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五味酒(5)
在米行老闆面前擺放著一壺酒,酒是用五種糧食釀成的,據說能品出五種不同的滋味來。米行老闆盯著那酒,眼睛微眯,視線越過女人低垂的肩頭,落到女人身後那片斑駁的牆面上。
「若我嘗不出五種味道該如何?」
女人局促地搓著手,一張臉不知道是因為在寒風中凍的久了,還是被問得心虛了,有些泛紅。
女人長得不差,雖說麵皮黑了些,可五官精巧,搭配在一處有一種讓男人說不出的心動的感覺。米行老闆舔了一下嘴唇,將目光從斑駁的牆面移到女人的腳上。
女人的腳很小,半掩在破舊的羅裙下。裙子,已經看不出原有的顏色,但繡花還算精緻。鞋頭上的花與羅裙上的相呼應。
看來,這女人自落魄之後便沒有更換過衣裳。只是,他從未見過哪個「乞丐」能在落魄的不曾更換衣衫的情況下還能保持自身清爽。他不禁想要問問,女人日常清洗是如何做到的?
許是米行老闆許久都沒有說話的緣故,女人終於將低垂著的頭抬了起來。她先是發了一個簡短的嘶啞的聲音,像是聲帶被什麼東西給卡住了一樣。
米行老闆聽到聲音,抬起頭來,目光與女人的視線撞到一處。女人輕輕咳了一聲,開口道:「若是老爺沒有品出五種滋味,我願隨老爺處置。」
「處置?沒那麼嚴重。」
「救命之恩,原就無以回報。」
「你當真是這麼想的?」米行老闆直起身,且下意識的往前探了探。
女人察覺到了,腳向後移了半步。
「我是生意人,向來都不喜歡做賠本買賣。」米行老闆的眼睛越發眯的厲害:「你心裡清楚,救你,原是我的舉手之勞。這大冷天的,米行生意原本就不好,若是門口凍死個人,難免晦氣。」
「對不起,我……」
「不需要道歉。」米行老闆站了起來:「你只需記得你方才說過的那些話就行。」
女人一怔,再抬眼時,米行老闆已經拿起酒壺,懸高,對著嘴倒了下去。
酒,連成一條直線,直接入了米行老闆的喉嚨。女人看著,一句話沒問,也沒說。
放下酒壺,米行老闆十分不雅的吧嗒了一下嘴,說:「酒不錯,可惜我沒有品出五種味道來。」
女人一怔,將抬著的頭又給低了下去。
女人成了米行老闆的女人,只不過外頭的人不知道,他們甚至不知道,在店裡還有一個女人。
最初,米行老闆也是十分喜愛女人的。他給她買眼下最時興的衣裳,買最好的金銀首飾,情到濃時,也會說這世上最動聽的情話。只可惜,任何的喜歡都是有期限的,就在女人懷上米行老闆孩子的時候,米行老闆突然厭倦了,他甚至有些厭惡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
隨著女人的肚子一天天長大,老闆對女人的厭惡就越來越深,甚至在厭惡背後還多了一些別的東西,例如他擔心自己金屋藏嬌的事情被他的夫人得知。
他的那位夫人,是出了名的小家子氣,可他偏偏還得哄著,慣著。因為他眼下有的,都是他的那位夫人給的。米行,包括米行老闆的身份,以及米行現有的生意。
最終,他做出了決定,決定讓女人以及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悄無聲息的消失,就像女人從未出現過的一樣。
行事那天,他刻意與女人多說了些體己的話,然後趁著女人不備,抓起桌上的一個酒瓶子,朝著女人的頭頂就砸了下去。
「砰!」
酒瓶子落到女人頭頂上發出一聲悶響,女人卻依舊抬頭直愣愣地看著他。
他心中一顫,緊跟著又抓起一樣東西,朝著女人第二次砸了下去。
「嘩啦!」
盤子的碎片掉了一地,女人卻只是低頭,朝著那些碎片瞅了一眼,然後問他:「你是想要我死嗎?」
米行老闆慌了,記憶中,他是用足了力氣的,莫說是一個身懷六甲的軟弱女子,就是身強力壯的漢子,被人砸這麼兩下子,也得倒地不是。可女人,依舊坐著,用一雙平靜到沒有任何起伏的眼睛盯著他。
「這些東西都是沒用的。」女人言語輕輕地說著:「酒壺沒用,碟子也沒用。」
「那什麼有用?」米行老闆問著,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然目露凶光。
女人搖搖頭:「我是死不了的,就算死了,也是會回來的。」
死不了?
怎麼可能死不了!
會回來?
我就不信死了的人還能從陰曹地府里爬回來。
米行老闆猛然抓起女人,將她的四肢牢牢捆綁住,然後用兇狠的目光盯著女人隆起的腹部。
刀,是事先準備的好,但在準備的時候,他並未想過真的會用到它。
他最初的盤算很簡單,將女人打暈,趁著夜色拖到郊外,挖個坑,將其埋了。神不知,鬼不覺,消失地乾乾淨淨。
揮刀的時候,米行老闆並沒有猶豫,他甚至還從血液的味道里嗅出了一絲讓他感覺興奮的味道。借著那絲興奮,他劃開了女人的肚子,看到了自己尚未出生的孩子。
夜裡,起風了。
風卷著碎屑在路邊盤旋。
米行老闆握著刀,刀尖上染著血,耳朵里聽到的卻是嬰兒細弱的啼哭聲。
他盯著那個還蜷縮在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慢慢地將手伸了過去……冤有頭,債有主,米行老闆的死,不過是他的咎由自取。
刑如意問米行老闆,「你知道那個女人為什麼不會死嗎?」
米行老闆恍惚地搖搖頭。
刑如意道:「因為她就是一個死人。」
米行老闆徒然地睜大了眼睛。
刑如意一聲嘆息:「你遇見你的夫人是在盛夏,成婚是在秋天,而你遇見她,卻是在第二年的春天。」
「不可能!」米行老闆叫出聲來:「我夫人脾氣甚大,莫說是剛成婚時,即便是到了現在,也不允許我多看旁的女子一眼。若非如此,若非那個女子執意要生下那個孩子,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在被逼急的情況下做出那樣殘忍的事情來。」
「你的殘忍自私與你的夫人可是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救下那個女子,借著由頭將女子留在店中,與其歡好,與其疏離統統都只是你自個兒的選擇。你好歹也是男子,怎麼生前死後都是這般的不要臉呢。」
見米行老闆欲要開口,刑如意直接將其打斷。
「我要說的,與你的自私殘忍沒有一星半點兒的關係,我只是想要你明白,你究竟錯過了什麼。」
「什麼?」
「你成婚後的第二年春天,你的岳父帶著你去鄉下收租,可有此事?」
「有!」
「在一個叫做青田鄉的地方你們遇見了什麼?」
「青田鄉?」米行老闆皺眉想了一會兒。
「再仔細想想,你和你的岳父有沒有遇見一場鬧劇?」
「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那年去青田鄉收租的時候,的確遇見了一樁事情。有個女子,被鄉民們抬著……對了,那個女子是被關在一個鐵制的籠子里的,那鐵一看就是東拼西湊出來的爛鐵,不少地方都生了鐵鏽。至於那個女子,我只隱約記得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女子,披散著頭髮,看不清楚面容。身上的衣裳也是破破爛爛的,還有好幾道口子,口子里露著染血的皮肉,一看就是用鞭子打出來的。我那時年輕,還算是有幾分同情心,瞧著那女子可憐,就讓隨行的小廝拿了件外衣給她。我記得,當時那些村民的眼光頗有些不善,可礙於我的岳父,也並未說什麼。」
「那你可知那女子最後如何了?」
米行老闆搖搖頭。
「她被沉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