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狐香(18)
「老……老天爺,你……你居然從這河裡游上來了。」
鬼手不知道從哪裡跳了出來,它先是繞著刑如意轉了幾圈,跟著食指彈向掌心做思考狀。
「從你駕著馬車闖到夾道時,本手就認定你絕非一般的鬼或者魂。嘖嘖,本手真是好眼光。」
「武三思在哪兒?」
「誰?」
「就是你口中那個被殘肢拼湊起來的醜八怪,武三爺。」刑如意撿起玉佩,沒好氣的說著。
「你放心,他回去了,一時半會兒不會回到這河邊來的。」
「我知道,我要去找他。」
「找他?我的天爺爺啊,你這是上趕著去找晦氣,想要魂飛魄散嗎?」
「不是魂飛魄散,是四肢都散。」
刑如意握了下手,感覺到體內有股強大的力量在蠢蠢欲動。那些原本已經沉睡的屬於鬼族的力量似乎被河水給喚醒了。她鬆開手,一束鬼火出現了,它妖嬈舞動,帶著嗜血的瘋狂。
「這是……這是……」鬼手縮成拳頭,向後跳了好幾步:「我的天,你究竟是誰?」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誰,我只知道,我現在很生氣,後果很嚴重,我要將那個武三思,大卸十八塊。」
「行,我支持,我舉五根手指頭支持。」鬼手能屈能伸:「我剛剛跟過去了,我知道那醜八怪的府邸在哪兒,我帶你去。吼吼吼,太瘋狂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能從這河裡爬出來的鬼,也是第一次看到能控制鬼火的鬼,你比我見到的那些鬼差還要厲害。」
刑如意握掌,鬼火卻未熄滅,透過指縫,仍能看見那些跳躍著的藍色火光。
武宅,就在那片濃霧裡。
說是宅院,其實就是一座黑色的小房子,但這小房子裡頭什麼都有。
武三思一邊喝著鬼酒,一邊用鬼鞭使勁鞭打著那個剛剛才迎娶回來的鬼新娘。
原本,這個鬼新娘是要被填到河裡去的,誰知道竟被旁的給替代了。也好,他省了些功夫,下個月填河的鬼不用再去刻意尋找了。
牆裡的世界本是不該有風的,可他卻聽到了風聲,那風聲將整座房子都吹得吱吱作響。他皺了眉,卻又聽到門外傳來了既像是著急,又像是害怕的求饒聲,又過了會兒,那些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寧靜。
這種寧靜,他很熟悉,在他被人帶兵抄家前,就是這種感覺。
他握著鬼鞭,走了出去,他想要看看,將這種熟悉的感覺帶回來的是誰。
「啪!」院門被踢開了,屋子裡所有的鬼燈都滅了。
他眯眼看去,只見門口站著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那女子有些眼熟。
來不及將手裡的鞭子揮出去,他的瞳孔就縮成了一個小點,緊跟著腦袋掉了。
「可惡!」他嘴裡說著,用手接住了掉下來的腦袋。
腦袋沒有血,也不可能有血,但他同樣厭惡這種感覺。他提著腦袋,對著那個白衣女子怒喊:「找死!」
「你是挺找死的,活著的時候惹人討厭,死了同樣惹人不喜。」刑如意把玩著手中的鬼火:「武三思,我問你一個問題吧。這活人死了變成鬼,鬼死了,會變成什麼?不用著急回答我,因為很快我就會知道這個答案的。」
「你究竟是誰?」武三思瞪著一雙小眼睛。
他認出了這個白衣女子就是剛剛落水的那個,也認出了她手中的鬼火。那是源於地獄更深處的可以燃盡世間一切的鬼火。那河中漂浮著的幽藍色的東西都是被這種鬼火燒掉的魂魄。
他用難以置信的小眼睛盯著刑如意,不相信怎麼可能有鬼能駕馭這種鬼火,駕馭這種恐怖的力量。
「害怕了,想要求饒了?」
「鬼才害怕!」武三思既不是英雄,也不是梟雄,而是個欺善怕惡,欺軟怕硬的孬種。當他認出刑如意手中駕馭著的那團鬼火時,他就慫了,怕了,甚至連拼湊起來的那些四肢都在瑟瑟發抖。他鼓起勇氣看向刑如意,用微顫的嗓音問她:「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原本,我只是想要帶那個鬼新娘出去。現在,我改主意了,我要殺了你。」
「不!」武三思搖頭,「沒有人可以殺死我,沒有人可以再殺死我。」
他甩著鬼鞭想要衝過去,結果胳膊掉了,腿也掉了,軀幹更是麻溜得逃了很遠。那些原本就是拼湊起來的四肢因為恐懼,選擇了各自離開。
「嘖嘖,好壯觀,我還是頭一次看見,胳膊腿是這麼分家的。」
「放過我們,我們跟他不是一路的。」那些胳膊跟腿都在跳著,想要擺脫與武三思的關係。
「不是一路的?」刑如意搖搖頭:「可惜,我從不聽這些沒用的辯解。」
手,輕輕一拋,鬼火張牙舞爪,朝著那些殘枝撲了過去。
頃刻間,一切都恢復了平靜,只有那個穿著大紅衣衫的鬼新娘臉色蒼白的站在黑色的房子前,呆愣愣地看著這一切。
刑如意走過去,問她:「你,認得於安嗎?」
「於安?」鬼新娘散亂的瞳仁慢慢地聚到一起,她說:「我女兒也叫於安。」
刑如意將鬼新娘帶出了牆壁,帶到了枉死城的城門口處,這對陰陽相隔的母女終於又抱到了一起。
從鬼新娘的口中,刑如意得知,她並不是意外身亡,而是在經過英姑的墓碑時,被出來尋覓姑娘的英姑給拘了魂。
活著時,她因為無法面對巨大的悲痛,變成了瘋子,可死了之後,那些被刻意遺忘的記憶全部都回來了。清醒之後的她選擇了逃跑。為了躲避英姑,這些年,她一直躲在亂葬崗里,可躲來躲去,還是被她給撞見了。
鬼新娘已死,死去的魂魄,即便再不舍,也是不能還陽的。在枉死城的門口,她與於安告別,告訴她,此生愧做她娘,希望來世能有機會彌補。於安紅著一雙眼眶,揮揮手,跟著刑如意回到了亂葬崗。
送他們離開的是林梟,是那個熱情的,只願意做鬼,不願意做人的林梟。
回到亂葬崗,於安收殮了母親的遺骨,將其重新安葬。
她告訴刑如意,這些年,她也攢了一些錢,她打算用這些錢為她和妹妹贖身,然後找個沒人認識她們的地方重新開始,好好生活。
走出亂葬崗的時候,刑如意看見了獨自撐傘站在那裡的狐狸。她顧不得周身狼狽,撲到了他的懷裡。
「知道怕了嗎?」狐狸低頭,捏住她的臉:「下次,不要再這麼任性了。我雖是青丘狐族,卻也不是什麼地方都能去的。如意,你知道嗎?我很害怕,害怕你再也不能回來。」
「你,知道我去了哪裡?」
刑如意抬頭,輕問。
狐狸點點頭。
「那個地方,你去不了?」
「是!」
「那我小時候是不是見過你?」刑如意想到在河水裡看到的那個場景:「我的意思是,在我還很小很小的時候,是個襁褓中小嬰兒的時候,我是不是見過你。」
「這個重要嗎?」狐狸不答,反問。
刑如意認真的想了下,說:「不重要!如果我看見的都是真實發生過的,我想說,我感謝我們的遇見。如果沒有遇見你,餘生再長,都是虛度,都是毫無意義的。」
狐狸眼眸低沉,他擁住了刑如意有些泛涼的身子,說了句:「好了,我們回家吧!」
宮裡,雨水落到屋脊上,順著瓦楞淌落,打在了地上。
窗上,兩道影子來回的搖晃著。
李隆基站在那兒,整張臉被光線照得有些模糊。借著光影,依稀能看見他的嘴巴在動,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誰說話。
只是,他面前一個人都沒有,因此那張臉看上去顯得格外的陰沉。
「是么?我知道了……你說的對,她是個意外,是個讓我們所有人都無法把控的意外……是的,那玉佩是我交給她的,但我沒想到,她真的能幫諦聽揭開封印……她是我們要找的人,可往後的事情,我們誰都無法預料……你掌控不了,我也掌控不了,這世間總有些事情是我們掌控不了的。」
轟隆隆!轟隆隆!
一陣陣悶雷響過,宮殿門口的燈籠搖搖晃晃,遠遠看去,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整個宮殿,都像是籠罩在了一片黑暗之下,就連那些把守在宮門口的侍衛們眼中也都顯出了無法控制的恐懼。
他們知道,危險要發生了,那個蟄伏在黑暗中的東西要出來了。
如同死亡一般的寂靜瀰漫在四周的空氣里。
梅妃舞了一曲,足尖隨著雷聲的停滯而落下。她走到窗口,推開窗子,看著遠處的天空,喃喃道:「時間,終於到了嗎?」
「喵~喵喵~」
小貓從花架上跳下來,輕輕一躍,在她轉身時,撲到了她的懷裡。
「喵~」
小貓張開嘴,露出兩顆尖尖的牙齒。它舔著舌頭,貓眼從琥珀色變成了血紅色。
「乖,再等等,我們再等等好不好?」梅妃低頭,用額角蹭了蹭小貓的頭:「時間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