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硃砂記（9）

  「師傅。」聽到阿爹被妖怪抓走了，邢如意急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她眼巴巴的看著狐狸，狐狸卻虛空幻化出一把寶劍，直接對準了那個正要離開的少年。


  「既然是被妖怪抓走的，那麼就請妖怪帶我們去找吧。」


  「你說我是妖怪，你有證據嗎？」


  少年似笑非笑，那張笑臉竟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彷彿在哪裡見過一般。


  可究竟在哪裡見過？


  邢如意想不起來，她只是短暫的忘記了阿爹被妖怪抓走的事情，進而讓自己的腦子快速的接受眼前這個少年也是妖怪的事實。


  「師傅，他是妖怪嗎？」


  邢如意湊近少年，想要找出他身上跟妖怪相似的地方，肩頭卻被狐狸扣住了。


  「別過去，他的爪子可是尖利的很。」


  「你可真會開玩笑，我的這雙手，哪裡尖利了？」


  少年舉起手來，對準了邢如意。狐狸見狀，直接抬劍，朝著他的手劈下去。少年嘻嘻一笑，那雙手竟真的變成了貓爪。


  「說我是妖怪，你自己不也是個妖怪嘛。」少年伸出貓舌，在爪子上舔了一下：「師傅？我怎麼就沒想到用這一招呢。也是，贏得了這個小女娃的信任，想要殺她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說吧，你是哪裡的？興許，咱們可以合作一把。」


  「死妖，是沒有機會與我合作的。」


  「哎呀呀，這性格，我真是喜歡啊。不過，你確定能要我的命嗎？」


  「可以試試。」


  「試試就試試唄。」貓妖扭了一下頭，伸出利爪，朝著狐狸就撲了過去。


  狐狸動都沒動，只是挽了個劍花，就把貓妖的爪子給擋了回去。


  「吆喝，還挺厲害，那就再試試這個。」貓妖紅了眼睛，朝著狐狸吐出一口氣。狐狸抓著邢如意向後退了半步，待那股氣撲到臉上，方才知道，貓妖的這口氣，沖著的不是他，而是被他護著的邢如意。


  若是以前的邢如意，他不需要擔心。那時，她自有鬼術護體，這尋常的妖氣，根本奈何不了她。可現在，她只是個肉體凡胎的凡人，妖氣入體，輕則損身，重則要命。


  「看來你是知道我的意圖了，不錯，我就是沖她噴的。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麼妖，但我瞧的出來，你的確比我厲害。可再厲害又能怎樣，她是你的軟肋，她是凡人，只要你護著她，你就不能不顧忌我。」


  「是嗎？」狐狸反手將邢如意抱在懷裡，一道白光閃過，邢如意竟不見了。「現在，我能殺你了嗎？」


  「那個小姑娘呢？你把她弄哪兒了。」


  「你沒有必要知道。」狐狸說著，舉劍，強大的靈力外泄，讓貓妖感覺到了危險。他一邊防範的盯著狐狸，一邊做好了隨時逃走的準備。可惜，沒等他使出妖力，劍鋒落下，他變成了一隻躺在地上的死貓。


  「貓妖都有九條命，所以……」


  「不可傷我的貓兒！」身後，那個黑衣黑褲的奶奶動彈了，她傴僂著腰從供壇上走下來，抬著耷拉的眼皮看了看狐狸：「放過我的貓，你的東西，我都可以給你。」


  「我要的東西？」


  「那個姓邢的魂魄在我這裡，我可以吐出來，但你必須放過我的貓兒。」


  狐狸伸手。


  奶奶猶豫了一下，張嘴，吐出一個透明的小球來。


  狐狸伸手握住，又問了一句：「人呢？」


  「楓城的如來客棧里，若你趕得及，應該還能救活他。」


  「你不是妖，也不是鬼，為何甘心墮入妖道？」


  「為何？」奶奶搖著頭笑了：「當然是為了復仇！」


  「復仇？」


  「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可怕，也很醜陋。可曾經的我，也是美麗的，甚至是這楓城裡頭最美麗，最高貴，也是最善良的女人。我叫阿素，是楓城佟家的女兒，我阿爹是楓城最有錢的人，所以自小到大，我所得到的也都是最好的。16歲那年，我阿爹決定給我選一個夫婿，可我偏偏看上了魏家那個窮小子，然後尋死膩活，不管不顧的嫁給了他。


  婚後第一年，他待我極好，事事都以我為主，對我疼愛有加。婚後第二年，他依舊如此。連原本看不上他的阿爹阿娘都開始對他好起來。婚後第三年，他在阿爹的引薦下去了京城，考了狀元，錦衣回鄉，一時間，我成了整個楓城最榮耀的女人。


  他中狀元的那年，我19歲，在阿爹阿娘的催促下，我想要個屬於我跟他的孩子。我運氣不錯，很快就有了身孕。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結果，我迎來的不是他初為人父的喜悅，而是他滿眼的厭惡。後來，我才知道，就在我生下孩子的那一晚，他以莫須有的罪名，抓了我阿爹阿娘，在牢獄中對他們言行逼供，還讓人沒收了我們佟家所有的家產。


  他不顧我的哀求，將我和剛剛落地的孩子一起趕到了柴房。我的孩子，就那麼生生給餓死了。我恨他，我恨極了他，我想要殺了他，可我一個弱女子，又怎麼能殺的了他。更讓我怨恨的是，就在我的孩子被餓死的時候，他正摟著他的新歡小妾在屋中肆意作樂。一夜成狂，一夜成魔，我從不後悔，我當時的決定。」


  「你殺了他。」


  「何止是他啊。我先是將他寵愛的，剛好也有了身孕的小妾拖到了他的跟前，當著他的面，用手剖開了小妾的肚子，將那個剛剛成型的胎兒取了出來，強迫著讓他吞下。我當著他的面，屠戮了他所有的親人，然後將那些人的腦袋一個個扭下來，在院子里擺了一座小小的山。他懼怕我，哀求我，說他愛我，說他之所以那麼對我，是因為他自卑，只有佟家不復存在了，他才能重新的好好對待我。你瞧瞧，男人的嘴，多麼的言不由衷啊。我信不過他的嘴，就把他的心給挖了出來。鮮紅鮮紅的心，居然不是黑色的。他死之後，我萬念俱灰，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心力，然後等我再次醒來，我就變成了這個模樣。」


  「你既已經復仇，又為何去害楓城那些無辜的百姓。」


  「因為我不想死。」奶奶臉上露出陰狠的神色：「殺了那個男人之後，我就回到我們成親的那間房子里躺了下來。我原以為，我也是會死的，等我死了之後，我就去找我阿爹阿娘，找我的孩子。我要告訴他們，是我錯了，是我不該不聽他們的話，也是我將他們給害死的。


  我睡了很久很久，卻被大水沖醒了。我坐在床上，看著滿屋子的水，想了好久才想起來我是誰。一隻王八，很大的王八爬過來，我坐在它的背上，它馱著我去了城裡。到處都是喊救命的人，我順手就撈起了一個孩子。你相信嗎？那個時候，我什麼都沒有想，沒有想過救人，也沒有想過殺人，我只是撈了一個，又撈了一個人上來。等到天黑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到了一座小橋上，王八瞪著咕嚕嚕的眼睛對我說，如果我想要活著，就得吃了那些孩子。」


  「它一定是另有所圖。」


  「對，它也是妖，卻還沒有修鍊成人，所以它不能在凡間走動。它需要我幫它找到更多的人，吸取更多的魂魄。我跟它，既是相互合作，又是相互利用的關係。」


  「你已入魔，我不能留你。」


  「我也不想再繼續活著了。」奶奶看了一眼狐狸手下的貓：「凡人都想自己長生，可只有真的長生了，才知道長生是多麼辛苦，多麼煎熬的一件事情。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甚至沒有喜樂，我都不知道自己這麼活著的意義是什麼。可我死不了，我殺不死自己，也沒有人能殺死我。起初，我是想安安生生的待在這奶奶祠裡頭的，可那些人，總是來煩我，他們會給我說各種各樣的煩心事，也有些年輕婦人，想當初的我一樣，遭遇夫君的背叛，拋棄，然後請我幫她們報仇。我幫了，她們卻罵我是妖怪，是大魔頭，又算計著鎮壓我，殺了我。你說，這當妖魔的怎麼跟當人一樣的難。」


  「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愿嗎？」


  「放過我的貓兒，只放它這一次。若它日後還會落到你的手裡，是生是死，就看它自己的命數了。」奶奶閉上眼睛：「動手吧，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


  「楓城作亂的那隻妖，你可認識？」


  「不認識，我已經很久都沒有走出過這間奶奶祠了。」奶奶說著，睜開了眼睛：「忘了告訴你，當初將我鎮在這裡的也不是人，他跟你一樣，法力高強，靈力深厚，卻讓人看不出他的本相。不過，他經常假扮成道士，打著救人的幌子，做著害人的事情。水裡的那隻王八，就是他的坐騎。」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乾淨點兒，我不想再做魔，卻也不想再入輪迴去當什麼人。」在奶奶閉眼的同時，她也變成一堆黑色碎片，消失了。


  彷彿是感覺到了奶奶的離開，原本橫躺著的死貓睜開眼，沖著供桌喵嗚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