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1 沙漠救人
石駝換了蒙人的裝束,用一條寬大的白布,在頭頂上,為的並不是遮住陽光,隻是遮住麵目。
至於小潘妮?他隨便穿什麽,你無論將他放在那種人中,他也不會令人覺得刺眼。
樂丹、一點紅、楚留香和姬冰雁還有胡鐵花都是做商人打扮。他們在將近黃昏時進入沙漠。
這時太陽雖已落下,熱氣從沙漠裏蒸發出來,仍然熱得令人恨不得把身上衣裳都脫光。
但用不著多久,這熱氣就消失了,接著而來的,是刺骨的寒意,風刮在臉上,就像是刀一樣。
胡鐵花恨不得把全身都躲在駝峰後麵去,他坐在駱駝上,隻覺搖搖蕩蕩的,又像是在坐船。
樂丹,一點紅,楚留香,姬冰雁和小潘,也坐在駱駝上,他瞧見胡鐵花坐駱駝的樣子,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
任何人坐在駱鴕上都不會好看的。
隻有石駝,仍然跟著駱駝一步步地走著,是沙漠。是平地,是沼澤。是冷是熱……對這人彷佛毫無影響。
若是以前,胡鐵花一定會忍不住要問:“你為什麽不也坐在駱駝上?”但現在他已用不著問了,他知道石駝是絕不會坐在任何驢馬或駱駝背上的,因為他們是朋友。
夜越深,寒氣越重。
小潘冷得在駱駝峰上不住地發抖,姬冰雁才找到一個避風的地方,在沙丘後搭起了帳篷,生起了火。
石駝將駱駝圈成一圈,駝峰擋住了火花。火上煮了一鍋熱菜,他們圍著火,喝著酒,嗅著那胡椒。辣椒。蔥薑和牛羊肉混合的香氣。
這時胡鐵花才覺得舒服多了。
但石駝卻還是遠遠坐在一邊,大漠裏明亮的星光照耀下,他的臉非但更冷,更醜,而且還有種奇異的神色。他看來既像很自卑,又像很倨傲,既像不敢過來享受楚留香他們的歡樂,卻又像是不屑於和他們為伍。越在空曠的地方,越是寂靜的地方,他這種神情也就越明顯,現在,他坐在這無邊無際的大漠中,寒冷寂靜的夜色裏,他看來竟像是個被放逐的帝王,在默默忍受著深沉的寂寞。痛苦。和屈辱!就連楚留香,也不禁對這神秘人物的往事覺得好奇起來,卻猜不透這神秘人物的心事。
但楚留香並沒有去問姬冰雁。他知道姬冰雁絕不會說的。
到了晚上,他們都回到帳篷中睡覺了,石駝卻隻是用張毯子裹著,睡在駱駝旁,仰視著天上的星光。
楚留香也不知他究竟睡了沒有,隻知道他寧可睡在駱駝旁,也不願和任何人睡在一起。
胡鐵花自然也留意到了,他不像楚留香,有時可以將話留在心裏,他忍了半天,終於還是問了出來:“他為什麽不進來和我們在一起?”
姬冰雁說道:“隻因他瞧不起我們。”
胡鐵花跳了起來,怒道:“他瞧不起誰?”
姬冰雁說道:“任何人他都瞧不起。”
胡鐵花怔了怔,說道:“連你也瞧不起麽?”
姬冰雁淡淡笑道:“正是連我也瞧不起。”
胡鐵花說道:“他瞧不起你,為何要替你做事?”
姬冰雁冷冷說道:“你為人做事,並不一定是瞧得起他的,是麽?”他像是也歎了口氣,然後接著道:“他現在為我做事,隻因欠了我的情,等他覺得已不再欠我什麽時,就算我跪下來求他,他也不會留下來的。”
胡鐵花又怔住了,他起來倒了一大碗酒喝下去,隻想快些睡著,但翻來覆去,抑總是想著那張奇異的臉。
這人究竟是誰?究竟被誰害成這樣子的?他自然想不通,隻得歎了口氣,喃喃說道:“這鬼地方,日子可真有些難過。”
姬冰雁像是已睡著了,此刻卻忽然冷冷道:“你現在已覺得難過了麽?真正難過的日子,還未開始哩!”
胡鐵花從第一次跳下他家後邊的那條小河遊水開始,就喜歡太陽了,從此以後,隻要有陽光的日子,他就忍不住要脫下外套,曬曬太陽,在揚子江畔,在黃鶴樓頭,在青城,在羅浮,在華山之陰,在泰山之巔,他看過各式各樣的太陽,有的猛烈如虯髯丈夫,有的溫柔如處子,有的迷茫灰黯,如老叟的眼晴,有的卻又絢麗多采,如少女的麵靨。但他卻從未見過這樣的太陽。雖然是同一個太陽,但這太陽到了沙漠上,就忽然變得又狠又毒,像是要將整個沙漠都曬得燃燒起來似的。
太陽曬得胡鐵花連酒都不想喝了,隻盼太陽快些下山一個酒徒不想喝酒的時候,他一定已經難過得要死。
沒有風,一絲風都沒有,也沒有絲毫聲音,在烈日下,沙漠上所有的生命,都已進入了一種暈死狀態。
胡鐵花簡直忍不住要跳到駝峰上去狂吼起來……就在這時,竟不知那裏傳來了一聲呼救聲。
呼救之聲雖然微弱,但在死寂的沙漠上,聽來卻比一個人在耳邊說話還要清晰。
楚留香。姬冰雁。胡鐵花背脊都挺了起來。
正在打坐的樂丹也睜開了眼睛,守護在樂丹身後的一點紅也將手按在了劍柄上。
胡鐵花瞪大眼睛,說道:“你們聽見了這聲音了麽?”
楚留香點頭說道:“嗯!”
胡鐵花問道:“你聽這是什麽聲音?”
楚留香說道:“這附近有人。”
胡鐵花說道:“不錯!是有人,但卻是個快要死了的人。”
姬冰雁冷冷說道:“你怎知道?”
胡鐵花苦笑道:“我雖不喜歡殺人,但一個人垂死前的呼救聲,我卻聽得多了。依我看,這人不是快被曬死,就是快要渴死。”就在這時,又有一聲呼救聲傳了過來,胡鐵花已聽出這呼救是從左麵一堆沙丘後傳出來的。他立刻跳下駱駝,道:“人就在那邊,咱們瞧瞧去。”
姬冰雁說道:“一個快死的人,有什麽好看的?”
胡鐵花叫了起來,說道:“有什麽好看的……你知道有人就快要死了,難道不去救他?”
姬冰雁緩緩的說道:“我早就告訴過你,在沙漠上,每天都可能遇到幾十個垂死的人的,你若要救人,別的事就都不必做了。”
胡鐵花吃驚道:“你……難道見死不救?”
姬冰雁冷冷說道:“我們難道是為救人而來的?”
胡鐵花又叫了起來,說道:“你的心這麽狠?”
姬冰雁說道:“在這種地方,隻有心狠的人,才能活下去,你快要死的時侯,也絕不會有人來救你的,隻因若有人將水分給你,他自己就要渴死。”
楚留香微笑道:“但現在我們的水豈非足夠有餘?”
姬冰雁說道:“沙漠上還有這種人,你救了他,等他力氣恢複時,反而將你殺死,再搶了你的食水和牲口逃走。”
楚留香笑道:“憑我們幾個人,世上有誰能殺得了我們?”
胡鐵花大聲道:“不錯,更何況還有樂神仙在呢,誰能殺得了咱們?”他瞪著姬冰雁說道:“看來你不但心腸越來越狠,而且膽子也越來越小,一個人若是錢太多了,隻怕會變成這樣子。”
姬冰雁寒著臉,不再說話。
胡鐵花說道:“不管你去不去救人,我總是非去不可。”
楚留香微笑道:“要去大家一齊去,是麽?”他這話自然是向姬冰雁說的。
胡鐵花看著樂丹問道:“樂神仙,你是該不該救人?”
樂丹淡淡的說道:“救不救全憑一念之間,現在我們條件充足,水源不缺,能救人一命自然是功德無量。”
胡鐵花笑道:“就是,你的意思也是救嘍。”
姬冰雁默然半晌,像是歎了氣,於是整個隊伍,都轉向左方。
左麵那沙丘並不大,轉過沙丘,就瞧見兩個人,一瞧見這兩人,楚留香和胡鐵花心都寒了。
這兩個簡直已不大像是人,而像是兩隻被架在火上,快被烤焦了的羊,他們赤條著,被人釘在地上,手腕。足踝,和麵額上,都綁著牛皮,牛皮本來是濕的,被太陽曬乾後,就越來越緊,直嵌入肉裏。
他們全身的皮膚都已被曬黑,嘴唇也曬裂了,他們的眼睛半合半張,眼珠和眼白卻已分不清了,看來就像個灰蒙蒙的洞。
這時胡鐵花才了解石駝跟睛是如何瞎的石駝的眼睛就和這兩人一樣,是生生被曬瞎的。
石駝雖然看不見,聽不見,但到了這裏,全身都發起抖來,他似乎有一種神奇的觸覺,能感覺出眼前的不祥,和未來的惡兆。
牛皮被挑斷,楚留香和胡鐵花用毛氈將這兩個人裹了起來,又用絲巾蘸了水,讓他們輕輕吮吸。
然後,他們才開始顫抖,微弱的說起來,“水……水……”他們能發出聲音時,就不停地呼喊,哀求。
但楚留香知道現在若是讓他們放量喝水,他們立刻就會死。
胡鐵花歎了口氣,柔聲說道:“朋友你放心吧,這裏水多得很,你要喝多少就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