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五章天機算不盡
南天門下,趙川心額頭前的血跡大多都已經幹渴發褐,但依舊有新鮮的血跡順著他的額頭滑落,滴滴答答的落在青石板上。
他依舊在磕著頭,在沒有得到漢王的諒解,或者是與漢王徹底鬧掰之前,他不敢起身,也不能起身。也隻有跪著,才能讓事態不至於繼續惡化下去。
在朝堂之上摸爬滾打了多年的他,深知官場的無常,有些東西來得快,去得也快。也許今天是鶯歌燕舞,快活肆意,可能還等不到明天就是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在別人的眼中現在的可謂是風光無限,父親是兩閣大學士,兄長是封疆大吏,身後更有站著一個在洛陽城都排得上號的大家族趙家。
有著這幾張大旗在,縱使是在大周天宮南門外的走馬道上策馬狂奔他也絲毫不懼,哪怕是麵對南天門的守門人楚清秋他也敢回懟幾句。從小到大,在他眼中,這些隻要是不傷及國家大體之事,有他父親與兄長在,這些都不算是個事。
事實上也是如此,以往但凡他犯下的錯,隻要他擺不平,總會有他的父親或兄長出麵幫他擺平。
趙川心心有戚戚然,在大是大非之前,他也算是一個拎得清輕重的人。知道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可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清楚的知道他今天做的事,究竟是該劃分在該做的能做的這一方,還是不該做不能做的那一方。
今天這事,往小了說,罵兩句漢王怎麽了?有時候他內心不舒坦了,他躲在屋裏連周天子都敢罵上幾句,這都不算什麽事。可這事往大了說,就是一件掉腦袋的事。
他不敢賭,因為他輸不起。
他輸了,他的命是鐵定沒了,就算是漢王放過了他,趙家也會讓他死得很痛快。
趙川心睜著被血水汗水浸泡的雙眼,看著自雲頂天宮台階上一步步走下來的一個老者,心中頓時有些委屈。
老者走到他的麵前站定,良久之後開口道:“養不教,父之過,起來吧!隨我回家。”
趙川心聲音有些苦澀的說道:“父親……”
老者有些寵溺的看著趙川心,彎腰將他扶了起來,“等你成為漢王世子之後,你就不需要向任何人磕頭了。”
趙川心愣了一下之後,麵露狂喜道:“父親,你決定好了?”
老者淡淡一笑,“早就決定好了的事,隻是今天堅定了心中的想法而已。”
老者抬起手,大紅色的官員拂過趙川心血跡斑斑的額頭,將他額頭上溢出的鮮血擦幹淨。
趙川心小心的看了一下四周,廣場上官員雖多,可大多都離這很遠,怕是引火燒身。更有甚者,甚至打算直接從北天門玄武門繞遠回家。
老者輕笑道:“不用提防了,
就算是他們知道了又如何。漢王之所以對你不理不睬,便是要以你試探一下周天子的態度,可是周天子對此事也是不理不睬。這樣的結果讓漢王很不滿意,可是讓我卻很滿意。”
……
雲頂天宮最高一級台階上,易天機與楚清秋並排而立。
此時的易天機手中的柺杖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把青色的長劍,青色長劍的劍柄處刻有‘算不盡’三字。
手柱長劍的易天機站在雲頂天宮前,腳下是雲霧繚繞,眼前是彩徹區明,看起來再無半點老態,甚至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氣象。
在他的身旁是一席大紅袍的楚清秋,楚清秋瞥了一眼易天機手中的青色長劍,嘖嘖道:“天機算不盡,世人隻知國師知天文,曉地理,通陰陽,識八卦,卻不知國師還是一名很會殺人的大劍仙,如今國師連算不盡都拿出來了,看來是有大事要發生了。”
易天機的身形不在佝僂,而是站得筆直,他隨意的揮舞了一下手中的劍,雲頂天宮下的雲海無風自動。
“大事倒是沒有,就是拿著以備不時之需。這人啊!一上了年紀,手中就得有劍,這樣心裏才踏實。南疆的事有些麻煩,伊摯一時半會還真脫不開身。神州之外,盯著大周國的眼晴太多,而大周國又不能出什麽亂子,我隻好放下手中的書了,但我還是希望他們不要給我出劍的機會。”
易天機偏頭看向楚清秋笑道:“你到好,重頭開始,一了百了,萬事無憂。你這大周天宮的南守門人當得有些不稱職啊!不然我也就不用拿起劍了。”
楚清秋攤開雙手,聳了聳肩道:“麽得法子,誰叫當初你命不好。入神州大不易,那麽多人就那麽一個名額,可偏偏讓我拿到了。你說這能怪誰。要怪就隻能怪命。”
易天機有些感慨的說道:“如果非要怪命的話,我覺得我的命到是很好。”
楚清秋愣了愣,抬起頭看著萬裏長空發了會呆後,點了點頭道:“比起他們來說,我們的命確實算是很好很好的了。”
易天機看著南天門下漸行漸遠的白頭翁少年郎,發著呆,心中不由的感歎道這樣父慈子孝的畫麵又能看多久呢!
但願能看久一些吧!
易天機將青色長劍斜挎於腰際,又將披散的頭發攏起,“之前漢王在龍虎場上本可以一開始便說出自己是大周漢王的身份,可他偏偏要藏著掖著,直到最後實在扛不住了才說,你知道為什麽嗎?”
楚清秋白了一眼易天機道:“我是修為從頭再來,又不是智商從頭再來,你問這話,是看不起誰呢!”
易天機笑道:“你說這話,難不成不知道我是看不起誰嗎?”
楚清秋冷哼了一聲,沒好氣的說道:“他
本想試一試陛下的態度的,試試周陛下說的大周九君,地位相當這句話是不是一句空話,看看陛下是不是那見死不救的人。可是他太低估了他的對手,太小瞧了這修行界的殘酷。以至於最後他想說的時候卻說不出口了,說出口時也沒半點用了。”
楚清秋看著易天機打趣道:“我記得當時你與雲在野都很慌來著,若非是我攔著,恐怕那天你都已經拿起劍跟鄒衍那個老不死的對砍了吧!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我們堂堂大周國易天機易大國師如此失態呢!”
易天機麵無表情的說道:“那時候是真的怕他就這麽死了。後來才知道,我多慮了。”
楚清秋點了點頭道:“其實那時候我也怕。”
楚清秋多少還是有些感慨的說道:“漢王這人啊!還是太年輕了一些。試了一次,不知足,還想試。陛下難道是那種好相與的人嗎?現在好了,把自己試進去了吧!陛下都說了大周九君,地位相當,地位相當這四個字他就聽不明白嗎?就是在大周國內他想要做什麽事,那就撒開手腳去做。”
“不就是一個太傅嗎?多大個官,想跟他鬥還要試來試去的嗎?直接幹就行了啊!現在好了吧!不但惹了一個兩閣‘重臣’,還被陛下擺了一道,這滿臉的傷痕不就是明擺著告訴那些對漢王之位還心存想法的人,現在這個連封地都沒有的漢王就是一個軟柿子嗎?隻要想捏就可以捏嗎?反正怎麽捏,陛下都不會替他出頭的,趙川心便是最好的例子,你看現在一點屁事都沒有。”
楚清秋侃侃而談,“而陛下呢!又是那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怕一個兩閣‘重臣’還不夠重,又給他安排了一個戶部尚書,黃景明才能不夠,要想坐穩油水最足的戶部尚書這個位置,就得兩閣之中找一個靠山,恰好又碰上最近心中蠢蠢欲動的趙明知,最後兩人必定是一拍即合,引為知己,然後瘋狂的給漢王使絆子。”
易天機沉吟了片刻後道:“陛下這樣做還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漢王的修為心性終究還是差了一些,他現在與這些人鬥,正好。不至於徹底失望,也不至於徹底絕望。這神州大陸的水不見得比天下九州的淺了,陛下的用意也很簡單,先讓漢王在可控的範圍內成長,再去不確定的天地闖蕩。隻有這樣養出來的才是真龍,而不是巨蟒,或者是死蛇。”
楚清秋點了點頭。周天子的真實用意到底是什麽,他們也不知道。他們隻知道現在漢王的問題是他們急需要解決的問題。
而他們既不能隨意插手打亂周天子的布置,又能不插手放任不管,讓他隨波逐流。
就像是一茬好的莊稼,既要趕上好的年分,也要有人精心打理
。
而此時的冬落就是一茬莊稼,一茬既沒有趕上好年分,也沒有人精心打理的莊稼。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野蠻生長。
至於最後會長成真龍,還是巨蟒,亦或是一天年紀輕輕就夭折了的死蛇。靠年分是靠不上了,想要人打理也是不行的了,他唯一能靠的,就隻有他自己了。
易天機沒來由的感懶道:“想要以二十多歲的年紀心性鬥贏那些活了千年萬年的老怪物,那是隻有在話本小說中才會出現的橋段。在現實世界中根本不可能有。一個人能在修行界活下去,並且能活很久,這已經能說明很多問題了。漢王的路,又難又長啊!”
楚清秋白了易天機一眼,“說那麽多屁話幹嘛!像我一樣直接說漢王還是太年輕了不就行了?一句話可以解決的事,非得拐彎抹角的說,那兒學來的壞習慣。”
易天機笑道:“誰家白頭翁,不曾少年郎。我可從來沒有說過漢王年輕啊!”
楚清秋有些疑惑的說道:“你是不是算到了點什麽?”
易天機搖了搖頭,“潛龍在淵,鱗爪不現。我算得到個屁啊!我要是啥都算得到,還要你在這幫我猜陛下的用意。我是時間多了,還是吃飽了撐的。”
楚清秋翻了一個白眼,明顯不信。
在這大周國,你要說對《易經》的了解你要排第一的話,陛下可能不服。可你要說你排第二的話,所有人都是服氣的。
“你別不信。這世間總有些……”
易天機自然知道楚清秋心中所想,抬起頭看著天空輕聲道:“天機……”
易天機舉起懸掛於腰間的劍,將‘算不盡’三字橫陳於楚清秋的眼前,接著說道:“算不盡。”
天機算不盡。
這世間總有些天機是算不盡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