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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桔梗(16)

  「所以——」


  刑如意飲了口茶。


  「我告訴你與不告訴你又有什麼分別。就算我知道那臉皮是嫣紅的,就算我知道臉皮是被袁夫人生生給剝下來的,那又如何?人不是我殺的,臉皮不是我剝的,就算我為袁夫人更換了臉皮,我也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


  至於,那被剝皮的嫣紅,在我看來不過是死有餘辜罷了。她背叛主母,引誘主人,原本就是該死的,況且身為被典賣入府的丫鬟,她的生死本就是袁夫人說了算的,即便是你家大人,也說不出什麼來。我這個開設胭脂鋪的外人就更沒有立場去指責夫人了。


  袁夫人有錯,錯在她不該網殺無辜,她又今日,也是她的報應。」


  「你,不像是我認識的如意。」


  「那是你從未見過真正的我。」刑如意放下茶盞:「我不是天真善良的小姑娘,更不是那種溫柔體貼的家常女子。在我心裡,沒有絕對的善惡,在我的行事風格里,也沒有絕對的標準與框架。說白了,我做事,只憑我是否喜歡。」


  柳生的眸光暗淡了下去,他指著袁夫人說:「時候不早了,為她更換臉皮吧。」


  「夫人請!」


  「幫我,快些幫我換臉。」袁夫人緊抓住刑如意的手臂,將臉皮一併遞給她。


  「依著鋪子里的規矩,我還要再問夫人一句,這臉皮夫人當真要換嗎?」


  「要換,要換的。」


  「夫人不後悔?」


  「絕無後悔。」


  「夫人怕疼嗎?」


  「呢?」


  「這次換臉與上一次不同。上一次,是將夫人自己的臉皮剝下來,臉皮忠於夫人,自不會掙扎抗拒。這一次,是將嫣紅的臉皮從夫人的臉上取下,那臉皮為了自個兒,必定是不願意。摘取臉皮時,夫人所承受的將會是與嫣紅同樣的疼痛。夫人,可後悔嗎?」


  袁夫人抬眼,眸光里有了一絲懼意,但那懼意很快就被堅決所替代。


  她微微握拳,閉上眼睛,說了句:「我不怕,為了老爺,我什麼都不怕。」


  「何必呢?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袁老爺一個男人。」


  「可這天底下,我愛的人,卻只有老爺一個。」袁夫人苦澀地說著:「就權當是我上輩子欠他,這輩來償還的吧。」


  「既如此,那如意也只能成全夫人了。」刑如意看了喜鵲與柳生一眼,「時間緊,臉皮就在這裡換吧。喜鵲,你回後院去,若沒有我的傳喚,不許出來。至於柳生你,是去是留,是看是避,全由你自個兒決定。」


  「開始吧!」柳生站著,一動不動。


  刑如意抽出一把尖刀,刀尖鋒利無比,她略俯身,將刀尖對準了袁夫人下頜的輪廓線。


  刑如意的動作很快,手法也很好,幾乎只是一個眨眼的瞬間,一張完整的臉皮就被擱在了桌子上。出現在柳生面前的是一張血淋淋的臉,臉上的五官因為疼痛而扭曲著。


  就算他是捕快,就算他已經見慣了生死,見慣了各種各樣的死屍卻依然沒有強大到能夠面對這樣殘忍的畫面。他背過身,強壓下喉嚨里那股難受的感覺,眼前白晃晃,竟有些暈眩。


  「若是難受,就吐出來。」


  刑如意將取下的臉皮裝好,與袁夫人方才寫下的認罪書一併交給柳生。


  柳生抬頭,眼中是無限的懼意。


  「我想,你今後大概也不想見到我了。」刑如意輕勾唇角,臉上卻也沒有笑意:「記得,這錦盒中的臉皮是活的,且不可取出來。待案子被審理清楚之後,你將臉皮帶到義莊,交還給嫣紅,義莊鬧鬼自然可消。至於那個妙妙,你放心,她會好起來的。」


  柳生點頭,接過錦盒,目光繞過刑如意落到袁夫人身上。當他看到袁夫人的那張臉時,竟有種方才所見種種皆是幻想的感覺。


  就在袁夫人被柳生帶走的第二天,一個身形傴僂,容貌盡毀,將自個兒全身上下都裹在黑衣中的男人出現在府衙門前。他自稱劉五根,是袁記布莊以前的夥計,在布莊大火之後便隱匿了起來。他說袁夫人是被冤枉的,袁家那個側室嫣紅是被他剝去的臉皮,且當場說出了剝皮的地點以及剝皮工具藏匿的地方。


  他還承認,袁家的命案是他做的。死在袁夫人卧房中的那個丫鬟是他殺的,他的目的,就是為了擾人視聽,幫助袁夫人完成自個兒的心愿。


  劉五根還說,這一切都是他自願的,因為他想報恩。當年,袁記布莊起火時,他因為貪睡,差點被大火給燒死,是夫人不顧安危將他從大火中救出來的。夫人沒錯,錯的是他,他願意承擔所有的罪責,願意以命抵命。


  劉五根被判了斬刑,袁夫人則因為證據不足,在關押了幾日之後就被放出來了。走出府衙,第一件事,便是回去找袁老爺,可袁家宅院空空蕩蕩,袁夫人看見的仍是擱在桌上的那箱銀兩。


  有人說,袁老爺去了寺院,做了吃齋念經的和尚。袁夫人攜著那箱銀兩找了他許久,散盡千金,卻始終都沒有找到他。


  刑如意交給柳生的那兩樣東西,柳生並未呈交。他知道,剝皮一事,大人若是信了,如意與她的如意胭脂鋪便脫不了干係。大人若是不信,那他的遞呈就變得毫無意義。


  他依刑如意所言,將錦盒中的臉皮還給了嫣紅,並且囑咐老陳將錦盒以及嫣紅的屍身儘快燒去。陳妙妙痊癒了,不久之後,就在老陳的安排下嫁給了一個老實寬厚的庄稼人,過著平淡卻幸福的日子。偶爾,也會有一個紅衣女子入夢,看不見臉皮,嚇得心慌。可每每心慌之時,旁邊總會有個手臂無聲的將她摟過去。


  林虎從牢里出來了,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如意胭脂鋪討吃食,看著大腹便便的刑如意,愣是挽起袖子,自個兒下了廚房。


  袁家的事,以一種近乎荒唐的方式開始,也以一種近乎荒唐的方式結束。


  事後,喜鵲曾問過刑如意,為何要在給袁夫人的布袋子里裝上桔梗,那桔梗真那麼管用嗎?

  刑如意笑笑,說了句:「桔梗並不能叫嫣紅畏懼,嫣紅畏懼的也並不是桔梗,而是藏在桔梗背後的那個人。」


  「藏在桔梗背後的那個人?是那個給袁夫人看診的大夫嗎?」


  刑如意搖搖頭,卻沒有回答她。


  除了刑如意,這世上大概不會有人知道,嫣紅在與袁老爺相好之前,曾與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孩子互相傾慕過。那個男孩子家是採藥的,他經常會在桔梗花開的時節,摘下一大捧的桔梗送給嫣紅。後來,嫣紅喜歡上了更體貼,也更會哄人的袁老爺,那個男孩子便默默跟隨,去袁記布莊做了小夥計。那場火,是嫣紅放的,她原本要燒死的是那個小夥計,她擔心小夥計會將她的那些過往說出來。小夥計看見她了,他知道嫣紅想要他死,所以他沒有逃離,而是在火勢起來之前,將一束精心晾曬的桔梗花遞了過去。


  嫣紅懷著複雜的心情逃了,此後的每一年,她都會夢見那個場景,夢見那個男孩子,夢見那一束桔梗花。


  嫣紅不知道的是,那個男孩子並沒有死,他被返回倉庫搶救布料的袁夫人寧馨發現,且冒著大火將他從火堆中救了出來。這也是他為何比寧馨傷的更重的真相。他與嫣紅的情,沒了,但他欠下袁夫人的情,他得還。


  他親手取下了嫣紅的臉皮,將它交給了袁夫人,可私心裡,卻又不忍嫣紅就那麼死了,所以他將嫣紅的屍身放在了洛陽城外。這之後發生的事情,也就是大傢伙兒都知道的那些事情。


  每個人的心思都是複雜的,嫣紅如此,袁夫人如此,被毀了容的小夥計也是如此。


  劉五根被處斬的那天夜裡,刑如意的腿部又開始抽筋兒了。


  她艱難的睜開眼,想要調整一下睡姿,卻被小腹內翻騰的痛楚給徹底攪醒了。


  「唔……」她深吸一口氣,看向自己的肚子,心裡念叨著:「小狐狸,你這是想要出來了嗎?」


  彷彿是在回應她似的,那股疼痛的感覺越來越清晰,刑如意知道,這是陣痛,是小狐狸即將出世的訊號。她用力握住床畔,大聲叫著喜鵲的名字,心裡卻在咒罵著狐狸。


  「臭狐狸,死狐狸,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麼還不回來。你聽著,你給我聽著,若是孩子出生前,你還沒有出現的話,我這輩子都不要理你了。我發誓……我發誓,我一定會帶著咱們的孩子藏起來,讓你找都找不到。唔……好痛,生孩子為什麼會這麼痛?」


  刑如意下意識的握緊拳頭,正要砸床的時候,她的手被握住了。


  「如意——」


  是狐狸,這是狐狸的聲音。


  她睜開眼,看著眼前那張熟悉的俊俏的臉,幾乎是下意識的就甩了一個耳光過去,用疼到抽泣的聲音說著:「你個死狐狸,你還知道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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