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鴛鴦枕(5)
「大人說的那個枕頭,我知道。」
「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因為那綉枕頭的法子,是我教給小姐的。」
「你是誰?」
「我……」婆子猶豫了一下,回道:「我原是小姐的乳母,現在在後院負責一些雜物。小姐她,念著往日的舊情,對我十分照顧。」
「周小姐她既對你十分照顧,你又為何要害她?」
「我沒有害小姐。」那婆子說著,跪了下來:「這世上唯一希望小姐過的好的那個人就是我。」
「起來吧。此處並非公堂,我也並非審案的縣老爺,此回過來,不過是想要弄清楚那枕頭的來歷。你既知道,就仔仔細細的與我說來。」
「那枕頭,與小姐的突然亡故有關係嗎?」周婆子搓著手,有些不安的看向林虎。
「先說說那鴛鴦枕頭是怎麼一回事吧。」
「這件事情,還得從我祖上說起。我祖籍蘇州,祖上三代都是開綉坊的,日子過得還算平順。到了我父親時,突遭戰亂,經營了三代的綉坊在一夜之間就給毀掉了。族人,死的死,逃的逃,也就沒落了。我一路跟著父母逃難,最後逃到了這永安城,勉強算是安穩下來。
初到永安,人生地不熟,想要尋個營生,也是極不容易的事情。父親無奈,只得跟著旁人去做苦力,母親則幫人漿洗衣裳,修修補補。
在我滿十四歲那年,父親遇到了一個人。他也是落難到這永安的,父親見他可憐,便將他領回家中,照顧了幾日。那人臨走時,送給了父親一幅發綉,說是自己的家傳手藝。」
「發綉?」
「是發綉。我家祖上三代都是開綉坊的,這天下的綉品,也算是見過不少,但卻從未見過發綉。這發綉,顧名思義就是用頭髮綉成的綉品,以少女之發為最佳,老人與稚兒次之。但不同的綉品,所需要的頭髮也不一樣。
如此與眾不同的綉品,父親自然心動,也顧不得我還在場,便將那幅綉品給打開了。那是一幅美人圖,圖中的美人繡的栩栩如生,且眉眼之間還有些與我的母親相似。父親一下子就看呆了。
那人走後,父親便將自己關在房中,整日研究那幅發綉,直到三個月後,父親才願意從房中走出來。那時的他,與街頭的乞丐幾乎沒有什麼兩樣,邋裡邋遢的,眼睛里卻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我在父親的逼迫下,開始學習發繡的技藝,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哪裡來的那許多頭髮可供我練習。好在,當時還是亂世,活人的頭髮不好尋,這死人的頭髮卻是到處都有。父親每到晚上便會出去尋覓,然後天亮時回來。回來時,包袱里總是裝滿了各種各樣的頭髮。
我們發現,這越是富貴的人家,頭髮養的就越好,堅韌光滑,綉出來的綉品色澤鮮亮,經久不衰,而且以頭髮代替絲線,不僅綉品風格獨特,且有種讓人移不開眼睛的神奇的感覺。
漸漸的,我也愛上了發綉,與當日痴迷研究其技藝的父親一樣,開始不眠不休的製作綉品。我們將這些綉品,放到永安的綉坊里寄賣,很快就賺到了銀子。」
「既賺到了銀子,你又為何到了周家,做了周家小姐的乳娘?」
「一言難盡。」周婆子嘆了口氣:「隨著賣出去的綉品越來越多,我們的胃口也越來越大,可外面的仗卻是越打越少,死的人也越來越少。沒有死人,便沒有頭髮,於是父親便將主意打到了郊外的那些墳墓里。結果,從那天開始,家裡就鬧了鬼。
先是半夜聽到女人的哭聲,跟著是彈琴的聲音,可等我們大著膽子上前查看的時候,那些聲音就消失了。到了後來,不光能夠聽見聲音,還能夠看見一些奇奇怪怪的鬼影。
再後來,我與父親開始同時做夢,夢裡總能瞧見一個女人鬼氣森森的站在床邊。她什麼話都不說,只是用一雙陰冷的眼睛盯著我們。
一天,兩天,隨著那個女人出現在夢中的次數越來越多,我和父親開始不同程度的掉頭髮。到了後來,每次從噩夢中醒來的時候,我們都會發現在床頭的位置擱著一束散發。父親心裡清楚,肯定是從墓穴裡帶回來的那些頭髮出了問題,我們是招惹到了不好招惹的主家。那個女人是來向我們討要自己頭髮的。
父親雖一心想要將綉坊給經營起來,可這個時候,已經顧不得了。他讓我將所有的綉品找了出來,然後一把火全給燒了。接著,又為我尋了一個婆家,將我急匆匆的送出了門。
原本以為,事情到此就已經結束了,卻沒有想到,這一切僅僅只是個開始。在我三天回門的時候,發現父親死了,他被一束頭髮生生勒死在了門框上。我去的時候,他的眼睛還是睜著的。
我心中雖知道是因為什麼,卻不敢告訴旁人。官府的人去查了一陣,說我父親喝醉了酒,誤將自己的頭髮纏在門框上,結果導致他意外身亡。這件事,就這麼稀里糊塗地給遮掩了過去。
婚後三個月,也就是父親離奇死亡后的三個月,我被查出懷了身孕。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好不容易熬到孩子出世,結果卻生出了一個怪胎。」
「怪胎?」
「是!」周婆子的手用力握了一下,顯然不願意再提起那個孩子的事情,而是繼續道:「孩子出世那晚,家中遭逢不測,一道旱雷從天而降,我婆家那幾間房子就走了水。我是唯一逃出來的那個。」
「你是唯一逃出來的那個?」
「應該說,是我的夫君替我抵了一條命。」周婆子雙眼通紅:「當時,我真想一死了之,也跟著他們一道去了。就在我將白綾懸挂在殘破的橫樑上時,一個和尚出現,將我救了下來。那和尚不是旁人,正是當日送我父親發繡的那個。」
「這事兒有些蹊蹺。」
「得知前因後果,和尚雙手合十,說這一切都是他的罪孽。這頭髮,是人的精氣所在,用活人的頭髮製作綉品尚沒有什麼,若是用死人的,輕則晦氣,重則被鬼怪纏身。他只埋怨自己,沒有將這些事情早早的告訴我們。
我雖怨恨他,卻也知道,此事與他並無什麼關係。他贈送我父親發綉時,並沒有想著讓我們也學習這發繡的技藝,更沒有想過,我們會因為貪財,而去隨意奪去他人的頭髮。此後種種,不過是因為我們的貪心,是我們的罪業。
之後,和尚傳了我一個化解之法。他教我用自己的頭髮綉了一幅自個兒的肖像,然後連同生辰八字一同燒毀。從此之後,我便再也沒有看見過那些鬼影,身邊也再沒有奇怪的事情發生。
後來,陰差陽錯的,我進了周家,成了周家小姐的乳娘,那些與發綉有關的事情,也都跟著淡忘了。若非為了小姐,我是萬萬不願意再想起這些事情的。」
「周家小姐與你方才所說的發綉,究竟有何關係?」
「大人既來周家詢問,應當也聽說了我家小姐與張贇之間的事情。小姐與那張贇算是一見鍾情,老爺對他也頗為欣賞,很快就將兩個人的婚事給定了下來。若是沒有後來的那些事情,小姐現如今應該與張贇和和美美的,估摸著連孩子都有了。」
「這件事情我知道,說是因為張贇的表妹,所以周家斷了這門婚事。」
「婚事,是老爺了斷的。小姐痴心一片,倒是不曾計較什麼。況且張贇曾允諾我家小姐,進門之後,絕不會因為他的那個表妹對我家小姐有所虧待。可小姐,到底是老爺的獨生女,平日里寵愛有加,怎麼捨得她去受這種委屈。
這樁婚事斷了之後,小姐就患上了失眠的毛病,她開始整夜整夜的不睡覺,無論白天黑夜的,就只是坐在窗口,凝視著張家的方向。眼瞧著小姐一日比一日清瘦,我這心裡著急的慌,於是就想到了一個萬萬不該想到的主意。」
「你做了什麼?」
「小姐生母早逝,臨去時,曾留下自己的一束青絲,交給小姐當做念想。我見小姐整日不睡,便想到了當初和尚告訴我的那些話。於是偷偷取出了小姐亡母的青絲,用那縷青絲綉了一個枕頭。」
「鴛鴦枕?」
「不!只是很尋常的一個枕頭,只不過樣式做成了小姐喜歡的那種。許是夫人在天庇佑的緣故,自從有了那個枕頭之後,小姐就能安然入睡了。作為小姐的乳母,我這心裡也才踏實下來。可我萬萬沒有想到,那張贇居然不知廉恥的再次找上門來。」
「張贇還來找過周家小姐?」
「是!當我得知這件事情的時候,我恨不得當即殺了那個混蛋。」周婆子的手握得越發緊了:「這個混賬,明明就已經娶了她人為妻,卻還跑來招惹我家小姐,口口聲聲哭訴自己的情非得已。小姐對他原就舊情難忘,被他一哄之下,哪裡還能自持,竟瞞著我與老爺私下與他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