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馭食記(2)
這些日子,羅三總覺得有些不踏實。心裡頭七上八下的,彷彿有什麼事情要發生的一樣。他覺得有雙眼睛在時刻關注自己,卻又不知道那雙眼睛來自何方。
他抬起頭,盯著牆上的那幅畫。畫中畫的是觀音娘娘,只不過這個觀音娘娘看起來與別的畫像有些不大一樣。她的臉,一半像女人,另外一半卻像是個男人。
這真是一幅古怪至極的畫。
羅三盯著那幅畫,想了大半天,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這幅畫是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家裡,又是什麼時候掛到牆上去的。
這畫,不是羅三請的,也不可能是羅三已經去世的爹娘。他的爹娘都不信佛,不信佛自然就不會拜觀音,可家裡卻掛了一幅觀音畫像,這讓羅三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羅三看向觀音的那雙眼,沒有慈悲,卻有嘲諷。他冷哼幾聲,快步上前,將那畫像從牆上扯了下來。
動手去撕的時候,他好像聽見了一聲冷笑。
次日,羅三從衙門裡出來的時候,習慣性的朝著大槐樹底下看了一眼。大槐樹下,賣粥的地方空無一物。
羅三抬眼看下天色,竟在心裡問了自己一句。她是怎麼了?往常這個時候她應該已經拉著粥車過來了。
「羅爺,早!」
饅頭鋪的大嬸笑著跟羅三打了個招呼。
羅三點點頭,抬腳欲走時,又停下腳來問了句:「那個賣粥的今日沒有來?」
「羅爺問的是田禾吧?」大嬸說著搖了一下頭:「田禾她搬地方了,不在這裡賣粥了。」
「為什麼?」
「還不是那些收保護費的混蛋。」大嬸朝地方啐了口吐沫:「昨個兒賣粥賣的正好,也不知道那些個混賬東西從哪裡鑽出來的,指著田禾就讓她交保護費。田禾剛想搖頭,那些王八蛋裡頭的一個就直接下手去奪田禾賣粥的銅板。田禾也是個傻姑娘,明知道自己不是那些混賬東西的對手,卻還想著把銅板給奪回來。結果倒好,錢沒了,車翻了,連田禾自個兒都被那些混賬給打了。也不曉得傷的重不重,還能不能繼續煮粥賣錢。唉,這年頭,日子難過呀。」
「她受傷了?」羅三喃喃著,不知道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賣饅頭的大嬸。
「是受傷了!」大嬸回著:「要不是在攤子上喝粥的那對貴人夫婦出手,田禾這姑娘還指不定被打成什麼樣子呢。咱們這地方,勉強也算是天子腳下吧,怎麼還有這麼些個不管不顧,欺負人的混賬。羅爺,您好歹也算是官府裡頭的人吧。這能不能跟大老爺說說,管管這些欺負人的東西。
羅三皺了皺眉,目光飄忽至空地上,沒有答話。
他從未在她的攤子上喝過粥,卻知道她做的粥很好喝。
他也從未與她說過話,大多數時候都是她抬頭看著他,用軟軟的聲音喊他一聲:「羅爺。」
羅爺,這城裡有許多人這麼叫他,但只有她叫出來的那兩個字顯得不同。
轉了身,腳卻不由自主朝著與家完全背離的那個方向走。羅三記得,她住在城門口那間偏僻的客棧里。
客棧老闆姓於,是個瞎了一隻眼的老婆婆。羅三敲門的時候,於婆婆正好從裡頭開門,那隻瞎了的獨眼正好與他的眼睛對上。
羅三一驚,覺得整個後背都泛起一層涼意來。
「羅爺。」
於婆婆不光瞎了一隻眼睛,連聲帶也給油煙灼壞了,說話時,聲音猶如粗沙一般刺耳難聽。因為這個,很多客人不願意入住這間客棧,生怕半夜起床時被於婆婆給嚇到。
「田禾在嗎?」
「田禾?」
「就是賣粥的那個姑娘。」
「田姑娘。」於婆婆哦了一聲:「她在我這裡住了多日,我竟不知道她的名字叫田禾。」
「她在嗎?」羅三問,朝著客棧裡頭望了一眼。
隱約間,他的鼻子好像聞到了一股熟悉的用野菜熬出來的粥的味道。
「在是在,只不過不知道羅爺來找田姑娘做什麼。」
「與你有關嗎?」
「瞧羅爺你問的這話。我是這客棧的老闆,田姑娘是我客棧的客人。羅爺您又是什麼人?您是府衙里的差爺,是負責看守大牢的。您來找田姑娘,我這不得多問一句,萬一是不好的事情,我也得躲一躲,將自己撇乾淨不是。」
「我是來喝粥的。」羅三看了於婆婆一眼,坐下。
「喝粥的?羅爺喝粥喝到我這小客棧里來了。」
「別廢話,叫田禾出來。」
於婆婆瞅了羅三一眼,拄著拐杖去了後院。不一會兒,田禾出來了。與往常一樣,她還是穿著賣粥時的那件粗布衣裳,只不過臉上多了幾道清晰的淤痕。
見到羅三,田禾有些意外,卻還是走上前,小聲的問了句:「聽於婆婆說羅爺您是來喝粥的。」
「不行嗎?」
「不是不行,只是今日我未曾出攤。」
「不出攤就做不了粥了?」羅三問,看見田禾緊張的捏了捏衣角。
「鍋子壞了,做粥的東西也都沒了,羅爺若是不急的話,就等一等。」
羅三皺眉,看了田禾一會兒才道:「不急,我白日有的是時間。」
「哦,好。」
田禾低頭應了聲,回頭對於婆婆道:「我能不能借用一下婆婆您的廚房?」
「去吧,別讓羅爺等急了。」於婆婆點頭,用眼角餘光瞥著羅三:「這城裡人都知道,衙門裡的羅三爺最是沒有耐心。」
羅三皺眉,冷著一張臉沒有說話。
城裡的確有傳言,說他羅三脾氣不好。他的確脾氣不好,尤其對待牢里的那些犯人。
後院,客棧廚房,田禾將昨日撿回來的還能用的食材細細的清理乾淨。
灶台上,那口黑鍋冒著咕嘟嘟的熱氣。
於婆婆拄著拐杖走進來,站在田禾身後,看著她忙碌。
「這羅爺不是一般人能招惹的。」
「婆婆誤會了,我……」田禾垂著眼睛,將手裡洗乾淨的野菜丟入鍋中:「之前擺攤時,羅爺從未光顧過。」
「沒有光顧過那才是最好的。說句不中聽的,這在衙門裡討生活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沾染著晦氣。這羅爺就更沾不得了,他是牢里的,就算這手裡不染血,身上也會帶著點兒。」
「多謝婆婆,田禾知道了。」
「知道就好。說也奇怪,這一大清早的,羅爺怎麼就想到要喝你煮的粥了。」
田禾搖搖頭,繼續往鍋里添著別的食材。
粥,熬好了,香氣在落魄的小客棧里瀰漫著。
田禾將粥連同小菜一起放在羅三的面前。
「羅爺,好了。」
「嗯。」羅三點點下巴,卻沒有動手去拿放在桌邊的筷子,而是抬起頭,目光冷然的看著田禾:「你臉上的傷是被打的嗎?」
田禾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沒有答話。
「是誰打的?」
「不認識。」田禾小聲回著,見羅三一直盯著她不肯將眸光移開這才又補了句:「他們只說他們是收保護費的。」
「除了收保護費他們還做了什麼?」羅三看著田禾的臉:「他們還對你做了什麼?」
田禾的臉色忽然變得難看起來,她側過身,輕輕回了句:「沒……沒什麼了。」
羅三陰沉著臉沒有說話。
田禾咬了咬嘴唇,繼續道:「月初的時候他們已經收過一次。我是賣粥的,也掙不了幾個銅板,沒有多餘的錢給他們搶。」
「他們不止是搶錢對嗎?」
田禾緊緊咬住唇瓣,過了一會兒才放開,冷靜道:「是,他們說他們可以照顧我,讓我不用再賣粥。」
「我知道了。」羅三霍得起身,「明日起,他們不會再打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