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青陽 第九章 劍仙從挨打開始
安寧站在院子中,看著那個坐在凳子上,手拿煙桿吞雲吐霧的男人。
蔣師將煙桿放下,敲了敲凳腳,一邊道:「沒想到你不僅命大,運氣也不錯。修行是一個漫長而艱辛的過程,若命不夠硬,再好的天賦,也容易半道夭折,畢竟不是什麼人,都能有師門長輩庇佑。除了命夠硬,還得運氣足夠好,因為修行,除了努力,更需要機緣。」
說完他站起身來,繼續道:「這些年我教了很多人,但真正意義上的徒弟,一個人都沒有,既然你滿足了條件,便留下吧。」
安寧急忙跪下,叩頭道:「拜見師父。」
蔣師擺了擺手,「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我這裡不需要,事先說好,要留下,就得做好吃苦的準備,若是吃不得苦,現在就可以離開。」
從小到大,安寧什麼都吃過,而這苦,吃得最多。
蔣師看著起身的安寧,問道:「劍譜都看了?」
安寧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有些為難道:「看是看了,不過很多字都不認識。」
蔣師點頭道:「沒關係,也不要求你一下就能學會,你就用手裡的木劍,站在這裡橫豎各十次,什麼時候達到一萬次了,再改為橫豎各五次,達到兩萬次之後,改為橫豎各一次,直至十萬次。」
安寧瞪大雙眼。
蔣師問道:「有問題?」
安寧搖頭道:「沒有。」
蔣師皺眉道:「那還愣著幹什麼?」
安寧便取出木劍,站在原地,開始揮動。
一開始,安寧顯得很輕鬆,雖然聽起來次數多得嚇人,但畢竟只是木劍。可半天以後,安寧就不這麼想了,不僅僅手臂開始酸痛,數數也變得有些艱難,更讓安寧沒想到的是蔣師躺在那眯著雙眼,竟然幫他數著,好幾次出錯都是他提出,然後就會讓安寧從新計數,直到不出錯為止。
最後安寧只能在地上做出標記,每揮動一次完整的橫豎就在地上劃一橫,十橫之後就變成一豎,十豎之後變一圈,整整用了八天時間,才完整的將橫豎各十次揮完,開始變成橫豎各五次,雖然次數沒變,但這一次完成用了七天,最後橫豎各一次,十萬次只用了五天。
安寧吃過很多苦,但還是感覺這輩子要吃的苦,都在這二十來天全吃完了,也是第一次知道一把木劍竟然也可以這般沉重,然而讓他更沒想到的還在後頭。
就在他以為蔣師準備教他高深劍法的時候,那男人只是拿著手中的旱煙,指著小院前方的湖水,語氣平淡的道:「將以上三種方式在水中重複一遍。」
安寧看著碧澄澄的湖水,淹了一口唾沫,要知道,現在已是秋末,湖水的冰冷程度可想而知。
但安寧沒有多說一個字,提著木劍來到湖邊,一咬牙,跳進湖中。
蔣師對著湖水中的安寧喊道:「除了頭,其他任何東西都不能露出水面。」
安寧開始揮劍,一次又一次。
在水中,木劍遠比在陸地上更輕,但也正因為更輕,要揮動卻更加費勁,僅僅三百下,安寧便叫苦不迭,再加上刺骨的湖水,那真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很快安寧便陷入昏迷,身體直直向著湖底沉去。
一次次昏迷,醒來之後便繼續。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安寧在水中待的時間越來越長,終於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完成了蔣師的要求。
然而一切並沒有苦盡甘來,接下來的日子,那才叫真正的苦不堪言。
安寧剛剛爬上岸,就直接被蔣師一拳砸在額頭之上,將他整個砸入湖底的淤泥中,然後又被某種力量強行扯出水面,摔在院子中,已是七竅流血,半死不活。
蔣師一手拿著煙桿,一手背在後背,淡然道:「接下來的日子,我隨時隨地都會向你出手,你可以反抗,也可以躲避,直到你能扛住我的拳頭為止。」
他接著又道:「我這裡沒有葯,所以你只能自己想辦法,去山裡采,去城裡買,都隨你。」
安寧躺在地上,僅剩一口氣吊著,只覺得天旋地轉,暈暈乎乎。
就這麼一直躺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才勉強能夠驅使身體從地上爬起來,然後又在地上坐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才能夠搖搖晃晃的站起來。
他忍著疼痛,對著那個正吞雲吐霧的男人道:「師父能否教我認字?」
蔣師點頭道:「當然,只要你有時間。」
安寧拿出的,不是那本劍譜,而是那捲藍色捲軸,相較於劍譜,他現在更需要這醫術上的內容。
安寧記憶力不錯,過目不忘不敢說,再生僻複雜的文字,只需要四五遍,就能完完全全的記住。
用了將近三天的時間,安寧終於將《水注經》上的字全部認得,也很快找到了解決自己身體傷勢的方法。
然而就在他準備進山去找藥材時,心裡突然生出一種恐懼,潛意識的想要躲避,頸部還是被男人一記手刀劈中,雙眼一翻,便軟到在地。
最可怕的是蔣師每次出手都很重,但卻不會讓人昏迷,能讓你清楚真實的感受到那種疼痛,卻又動彈不得。
很快,小院中便堆滿了安寧從山裡鼓搗來的一些藥草,一次次被擊倒,一次次爬起,然後鼓搗那些藥草,要麼擦,要麼吃,一開始安寧還簡單加工一下,後來連洗都懶得洗,只是有些藥草需要熬制才有效果,所以小院里常常會出現炊煙。
蔣師出手完全沒有規律,有時候七八天也不出手,有時候安寧才挨打完,剛從地上爬起來,又被打得爬不起來。
而安寧所吃的藥物,從開始的簡單加工,到細心熬制,再到蹩腳鍊制,蔣師甚至還從屋子裡拿出一尊西瓜大小的丹爐,供安寧使用。
原本一開始安寧只是默然承受,能行動之後便一邊煉藥一邊學習文字,跟蔣師的對話很少,到後來,安寧每次被打之後,都會破口大罵。
面對他的謾罵,蔣師只是微微一笑,然後再賞他一拳。
秋已盡,冬雪來,冰融雪消,草葉萌芽……
很快,便是半年過去。
半年來,青陽宗那邊並無一點動靜,就連城主府發出來的懸賞,也消失在布告欄上,關於上一任城主的事情,很少有人提起,就好像從未發生。
而這半年來,安寧除了認識了很多文字,還學會了各種丹藥的煉製,雖然粗鄙不堪,但確實很有效果,只是不管他用什麼方法,都無法躲開那個男人的拳頭,更別說擋下。
安寧甚至有種感覺,自己這一輩子都沒法躲開他的拳頭,既然躲不開,那就想辦法擋下,所以相較於認字和煉藥,安寧進步最大的,其實是挨打。
一開始安寧吃飯睡覺都不踏實,隨時防備著那個男人的出手,後來發現怎麼防備,還是要被狠揍一頓,就索性不再理會,吃嘛嘛香,一睡地老天荒。
然而就連安寧都沒有發現一個微妙的變化,他每一次挨打之後,躺在地上的時間越來越短,直到第二年的冬天,被男人一拳打得貼著雪地滑行了一丈遠,竟是完好無損的爬了起來。
蔣師看著一臉難以置信的安寧,淡然道:「好了,我能教給你的,也就這麼多了。」
安寧一愣,不明白蔣師這話什麼意思。
蔣師拉了那條坐了不知多少年的凳子坐下,抖了抖煙桿,開口道:「既然你喊了我一聲師父,我便欣然受之,俗話說『師父領進門,修行靠個人』,以後的路,還是需要你自己走,別人能夠幫你,卻不能代替,能走多遠,也全在你。」
安寧皺眉道:「師父,您這是要趕我走?」
男人瞪眼道:「屁話,你小子在我這白吃白住了一整年,還吃力不討好的教了你一整年,難道還要我將你養得白白胖胖的,再給你找個媳婦?你是我兒子啊?」
安寧腹誹道:「你好歹也算是為人師表,犯得著跟我這麼斤斤計較?」
他說得不大,蔣師似乎並未聽到,抽了一口旱煙之後,緩緩道:「過兩天就是青陽宗的仙考,我雖然不喜歡那些傢伙,但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地方比青陽宗更適合現在的你,所以準備一下,過兩天去青陽宗。」
安寧瞪大雙眼,滿臉難以置信,我去青陽宗,不是找死嗎,還是師父您覺得那些老神仙手中的仙劍,沒有你那雙拳頭硬。
蔣師似乎知道安寧的想法,淡然道:「去年青陽宗數千年的家底,被毀掉了三分之一,那位老宗主更是被人掄了一耳光,這事傳出去可不體面,所以別擔心青陽宗會將這件事情算在你頭上,再說了,若沒有那個小丫頭,真以為青陽宗那些老傢伙會把你當回事?那你還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至於那位被你宰了兒子的三長老,只要你成了青陽宗弟子,他也不敢把你怎麼樣。同門不得相殘,這是青陽宗數千年不變的規矩,不過暗地裡,就不好說了,所以小心一些,別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安寧點了點頭。
蔣師接著道:「你的體質有些類似於佛門的小金剛,這也是你能殺那位城主的原因之一,經過這一年的錘鍊,勉強算是小圓滿,所以上了青陽宗之後,不必執著於虛無縹緲的道法,腳踏實地錘鍊自身,修習劍道方為正道。」
安寧點頭道:「記下了。」
他看著院子里那尊丹爐,嘿嘿笑道:「能送給我?」
蔣師點頭道:「我留著也沒用,不嫌累贅就拿去。」
這一日,安寧頂著大雪,獨自前往青陽宗。
這一年,安寧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