霸天再次抱拳,“得罪了。”
陳霸天身影一閃而逝,再出現之時已經在華青雲老人的麵前。
出拳,收拳。
一聲悲鳴,木劍折斷。一身白衣的華青雲老人如一隻斷線的風箏摔出了走廊外。
生死不知。
陳霸天搖了搖頭,倒不是看不起華青雲。
隻是在感歎連自己當年都心生向往的人,如今在自己的麵前競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心性轉變而已。
陳霸天緩步向前。
雪念慈將雪予心擋在身後,冷冷的注視著陳霸天。
陳霸天腳步不停,“你有一個好哥哥,我今天不殺你,我給你一次替他報仇的機會。但你記住你隻有一次機會。你覺得你什麽時候能殺我了,你就來找我。如果你殺不了我,那就是我殺你,你也別怨我。這就是江湖。”
陳霸天略一停頓,“你不用擔心找不到我,想必那個時候,我陳霸天的名字,無論是江湖,還是廟堂,亦或是高高在上的山上修者,世人皆知。”
陳霸天說完這句話之後,不待雪念慈回答,腳尖輕踏,便揮拳猛然向前方的一個持刀少年後心打去。
持刀少年猛然獰轉,以左腳腳尖為支撐點,右手拔刀,寒光一閃,樸刀翻轉,長廊中出現了一抹比太陽更明亮的雪白光輝。
陳霸天以壓頂之勢撲殺而至,一拳狠狠砸在樸刀刀鋒上,手背隻被鋒芒畢露的刀口割出一道白痕,而樸刀卻早已刃口翻卷。
陳霸天雙腳轟然落地之後,繼續前衝,推得持刀少年一直向後倒退,陳霸天隨即輕描淡寫伸出一掌,看似緩慢從容,實則閃電一般推在了少年額頭,持刀少年狠狠的撞在身後的院牆之上。
院牆轟的一聲坍塌。
持刀少年身軀搖搖欲墜,布滿血水的雙眼微微一眯,“陳……陳霸天,我幹你娘……”
陳霸天中指對著持刀少年眉心輕輕一點,持刀少年再也支撐不下去了,轟然倒地。
正在人群中廝殺的大黑連忙鬆口,放開嘴中的敵人,雙眼通紅的向著持刀少年衝來。
奈何周圍敵人太多,將它圍困在中間,隻能幹著急。
陳霸天居高臨下的對著冬落道:“你……應該叫我一聲大伯。”
臉色陰沉的冬落喉嚨微動,對著陳霸天呸了一聲。
陳霸天一腳踩在冬落的胸口,輕輕碾動。
藏於冬落衣服下的火紅色的軟甲被踩的不停的往血肉內滲去。無數的鮮血被火紅色的軟甲吸收。
“十五年前,從你第一次出現在陳霸先的麵前起,我就一直在關注著你。看著你一點一點的長大,看著你為了活下去,在渭城軍營裏一遍一遍的練刀射箭、打拳走樁。”
“看著你在北原上第一次殺人,接連吐了好幾天。”
“看著你在渭水邊第一次抓到魚蝦時的喜悅。”
“看著你……”
……
……
“看著你親手埋葬了陳霸天。”
“看著出了渭城,一步一步的走到洛陽城,把陳霸天留在你身體內的東西帶到我的麵前。”
陳霸天蹲下身子,左手輕輕的按在冬落的心髒上,“不要用這種憤怒的眼神看著我,陳霸天是怎麽死的你比誰都清楚。我是算計了他,我是把他從陳族族譜上除了藉,讓他回不了家。可是我卻沒有殺他。說到底,他是因你而死的。”
冬落憤怒的看著陳霸天,嘴角微動,卻隻有點點血沫吐出。
陳霸天左手慢慢的離開冬落的心髒,一道土黃色的氣息被緩緩抽出。
隨著土黃色的氣息離體,冬落渾身顫抖不止,十二正經,諸多穴竅之間無盡的冰晶猛然出現。
以冬落為圓心,氣溫驟降,雪族族地瞬間被凍結,戰鬥瞬間一止。
揚起的刀,灑出的血,飛在空中的靈器,臉色蒼白但手指扔在刻畫的雪念慈,焦急的大黑,躲在會客廳裏沿著門縫向外張望的雪族族人。
都如一座座冰雕一樣,瞬間靜止不動。
唯有冬落仍在強忍著痛苦,微微抽搐。
陳霸天的左手一點一點的抬起,土黃色的氣息被越拉越長,即將全部離體。
“如果不是因為你,也許我與陳霸先的大道之爭才剛剛開始。你的出現,不但延緩了他回洛陽的速度,還讓他永遠也回不來。按理說,我是該好好謝謝你的,可是你也讓我接下來的人生會變得很無趣。”
“在渭城的時候我沒有對你動手,在洛陽的時候我也沒有,那怕你算計我陳族,那怕我對你的計謀看得清清楚楚,我也沒有對你動手。我不但沒有告訴陳族,還裝作什麽也不知道,還替你吸引住各族的注意力,讓他們無暇顧及市場的動蕩。好讓你的計劃得以完美的完成,你是不是也該好好感謝感謝你的大伯。”
“說實話,如果這一道真龍之氣,不是世間最後一道了。也許我依舊不會選擇對你動手。無論你信不信,這都是事實。”
“算計來,算計去,早知道陳霸先會為了替你續命,就將如此保貴的真龍之氣打入你的體內。那我當初也試試讓人打得半死好了。說不定,我現在跟他還是好兄弟,一起金戈鐵馬,一起遊曆江湖,一起喝酒吃肉。”
陳霸天也許是難得一次性說那麽多話,所以又忍不住的多說
了幾句。
說著說著,也許是說累了。便不想再說了。
冬落的意識越來越弱。一股將死的感覺再次襲來。
莫名其妙,荒誕不經。
對,就是莫名其妙,荒誕不經。
就如同十五年前莫名其妙的在被一隻大黑狗背在背上倉皇逃跑的三歲小童身上醒來時一樣的荒誕不經。
一滴眼淚順著冬落的左眼輕輕的滑落了下來。
滾燙,滾燙的。
有些遺憾,有些不舍,也有些期待。
也許會像一個夢一樣,在這個世界睡著了,然後就會在另一個世界醒來!
是吧!誰知道呢!
……
在洛陽城外有兩座大山,一座大山山巔之上,一僧一道相對而坐。
中年道士有些焦急的時而望天、時而看地。
然後起身踱步。
僧人雙眼緊閉,雙手合十,不停的口念佛法。
最後僧人似乎是被道人踱步擾了清修,睜開眼晴輕笑道:“易落,貧僧看你心性如此不定,要不要貧僧傳你一門養氣心法啊!”
中年道人一腳將腳下的一顆小石子往山下踢去,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那就請大師將那阿彌陀經傳給小道吧!”
僧人嘴角扯了扯,直接跳過這個話題道:“龍門已現,接下來的路我們隻能看,千萬千萬不能再沾染絲毫了。別忘了,你被周天子一巴掌拍出洛陽城的事了。下次,可能就是一巴掌拍死了。”
中年道人看了看遠處的洛陽城,冷哼一聲,氣呼呼的在僧人旁邊坐了下來。
僧人抬頭看了眼天空,天上除了白雲一無所有。
我說過,是他的,誰也拿不走。不是他的,貧僧也要為這大好人間替他爭上一爭。
……
大周天宮內一場慘烈的“廝殺”已經結束,鼻青臉腫的周天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大殿中央。
滿臉憤懣的看著坐在一旁開心的喝著酒的兩人,對著殿外大吼道:“楚清秋,去把雪族的事給我處理了,看著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