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一章鼇拜
隻聽得兩個人走進書房,揮拂塵四下裏拂拭。過不多時,又走進一個人來,先前兩人退出了書房。另外那人卻在書房中慢慢的來回踱步。韋小寶暗叫:“糟糕,定是侍衛們在房中巡視了,莫非我從後門進來,給他們發現了蹤跡?”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陣冷汗。
那人踱步良久,忽然門外有人朗聲說道:“回皇上,鼇少保有急事要叩見拂拭,在外候旨。”
書房內那人嗯了一聲。韋小寶又驚又喜:“原來這人便是小玄子皇帝,差點嚇死自己了,自己人,好說話,不過自己是來偷書的,可不能讓小玄子知道,不然連朋友都沒的做了。那鼇少保便是茅大哥要跟他比武之人了。此人算是什麽滿洲第一勇士,卻不知是如何威武的模樣,非得偷瞧一下不可。下次見到茅大哥,可有得我說的了。”
隻聽得門外腳步之聲甚是沉重,一人走進書房,說道:“奴才鼇拜叩見皇上!”說著跪下磕頭。
韋小寶忙探頭張去,隻見一個魁梧大漢爬在地上磕頭。他不敢多看,隻怕鼇拜一抬頭便見到自己,忙將頭縮回,但身子稍稍移出,斜對鼇拜,心道:“你又向皇帝磕頭,又向老子磕頭。什麽滿洲第一勇士,第二勇士,有什麽了不起,還不是向我韋小寶磕頭?”
隻聽皇帝說道:“罷了!”
鼇拜站起身來,說道:“回皇上:蘇克薩哈蓄有異心,他的奏章大逆不道,非處極刑不可。”
皇帝嗯了一聲,不置可否。鼇拜又道:“皇上剛剛親政,蘇克薩哈這廝便上奏章,說什麽茲遇躬親大政,伏祈睿鑒,令臣往守先皇陵寢,如線餘息,得以生存。那不是明明藐視皇上嗎?皇上不親大政,他就要死了。這是說皇上對奴才們殘暴得很。”
皇帝仍是嗯了一聲。
鼇拜道:“奴才和王公貝勒大臣會議,都說蘇克薩哈共有二十四項大罪,懷抱奸詐,存蓄異心,欺貌幼主,不願歸政,實是大逆不道。按本朝“大逆律”,應與其長子內大臣察克旦一共淩遲處死,養子六人,孫一人,兄弟之子二人,皆斬決。其族人前鋒營統領白爾赫,侍衛額圖等也都斬決。”
皇帝道:“如此處罪,隻怕太重了罷?”
韋小寶心道:“這皇帝說話聲音象個孩童,倒和小玄子很是相似,當真好笑。”
鼇拜道:“回皇上:皇上年紀還小,於朝政大事恐怕還不十分明白。這蘇克薩哈奉先皇遺民,與奴才等共同輔政,聽得皇上親政,該當歡喜才是。他卻上這道奏章,訕謗皇上,顯是包藏禍心,請皇上準臣下之議,力加重刑。皇上親政之初,應該立威,使臣下心生畏懼。倘若寬縱了蘇克薩哈這大逆不道之罪,日後眾臣下都欺皇上年幼,出言不敬,行事無禮,皇上的事就不好辦了。”
韋小寶聽他說話的語氣很是驕傲,心道:“年這老烏龜自己就先出言不敬,行事無禮。你說皇帝年幼,難道皇帝是個小孩子嗎?小玄子明明比自己還要大幾歲。”
隻聽皇帝道:“蘇克薩哈雖然不對,不過他是輔政大臣,跟你一樣,都是先帝很看重的。倘若朕親政之初,就……就殺了先帝眷顧的重臣,先帝在天之靈,隻怕不喜。”
鼇拜哈哈一笑,說道:“很是,你這幾句可是小孩子的話了。先帝命蘇克薩哈輔政,是主戶他好好侍奉很是,用心辦事。他如體念先帝的厚恩,該當盡力竭力,赴湯蹈火,為很是效犬馬之勞,那才是做奴才的道理。可是這蘇克薩哈心存怨望,又公然訕謗很是,說什麽致休乞命,這倒是自己的性命要緊,很是的朝政大事不要緊了。那是這廝對不起先帝,可不是很是對不起這廝,哈哈,哈哈!”
皇帝道:“鼇少保有什麽好笑?”
鼇拜一怔,忙道:“是,是,不,不是。”猜想起來,鼇拜此時臉上的神色定然十分尷尬。皇帝默不作聲,過了好一會才道:“就算不是朕對不起蘇克薩哈,但如此刻殺了他,未免有傷先帝之明。天下百姓若不是說我殺錯了人,就會說先帝無知人之能。朝廷將蘇克薩哈二十四條大罪布於天下,人人心中都想,原來蘇克薩哈這廝如此罪大惡極,這樣的壞蛋,先帝居然會用做輔政大臣,壞蛋你鼇少保並列,這,這……豈不是太沒見識了麽?”
韋小寶心道:“壞蛋的話說得很有道理。”
鼇拜道:“皇上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天下百姓愛怎麽想,讓他們胡思亂想好了,諒他們也不敢隨便說出口來。有誰敢編排先帝的不是,瞧他們有幾顆腦袋?”
皇帝道:“古書上說得好:‘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一味殺頭,不許老百姓說出心裏的話來,那終究不好。”
鼇拜道:“漢人書生的話,是最聽不得的,倘若漢人這些讀書人的話對,怎麽漢人的江山,又會落入咱們滿洲人手裏呢?所以奴才奉勸皇上,漢人這許多書,還是少讀為妙,隻有越讀腦子越糊塗了,”皇帝並不答話。
鼇拜又道:“奴才當年跟隨太宗皇帝和先帝爺東征西討,從關外打到關內,立下無數漢馬功勞,漢字不識一個,一樣殺了不少南蠻。這打天下,保天下嘛,還是得用咱們滿洲人的法子。”
皇帝道:“鼇少保的功勞當然極大,否則先帝也不會這樣重用少保了。”
鼇拜道:“奴才就隻知道赤膽忠心,給還是辦事。打從太宗皇帝起,到世祖皇帝,再到還是都是一樣的。還是,咱們滿洲人辦事,講究有賞有罰,忠心的有賞,不忠的處罰。這蘇克薩哈是個大大的奸臣,非處以重刑不可。”
韋小寶心道:“辣塊媽媽,我單聽你的聲音,就知你是個大大的奸臣。”
皇帝道:“你一定要殺蘇克薩哈,到底自己有什麽原因?”
鼇拜道:“我有什麽原因?難道皇上以為奴才有什麽私心?”越說聲音越響,語氣也越來越淩厲,頓了一頓,又厲聲道:“奴才為的是咱們滿洲人的天下。太宗皇帝,太宗皇帝辛辛苦苦創下的基業,可不能讓子孫給誤了。皇上這樣問奴才,奴才可當真不明白皇上是什麽意思!”
韋小寶聽他說得這樣凶狠,吃了一驚,忍不住探頭望去,隻見一條大漢滿臉橫肉,雙眉倒豎,凶神惡煞般的走上前來,雙手握緊了拳頭。一個少年“啊”的一聲驚呼,從椅子中跳了起來,這少年一側頭間,韋小寶情不自禁,也是“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還以為是自己被發現了,呼聲一出,韋小寶就知道大事要糟,當即轉身,便欲出房逃命,但心念電轉:“小玄子武功比我高,這鼇拜更是厲害,我說什麽也逃不出去。”靈機一動,心道:“咱們這一寶押下了!通殺通賠,就是這一把骰子。”縱身而出,擋在皇帝身前,向鼇拜喝道:“鼇拜,你幹什麽?你膽敢對皇上無禮麽?你要打人殺人,須先過我這一關。”
鼇拜身經百戰,功大權重,對康熙這少年皇帝原不怎麽瞧在眼裏。康熙譏刺他要殺蘇克薩哈是出於私心,正揭破了他的痛瘡。這人原是個衝鋒陷陣的武人,盛怒之下,便握拳上前和康熙理論,倒也並無犯上作亂之心,突然間見書架後麵衝出一個小太監,擋在皇帝的麵前,叱責自己,不由得吃了一驚,這才想起做臣子的如何可以握拳威脅皇帝,急忙倒退數步,喝道:“你胡說什麽?我有事奏稟皇上,誰敢對皇上無禮了?”說著又倒退了兩步,垂手而立。
康熙早已知道,鼇拜為了鑲黃旗和正白旗換地之爭,與蘇克薩哈有仇,今日一意要殺蘇克薩哈,乃是出於私怨,因此遲遲不肯準奏。那知鼇拜囂張跋扈,盛怒之下顯出武人習氣,捋袖握拳,便似要上來動手。鼇拜身形魁梧,模樣猙獰,康熙見他氣勢洶洶的上來,不免吃驚,一眾侍衛又都候在上書房外,呼喚不及,何況眾侍衛大都是鼇拜心腹,殊不可靠,正沒做理會處,恰好韋小寶躍了出來。康熙大喜,尋思:“我和小桂子合力,便可和鼇拜這廝鬥上一鬥了。”待見鼇拜退下,更是寬心。
韋小寶情不自禁的出聲驚呼,泄露了行藏,隻得鋌而走險,賭上一賭,衝出來向鼇拜呼喝,不料一喝之下,鼇拜竟然退下,不由大樂,大聲道:“殺不殺蘇克薩哈,自然由皇上拿主意。你對皇上無禮,想拔拳頭打人,不怕殺頭抄家嗎?”
這句話正說到了鼇拜心中,他登時背上出了一陣冷汗,知道適才行事實在太過魯莽,當即向康熙道:“皇上不可聽這小太監的胡言亂語,奴才是個大大的忠臣。”
康熙初親大政,對鼇拜原是十分忌憚,眼見他已有退讓之意,心想此刻不能跟他破臉,便道:“小桂子,你退在一旁。”
韋小寶躬身道:“是!”退到書桌之旁。
康熙道:“鼇少保,我知道你是個大大的忠臣。你衝鋒陷陣慣了的,原不如讀書人那樣斯文,我也不來怪你。”
鼇拜大喜,忙道:“是,是。”
康熙道:“蘇克薩哈之事,便依你辦就是。你是大忠臣,他是大奸臣,朕自然賞忠罰奸。”
鼇拜更是喜歡,說道:“皇上這才明白道理了。奴才今後總是忠心耿耿的給皇上辦事。”
康熙道:“很好,很好。朕稟明皇太後,明日上朝,重重有賞。”
鼇拜喜道:“多謝皇上。”
康熙道:“還有什麽事沒有?”
鼇拜道:“沒有了,奴才告退。”康熙點點頭,鼇拜笑容滿臉,退了出去。
鼇拜一走,康熙就癱坐在龍椅上,看著小寶說道:“小寶,今次還好有你,不然我非要給鼇拜嚇死不可,不行,這事得去請教國師,走,你和我去找國師。”說著拉著韋小寶便從後門離開,去尋樂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