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焚心琥珀
“難道不是?客人的寶貝比這兩樣東西還要珍貴?”那夥計仍舊皮笑肉不笑。
霍明珠一笑,可她的笑藏在夜叉的麵具後頭,任是誰也瞧不清,她盯著那夥計道:“那佛像同觀音固然珍貴,可金玉這兩樣東西,卻是世上最不缺的。若是能碰到好的玉質,想要再雕刻一座白玉觀音也並非不可能,更別提是金身佛像了,鑄成一座金身佛,所花費的金子也可數的過來。”
“怎麽說?”那夥計笑問。
霍明珠的手摸上來那個佛龕,將表麵的一層灰塵拂去,用指尖撚了撚,道:“這佛龕是金絲楠木所製,金絲楠木生長極慢,百餘年也不可得如此一株大樹,加上大雍的氣候不適合金絲楠木生長,僅僅在邊陲小國能得些許金絲楠木的木材,第一道關卡上已是難得。”
霍明珠說著,看向那夥計,他也隻管笑,很有興趣聽霍明珠繼續說下去。
霍明珠繼續如他所願地解釋:“再者,能將金絲楠木上人的毛發也雕刻得如此栩栩如生的工匠,除了百餘年前的聖手秦三之外,再無旁人。秦三之後的傳人,哪怕傳了快百年,過了幾代人,沒有一人能得他的水準,這雕工自此應是失傳了。若是以這兩點來計較,這佛龕之珍貴稀有,分明更在金身佛像同白玉觀音之上。”
素縷被霍明珠的話繞得雲裏霧裏的,奈何她本也沒有退路,隻好聽她家小姐胡扯。
然而,那夥計樣的人顯然沒有料到霍明珠能說出這些大道理。他還算誠實,點頭道:“貴客所言的確不差,這佛龕為聖手秦三手筆,選用的是世上絕無僅有的一棵幾百年的金絲楠木,花費了秦三十年的時間雕刻而成。其中的佛像同觀音,不過是為這佛龕作陪襯。貴客博學,居然能一眼瞧見其中端倪,著實是慧眼啊!”
可那夥計說完,卻話鋒一轉:“即便貴客博才多識,能一眼看出佛龕的珍貴,可那賭約卻仍是作數的。貴客先前若是一眼瞧見金玉之貴重,便隻需同金玉作比,如今卻要同這世上絕無僅有的一座佛龕作比,怕是勝算更少了呢。貴客是否已打算留下耳朵,選哪一隻呢?”
這囂張態度,已是擺明了霍明珠二人拿不出寶物來。素縷本以為霍明珠想出了什麽法子,這會兒仍舊是死路一條,她的身子立刻就要軟下去。
霍明珠一隻手抓住素縷的胳膊,一隻手從袖袋中拿出了一樣東西,卻也不慌著遞給那夥計,隻笑道:“佛龕的確珍貴無比,可我的寶貝不見得就庸俗過佛龕。小哥你此前隻說若我們敗了會如何,卻不曾說贏了如何,更加不曾說過,平局又如何?若是有與這佛龕打成平手的寶貝,是否也該算我們贏?”
“這……”那夥計被霍明珠的一句話噎得死死的,他的確是不曾想過平局,他從不覺得世上有任何寶貝可真珍貴過那佛龕,進來“北街”的客人,十有八九將耳朵留在了這裏,剩下的那部分客人全身而退,這些年加起來,也不會超過十人。
“客人的口氣倒是很大,不妨來比試看看。怕就怕客人隻是故弄玄虛罷了……”那夥計頗有些不屑道。
連素縷也忍不住去扯霍明珠的胳膊:“公子,咱們別鬥了,公子你能有什麽寶貝?可比得過這千百年的什麽木什麽金絲的……”
“既然小哥這樣說了,那我便當你同意了,假如我的寶貝與這佛龕不相上下,便算我贏。”霍明珠仍舊不忘討價還價得寸進尺,人在這種時候,什麽都顧不得了,唯一所求的,不過是能全身而退。
那夥計見霍明珠如此自信滿滿,頓時也有些不確定,然而他的好奇心被挑起,自然也是十分想瞧瞧她所說的寶貝到底是什麽。
因此,那夥計頂著一張萬年不變的笑臉,對霍明珠道:“好,來的都是客,自然是尊重貴客的意願,若是貴客的寶貝與這佛龕旗鼓相當,小店自當認輸。”
素縷的眼睛不敢往牆上那一排排的耳朵上瞟,也不敢去看霍明珠的手,她可不知曉她家小姐有什麽了不得的寶貝能震撼到這可怕的“鬼臉”。忽然想起一樣東西來,素縷悄悄地拉了霍明珠問道:“公子,難道是九王爺送的那塊暖玉?不是說世上僅此一塊嗎?”
霍明珠也不回答她,將手伸出去,手心攤開,一塊晶瑩剔透的琥珀露了出來。
素縷將眼睛閉了起來,一塊琥珀而已,這玩意兒她在路邊攤上都不知瞧見了多少,她家小姐想必是腦子被嚇傻了,才會拿這玩意兒出來嚇唬人,這下完了,她們可憐的耳朵定然是保不住的了。
然而,霍明珠並不慌張,也不見一絲怯弱,隻是直直地盯著那夥計的眼睛道:“怎麽?小哥在這北街見多識廣,什麽寶貝都見過,不會認不出這是什麽吧?”
“不過是塊尋常的琥珀罷了……”那夥計脫口而出,“我方才愣住,是因為從未想到貴客會開這種玩笑,以一塊普通的琥珀來充數,著實令小店覺得受到了屈辱……貴客若是存心來砸場子,小店可不能留二位了!何止是耳朵,把命也要留下獻給醜奴兒!”
那夥計所說的種種,霍明珠並不清楚,醜奴兒是誰她也沒興趣知道,隻是沉穩地淡笑了一聲,含著些許諷刺,盯著那夥計挑起眉頭道:“小哥再瞧仔細些,想必是這北街裏頭的壁燈太暗,小哥還沒有看清吧?又或者是,小哥你本就不識貨?”
素縷不知她家小姐在搞什麽鬼,這樣高深莫測的口吻,難道是想在這小夥計湊上來毫無防備時,打暈了他好逃走?
素縷已經是做好了防備,想要在關鍵時刻幫她家小姐一把。
然而,那夥計湊近了許多,一看那琥珀,頓時有些雙眼發直,驚歎地抬起頭來,問霍明珠道:“莫非……這就是那塊世上僅存的珍稀寶物——焚心琥珀?”
“小哥你總算是認出來了。”霍明珠的手仍舊沒有收回,由著那夥計貪婪而忘形地盯著她的掌心琥珀。
“貴客快快裏麵請,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了!”那夥計忽然就客氣了許多,將霍明珠主仆往裏頭引去,為她倒了杯茶,臉上的笑容也比先前舒服了許多,“貴客能否借焚心琥珀一觀?這寶物,真是小的平生僅見啊……”
霍明珠也不吝嗇,將那琥珀遞給那夥計:“既然是出來做買賣的,應當講個誠信二字,在小哥看來,我這焚心琥珀比之那金絲楠木的佛龕如何?小哥可莫要為了留我們主仆二人的耳朵,而妄下定論哪!”
那夥計的確像是慣常見多了寶物的人,接過琥珀時的動作虔誠而小心,雙目放著光,一邊欣賞著琥珀,一邊嘖嘖稱奇:“妙哉,妙哉!世上琥珀雖有眾多,連尋常百姓有一枚琥珀也不足為奇。可這焚心琥珀乃前朝太康公主的至寶,琥珀中有兩隻翩躚的蝴蝶,以觸角相抵,恩愛非常,乃是太康公主的夫君贈予她的新婚之禮,這兩隻蝴蝶,即便再過百年千年,仍舊是這副栩栩如生的模樣……真是奇觀啊……這觸角,這翅膀,這通透……”
像是被人打了什麽藥劑似的,這夥計自顧自說著話,完全停不下來,滔滔不絕喋喋不休地讚歎著那焚心琥珀的美。
素縷此前被夥計的恐嚇嚇著了,到現在都沒能緩過來,怎麽也不明白情況是如何逆轉的,拿出一塊破琥珀,便能輕易地讓夥計轉了性子?
“公子,什麽情況?我怎麽有點糊塗了呢?”素縷悄聲問霍明珠。
“你隻需看著,出去我再同你說。”霍明珠不願多言,隻追問那夥計道:“小哥,你那座佛龕之珍貴,不過幾百年的金絲楠木材質,加上聖手秦三耗時十年的雕刻,的確是不可再造的寶貝。然而我這塊焚心琥珀,卻是因千餘前的偶然所得,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也許再過千百年,能再出一位秦三這般的能工巧匠可再造佛龕,卻不可能再有兩隻同樣的蝴蝶被裹進晶瑩剔透的琥珀之中……從珍稀上來看,我的焚心琥珀,可遇而不可求,是世上絕無僅有的一塊,若是這般都不能算我贏,不能鑒定出這寶物的珍稀,那麽,北街之名,怕也不過如此吧?”
霍明珠將什麽高帽子都給他戴上了,逼得那夥計無力反駁。
沉默了一會兒,那夥計歎了口氣:“小店開業已數載,向來都是誠實守信,對便是對,不對便是不對,貴客的焚心琥珀的確獨一無二絕無僅有,小店願賭服輸。”
他說著,仍舊頂著那張笑臉,將那焚心琥珀原原本本地奉還,歎道:“貴客贏了,不必留下耳朵,大門已重新打開,請便吧。”
門在他話音落下後,重重地打開了。光亮照射進來,店鋪裏頭的燈火也一一熄滅,外間的月光石的光亮越發盈盈。
霍明珠卻並沒有落荒而逃,而是直視著那獲救,道:“方才的賭局,輸了,我們要留下耳朵,贏了卻什麽都得不到,小哥不覺得對我們其實有些不公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