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十二章 被毀容的天下第一美女

  越是瞧不見的東西，人們總是越想瞧一瞧的。那覆麵的黑紗雖薄，卻令這絕代美人，更增加了許多幻想和神秘。秋靈素沉默了許久，終於輕聲歎道：“二十年來，你是能瞧見我真麵目的第二個人。”


  楚留香愕然道：“能瞧見夫人麵目的，隻有兩個人？”


  秋靈素一字字說道：“為不錯，隻有兩個人，你，任慈……”


  楚留香說道：“為什麽？別的人……”話未說完突然呆住，他一生中雖也見過不少奇怪的事，但卻從無一件事能令他如此震驚。


  黑紗，終於被掀起。楚留香本期望能見到一張仙子的臉，誰知此刻自黑中露出來的臉，竟是屬於魔鬼的。這張臉上，竟已沒有一分一寸光滑完整的肌膚，整個一張臉，就像是火山爆發後的溶岩凝結而成的，沒有五官，沒有輪廓，什麽都沒有，有的隻有醜惡的肌膚，赤紅的肉塊，綻裂開的洞。


  秋靈素悠悠道：“你現在可滿意了麽？”


  楚留香震驚的說道：“在下……在下實在不知道……”


  秋靈素放下麵紗，淡淡的說道：“你現在總應該知道，為什麽隻有任慈和你瞧過這張臉，隻因為我的臉早已被毀了，我想，世上絕沒有一個女人會願意被別人瞧見這付樣子的，是麽？”


  好語聲竟是那麽淡漠而平靜，但這平靜淡漠的話聲，卻令楚留香更覺說不出的難受。他這從不低頭的人，竟也不覺垂下了頭，黯然說道：“在下實在該死，為什麽要逼夫人……”


  秋靈素淡淡的說道：“你沒有逼我，是我願意讓你瞧的。”她眼波仍然柔和而明亮，這雙明亮的眼睛裏，此刻非但沒有絲毫恐懼和激動，反而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她緩緩說道：“隻可惜你遲來了二十年，我競不能讓楚香帥瞧風我二十年前的容貌，這在你固然是件遺憾，我又何嚐不算得遺憾呢？”


  楚留香強笑道：“無論夫人容貌變得怎樣，夫人的風姿，仍是天下無雙，在下能見到夫人的風儀，已是三生有幸了。”意思就是你很有氣質，不必在乎外貌的美醜。


  秋靈素知道楚留香這話是用來騙鬼的，含笑說道：“你不必安慰我，因為我並不難受，我容貌被毀的這二十年，才是我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她目送被山風吹遠的一抹雲霞，悠悠說道：“我甚至還有些感激那將我容貌毀去的人，若不是她，我又怎能享受到二十年寧靜幸福的歲月。”


  楚留香忍不住說道：“卻不知道那人是誰？”


  秋靈素回過目光，凝注楚留香，緩緩說道：“你可聽見過石觀音這個名字？”


  楚留香失聲道：“石觀音？”


  秋靈素歎了口氣，說道：“你自然知道這個名字，她本是個世上武功最高心腸最冷的女人，現在她隻怕也可算是這世上最美的女人。”


  楚留香說道：“她……她又和夫人有什麽仇很？”


  秋靈素說道：“沒有仇恨，她甚至不過見了我一麵而已。”


  楚留香說道：“那麽她為什麽……”


  秋靈素打斷了她的話，輕輕歎道：“在江湖傳說中，據說她有一個魔鏡她每天都要問這麵鏡子：誰是天下最美麗的女人？”


  楚留香說道：“這麵鏡子每次都說她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


  秋靈素說道：“不錯直到有一天，這魔鏡的回答忽然改變了，它競說我……說秋靈素才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而我的災禍，也就有這時開始了。”這自然像是段神話。


  這神話雖不美，但卻充滿一種飄忽幽譎的神秘感，楚留香競不覺所得癡了半晌，才歎了口氣，說道：“所以，她既要來找夫人。”


  秋靈素點頭說道：“不錯，她找到我時，曾經動也不動地，對我凝注了兩個時辰，在這兩個時辰裏，她幾乎連眼睛都沒有眨過。然後忽然問我：你是願意我殺了你，還是願意毀去自己的容貌？……”


  楚留香苦笑道：“這句話問得當然真可笑。”


  秋靈素歎道：“但當時我卻絲毫不覺可笑，我隻覺手腳發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又瞧了我半晌，忽然轉過身，說：三個月後，我當再來，那時我若瞧見你還是這樣子，我就殺了你。她在桌上留下個瓶子，又說我讓你再保留三個月的美麗，你當然知道好生珍借。”


  楚留香說道：“她既然已走了，夫人為何不…”逃跑兩字楚留香還未說出口。


  秋靈素說道：“石觀音若要殺一個人時，沒有人能逃得掉的，我親眼瞧見她的武功，那時，我也不想死。”


  楚留香歎道：“世上焉有真的想死的人。”


  秋靈素緩緩合起眼簾，說道：“那時，我還年輕，對生命真是充滿了熱愛，我想，我縱不再美麗，但能活下去，總比死了的好。”睜開眼睛，似乎笑了笑，接著說道：“我又想，至少我還有三個月的美麗，我自然該好好珍惜，那麽，在三個月裏，我該做些什麽事呢？”


  楚留香忍不住說道：“於是夫人就想這美麗永遠保在人們心中，於是就找到了天下最負盛名的人像畫家孫學圃。”


  秋靈素愣了愣，說道：“你……你已知道了？”


  楚留香說道：“在下已見過了孫先生。”


  秋靈素默然半晌，黯然道：“那時我做事實在太任性……就在畫成的那天晚上，三個月的期限已到，石觀音向來都是最準時的。”


  楚留香說道：“所以夫人就在那天晚上，毀去了自己的容貌。”


  秋靈素點頭說道：“石觀音留下的那小瓶子裏，就是一瓶比火還烈，最灼人的藥水。”說到這裏，她平靜的語聲，終於不禁激動起來。


  楚留香歎道：“夫人不願意孫先生醒來後，瞧見夫人的容魏，所以就…。”


  秋靈素顫聲說道：“我將那瓶藥水淋在臉上後，神智已幾乎瘋狂，所以……所以才會做出那種事，我……我……”她突然以手掩麵，再也說不下去。


  楚留香長歎道：“直到現在，在下才知道夫人為何在對孫先生如此，為何要畫那四幅畫，以前我們對夫人的用意，完全都猜錯了。”


  楚留香戳然半晌柔聲道：“在下隻知道現在的任夫人，是世上最溫和，最仁慈的女人，至於以前那秋靈素是怎樣的，在下既不知道，也不關心。”


  秋靈素也沉默了許久，悠悠的說道：“這二十年來，我的確改變了許多，你當然也可猜得出是誰令我改變的。”


  楚留香說道：“是任老幫主。”


  秋靈素且不回答，卻說道：“我在瘋狂中挖去了孫學圃的眼珠後，也昏迷不酸，醒來時，整個頭都已被包紮起來，此後我便在黑暗中生活了幾個月，那時我真不知有多麽的感激素心大師，若不是她照頤我，我怎能活下去？”她語聲已漸漸的平靜下來，接說道：“但等到我重見光明時才知道，時時刻刻在身旁照顧我的，竟不是素心，而是任慈。”


  楚留香說道：“所以夫人就將那感激之心，轉任老幫主了。”


  秋靈素搖頭歎道：“那時我非但沒有感激他，反而恨他。”


  楚留香驚訝的說道：“恨？”


  秋靈素點頭說道：“不錯，我見到任慈時，也見到了自己的臉，我見到這張臉，才知道我已沒有法子活下去，我失去了容貌，也就等於失去了生命……”


  楚留香歎了口氣，接著說道：“夫人那時的心情，在下倒也能了解幾分。”


  秋靈素似乎又笑了笑，說道：“那麽你也該知道，像任慈這種人是趕不走的，第二天早上，他又來了，我又趕走了他……”


  楚留香微笑著說道：“但第二天早上，他還是來了。”


  秋靈素說道：“他天天來，我天天趕，我用盡了世上所有惡毒的話罵他，甚至打他，但他還是一早就來了……”她輕輕撫手中的骨灰壇子，這雖然隻是個冰冷的瓷壇，但卻像是帶給她無限溫暖。她柔聲說道：“你知道，那時他已是丐幫的幫主，他本不必對一個既醜怪，又凶狠的女人如此忍耐的，你現在瞧我的臉，也該知道，陳了伍慈之外，世上絕不會再有別的男人對我如此忍受的。除非我真的是個死人，否則又怎麽會不被他感動呢？”


  楚留香緩緩說道：“這隻因任老幫主愛的本不是失去美麗，而是夫人的……的靈魂，他隻知道夫人的容貌雖然改變但靈魂卻不會改變的。”


  秋靈素幽幽道：“隻可惜任慈活的時沒有認識你，否則，你一定會成為他的好朋友……隻不過，你對他的了解還不夠，你還是猜錯了。”


  楚留香顯然想不到自己會猜錯，驚訝的說道：“哦？”


  秋靈素說道：“在那時以前，我和任慈隻不過見過兩麵而已，他又怎麽會對我如此癡情，何況，那時我美麗的隻是軀殼，我的靈魂是醜惡的。”


  楚留香微笑道：“有時人們也會一見鍾情，情深入骨的。”


  秋靈素又似笑了笑，說道：“無論如何，這總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他知道一個女人容貌被毀後的痛苦，他也知道有情感才能令這種痛苦減輕，所以他決定犧牲自己，來陪伴我，安慰我一生。”她仰首望天，悠悠說道：“我早已說過，他是世上最仁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