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落子山河圖
礦道突然的坍塌,導致整座大山瞬間下沉。
麵無血色的冬落抱著洛樂,回頭看了一眼,便飛速的往前衝去,後方巨大的土石翻滾著擁擠的塞滿了幽深的礦道。
冬落一口鮮血噴出,血一落地原先冰冷潮濕的礦道瞬間冰凍了起來。
雖然這一口鮮血內蘊含的寒氣遠沒有他在雪族真龍之氣被陳霸先抽離時爆發的猛烈,但因為這礦道內多的是幽深而又冰冷的地下水,溫度低到離結冰本就已經不遠了,再有他這一口寒氣的注入,礦道瞬間便冰凍了起來,結實程度一點也不比在雪族之時差。
如同地牛翻身一般,原先還在劇烈翻滾的土石,在掙紮了幾下之後在寒冰的安撫下終於平緩了下來。
土石停止了翻滾,礦道瞬間變得安寧平靜。
正在奔跑著的冬落見僅剩的礦道終於恢複了穩定,原先緊繃的心弦也逐漸的放鬆了下來。隨之而來的便是腳下一個踉蹌,眼晴一黑,便連帶著懷裏的洛樂瞬間倒了下去。
他在倒下去的時候,似乎還有些意識殘留,他先用右腳點地,整個身體翻轉一下,後背直挺挺的砸在了冰封的地麵上。
絲絲縷縷的寒氣彌散在礦道內。
來回的亂竄,出不去。
洛樂雙手撐地,站了起來,一路行來,她自然隨時可以掙脫那個少年的懷抱,但是她沒有。
她知道在承受了那道刀光與劍氣之後,眼前這個少年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她若是再掙紮一下,可能這個少年的身體便會率先承受不住,而後緊繃的心弦瞬間斷裂。
一不小心便是身死道消。
洛樂連忙從芥子物中掏出兩粒丹藥來掰碎喂進了少年的口中,隨著丹藥入體,少年本就蒼白的麵龐逐漸的有了一絲血色。
以她的眼力勁,自然可以看得出來那一道刀光與劍氣的威力有多大,就單獨的一道刀光與劍氣就決非是一個後天五境之修可以擋住的,可是眼前這個少年不但擋住了,而且還活了下來,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
可是又好像,這個少年能活到現在,本身就已經是一個奇跡了。
洛樂不敢隨意的搬動他的身體,若是一不小心就給他的體魄帶來二次傷害那就麻煩了。
她已經把她從家裏麵偷偷帶出來的最好的丹藥喂給了冬落,若是以他滴滴精血生機勃勃的熬血境體魄還是不能恢複過來,那麽她也回天乏術了。
礦壁沒有水滴滴落,整條礦道顯得安靜極了。厚厚的堅冰包裹著岩層,晶瑩剔透,纖毫畢現。
洛樂沿著礦道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卻並未走過到礦道的盡頭,沿途也有些許的岔道,隻是大多都已坍塌堵死,僅有的幾條還算暢通的又不知道通向何方。
不用想就知道無論這裏麵的礦道如何曲折,隨著大山的坍塌,出口肯定是已經被堵死了的。
要想活下去,就必須得尋找新的出口。
雖說一個修者可以做的事太多太多了,但是無論他做的再多,在自然麵前,他都是一個上下翻飛的孩子。
修者開山容易,填海也不難。可是以洛樂現在這點淺薄的武道修為,對她而言,重新挖一條通向地麵的礦道,真的很難很難。
她不敢在外逗留太長時間,她害怕冬落突然就醒來了,找不到她。所以她都是一會尋找著出口,一會又回去看看冬落。
冬落並沒有醒來,隻是他的麵色在逐漸的轉好。呼吸也逐漸的勻稱了起來。
這也算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消息了。
洛樂想坐以待斃也不是一個辦法。
等到冬落的麵色稍微紅潤了一些,她便背上冬落沿著幽長的礦道開始尋找起出路來。
冬落雖然是一個男的,但是他的身體太瘦了,也僅是比洛樂好上那麽一點,所以背著冬落,她並不覺得吃力。
再說了,怎麽說她也算是半個修武之人,這點重量她還是承受得起的。
一條條礦道排除,塌了的,走到盡頭,這些都不算出路。
能繼續前進的才勉強可以稱之為生路,活路。
幾經周折下來,幾乎所有能走的礦道他都走過了,但是依舊沒有那種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那種不期而遇的驚喜到來。
有的隻是走不完的路,還有轉角便是盡頭的礦道。
但是一個背著生命的生命依舊沒有放棄生命。
她還在找路,她想如果最後實在沒有路了,哪怕是挖她也要挖出一條生路來。
遠處的礦壁之上又有滴滴答答的水滴滴落,伏在她背上的少年微微動了一下。
她趕忙將冬落放了下來。
冬落輕咳了一聲,悠悠的醒轉了過來,看著正瞪大眼晴瞧著他的少女,弱弱的說道:“死了還有一個美女陪著,賺是沒賺,但肯定不虧。”
洛樂輕呼了一口氣,“你就那麽想死?”
躺在地上的少年認真的想了想後說道:“有時候還真挺想的。”
洛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總不能說有些事不能光想吧!要去付諸於行動。
這些話她自然是說的出口的,隻是現在不是時候。
洛樂又從芥子物中掏出一粒丹藥,遞給那個少年道:“這可是我最後一粒丹藥了啊!你要是再不好起來,那你多半就要夢想成真了。”
冬落一把接過少女遞過來的丹藥,看也不看便塞進了口中,“就我們現在所處的境地,好像吃不吃這粒丹藥的關係都不大,因為吃不吃,活下來的希望好像都很渺茫。”
他醒來的第一時間就發現不同了,雖然他們還在礦道之中,但礦道
與礦道終歸還是有許多地方不一樣的。
既然洛樂已經背著他找了那麽久的出口,依舊沒有找到,那麽可能很難再找到了。
他雙眼顫顫巍巍的扶著牆壁站了起來,咧嘴一笑,“繼續往前走吧!前麵總會有路的,總該有路的。再渺茫不也還有希望。”
……
……
張聞道臉上的血痕已經消失不見。
他緩緩的睜開了眼晴,看向了站在他麵前的趙長青。
趙長青的眼神似乎有些渾濁,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木訥,與之前的精明算計比起來多了一份憨厚。
張聞道右手食指輕點了一下趙長青的眉心,趙長青渾身顫抖了一下,口中念念有詞,似乎是一門極其古老而又複雜的咒語。
趙長青念著念著,張聞道的嘴唇也隨之動了起來,嘴唇一開一闔間競然逐漸的與趙長青驚人的達到了一致。
張聞道二人的聲音抑揚頓挫,時大時小,時快時慢,隨著他二人的聲音逐漸展開,張聞道盤坐的身軀之下頓時出現了一座黑色的祭壇,黑色的祭壇的上斜插著一柄黑色的闊刀,刀身黑氣環繞,煞氣畢露。
高天之上一片血紅,血色的雲彩環繞在祭壇上黑刀的周圍,猶如諸天拱衛,星辰環伺。
在祭壇下是一座九層高台,高台每一層都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級台階,每一道台階上都相對的站立著兩個甲士,每一個甲士的臉上都覆著一縣青銅麵具,有的麵具之上,競隱隱有些銅綠,似乎他們在這座九層之台上已經站立了很久很久了,久到時間都想要留下一點什麽來證明它的存在了。
甲士手握衝天槊,腰懸製式長刀,如亙古長存的存在一般,巍然不動。
張聞道二人口中的咒語越發的急促,仿佛如驟雨打芭焦,又好像是鐵馬踏冰河。
急促。
急促到什麽也聽不真切。
隻有一陣陣急促的風聲呼嘯而過。
隻有一道道急促的雷聲電閃而至。
血色的世界中突然響起了一道炸雷,原先猶如亙古長存的青銅甲士突然動了,手中衝天槊整齊劃一的輕磕了一聲台階。
一個人的輕磕可能不算什麽,可能聽不真切,但萬人的輕磕卻算不得輕磕了,隻能說是震聾發聵,震耳欲聾。
伴隨著輕磕聲響起的,是一聲聲極富感染力的低吼。
“大虞……”“大虞……”“大虞……”
這一聲聲低吼好似在附合張聞道二人的淺唱低吟。
在甲士低吼了九聲之後,張聞道口中的咒語消失了,血色世界也與隨之一同消失不見。
張聞道緩緩收回點在趙長青眉心的食指,緩緩的睜開眼晴。
趙長青眼中的渾濁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片清明。
趙長青渾身發顫的看了一眼張聞道,連忙跪地道:“拜見九幽……”
“住嘴。”張聞道厲聲道:“我能讓你死而複生,就能讓你生而複死。記住了,以後不準直呼本尊名諱,你還不配。以後你還是叫本尊張師兄。”
趙長青有些恐懼的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是,張師兄,謝謝張師兄救命之恩。”
張聞道氣呼呼的一腳踹在趙長青頭上,將他踹飛到極遠的地方。
趙長青也不知道做錯了什麽,或是說錯了什麽,惹怒了眼前的張師兄,隻顧著在一旁磕頭求饒。
“起來吧!你應該為你能匍匐在本尊的腳下感到驕傲。”張聞道的聲音冷冷的傳來,“把你知道的與那個少年有關的消息都與本尊說說。”
趙長青如蒙大赦,張聞道叫他起來,他便不敢再跪下去。
若是以往,他覺得跪便跪了,隻要把姿態放低了,總錯不了。
畢競世人都是如此,不管本事高低,都喜歡別人的頂禮膜拜,都喜歡別人以低姿態麵對自己,都喜歡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可是現在他卻不那麽認為了。
並不是張聞道不喜歡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而是他不喜歡一隻螻蟻的朝拜,他的目光要麽落在平外,要麽落在高處,但決不會落在低處。
他認為螻蟻,隻要聽話就好了。其它的無所謂。
若是不聽話了,大不了,一腳踩死。
這天下隻會缺與他一般身處高位的人,絕不會缺螻蟻的。
螻蟻這種東西,遍地都是,踩死了一群,自然會有另一群補上。
趙長青連忙將他所知道的與冬落有關的消息全都說了出來,既不敢隨意刪減,也不敢添油加醋。
張聞道沉吟了片刻後說道:“你是說他隻是一個山澤野修?”
張聞道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那個少年真的是一個山澤野修?一個山澤野修會擋得住他的大虞刀?
這不可能。
那怕他不相信他現在這具身軀的實力,他也不會不相信那把刀。
因為那把刀叫大虞。
趙長青點了點頭,“我幽冥門在決定對一個人動手之前,都會將他們的祖宗十八代查清楚的,惹的起就惹,惹不起的就忍,就供著。在林師叔決定對他動手之前,我們就查過,他確實隻是一個來自於大周北疆渭城的山澤野修。”
張聞道問道:“那他的祖宗十八代你們查清楚了嗎?”
趙長青呃了一聲,神色有些尷尬的說道:“查了,查不到。隻知道他來自渭城,從小在渭城長大,一年前才來的洛陽城,就寄宿在洛陽城的一個親戚家裏,在洛陽城內整日遊手好閑,平平無奇。直到在欽天監與我幽冥門起了衝突。”
“遊手好閑?平平無奇?”張聞道冷笑一
聲道:“說你們是廢物還真是一個比一個廢,這種人會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人?還查不到他祖宗十八代,難不成他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不是你們查不到,而是有人把他所有存在的痕跡都抹去了。”
趙長青慌忙跪地。
張聞道又一大腳踹在趙長青的臉上,“滾一邊跪去。”
趙長青果然跑到一邊跪了起來。
張聞道負手而立,抬頭看天,雙眼開闔之間似乎有一把刀在其中若隱若現。
與此同時,在大周天宮內也有一個中年人抬起了頭,嘴角露出一聲譏諷,“大虞刀,若是你的本體在此,說不得我還要拿出一點力來好好招待你,可如今你一縷刀魂也敢直視我。真是不知死活。”
中年人手中一顆黑色的棋子啪的一聲落在棋盤之上,棋盤上星星點點的擺放著許多黑白二色的棋子。
棋局錯綜複雜,許多本來已經沒有氣該出局的棋子看起來卻生機勃勃,許多看起來氣貫長虹縱橫四海的棋子卻死氣沉沉。
而在黑白棋子下的棋盤並非是一條條縱橫交錯的線,而是一張山河圖。
中年人手中黑棋落下,好似落在了一道巨大的深淵之上,深淵內黑氣縱橫,一子落,這座深淵好似承受不住這顆棋子的重量,猛然間下沉了好幾分。
中年人心滿意足的拍了拍手,然後又從山河圖中撚起一顆顏色透明的棋子,手指微微用力,似乎要將它捏碎出局,但他思索了片刻之後,便放棄了這個打算,又把它放回了棋簍之中。
中年人接著又從袖子裏拿出一粒灰色的棋子,喃喃自語道:“既然陳霸先以他出局為代價,換我幫你擺上這盤大棋。那你可要快要成長起來哦!”
中年人自嘲的笑了笑,低頭看來看星羅棋布的山河圖,好似在猶豫要將手中這顆棋子落在何外。
龍門秘境內,張聞道臉上原先已經消失了的血痕再次出現,而且比上一次的更加多,更加密集,他的雙眼瞬間鮮血直流。
“究竟是誰站在他的身後?為什麽我不認識這個人?競然把冥淵都壓得下沉了幾分。”張聞道心中並沒有半點挫敗感,反而好似激起了他內心無限鬥誌,“我不相信他會就這樣死在那座山中,隻要他還沒死,那我們的鬥爭就才剛剛開始。”
這一次他的目光再也不敢落在高處,也不敢落在平處,而是落向了低處。
張聞道看向趙長青道:“趙長青,知道我為什麽救你嗎?”
趙長青搖了搖頭,“還請張師兄明示,願為張師兄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你也不敢辭。”張聞道說道:“你去找賈青時,去跟他說,我可以治他病,但我要他命。”
趙長青不敢多問,也不敢多想,連忙領命。
若是在他不知道張聞道的真實身份之前,他還會有些想法,可是當他知道張聞道的真實身份之後,他是什麽想法也沒有了。
不敢有,也不想有。
趙長青離開後,張聞道一口鮮血噴出,整個人仰躺在地,一動不動。
……
……
一條金色的大河之上,有一條大如山嶽的渡船在平緩的行駛著。
諾大的渡船上隻有三個人,一個白衣老者,一個青衫老儒士,以及一個少年。
青衫老儒士與白衣老者相對而座,少年神色恭敬的站在青衫老儒士的身後。
白衣老者捋了捋胡須道:“年紀輕輕便已經進入知命境了。雪兄真是生得一個好孫子啊!”
對於白衣老者對少年的誇讚,青衫老儒士似乎很開心,比誇他自己還要開心,青衫老儒士哈哈大笑道:“那洛兄就沒有什麽見麵禮要給小輩的?”
白衣老者對此似乎早有預料,隻見他拿出一瓶丹藥拋給少年道:“這是洛水水運精華凝聚而成的水丹,對鞏固知命境還有點用。”
少年接過丹藥,難掩內心的喜悅拱手道:“謝謝洛前輩。”
白衣老者點點頭。
船上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青衫老儒士站起身,走到甲板上,看著眼前金黃色的大河低聲道:“洛兄,你說這千萬裏洛河最終該流向何處?”
白衣老者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身邊,“這洛河是人間的洛河,最終自然該流向人間。”
青衫老儒士再次問道:“那你洛神族又該如何自處?”
河風吹得白衣老者的衣袖獵獵作響,“我洛神族雖然占一個神字,但我洛神族是人間的洛神族,也隻會是人間的洛神族。”
青衫老儒士回頭對著白衣老者鄭重一禮,他知道今天白衣老者說的這幾句話,代表著什麽意思。
白衣老者坦然受之。
青衫老儒士知道他受這一禮是替整個洛神族受的。
白衣老者負手而立,看著遠處的滔滔大河突然問了一句,“聽說張圖靈那個莽夫去了一趟北俱蘆洲?”
青衫老儒士點了點頭,“是去北俱蘆洲耍了一趟。”
白衣老者有些向往的說道:“這一趟北俱蘆洲恐怕又拆了幾族的族地,砸了幾國的宗廟,毀了幾宗的祖師堂吧!”
青衫老儒士臉帶笑意的說道:“沒辦法,誰叫人家修為高,拳頭硬呢!”
白衣老者抬頭看了看天,“雪雨柔,你說,如果這天下的道理都掌握在修為高,拳頭硬的人手中,那還要我們讀書人幹什麽?”
還要我們讀書人幹什麽?
當然是跟他們比誰的修為高,誰的拳頭硬啊!
青衫老儒士哈哈大笑,扔出一壺酒給白衣者,“來,敬你一杯,敬我一杯,敬這狗屁的世道一萬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