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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096章 鯽魚(1)

  「如意胭脂鋪?」


  陰風陣陣,搖著懸挂在胭脂鋪外頭的那些紅色燈籠。橘紅色的光暈里,站著一個身著長袍,做民國裝扮的年輕男子。


  男子抬頭,凝著匾額上的字,臉上似笑非笑,眼睛裡帶著一種不太正常的瘋癲。


  「喂,你們這鋪子里是不是只賣胭脂水粉啊?」


  刑如意一手抱貓,一手搖著團扇,從胭脂鋪里裊裊而出。目光對上男子的眼,眼尾輕輕上揚,說了句:「先生要的,我這鋪子里都有。」


  「我想要一碗可暖人心的鯽魚湯,你這鋪子里也有嗎?」


  「有倒是有,但屬於非賣品。」刑如意給男子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廚藝不錯,恰好就會做這道暖心人的鯽魚湯。」


  「不知掌柜的如何肯賣?無論要價多少,我都買。」


  「無論要價多少?」刑如意盯住男子的眼:「若我要的是你的三魂六魄呢?」


  男子一愣,看著刑如意笑了:「無妨,只要她滿意,我這三魂六魄,掌柜的盡可拿去。」


  「嚇唬你的,我是在這幽冥地府里做生意的,又不是吃人魂魄的妖怪,我要你的三魂六魄做什麼。」


  「掌柜的亦知此處是幽冥地府,卻不知為何要在這裡開個胭脂鋪子。」  「地府歲月漫長,總要給自己找一些能做的,可做的,願意做的事情吧。」刑如意輕輕的嘆了口氣:「我開的是胭脂鋪子,但賣的不一定就是胭脂水粉。先生若是想要鯽

  魚湯,就拿自個兒的故事來換吧。」


  「我的故事很長,掌柜的,你願意聽嗎?」


  「閑來無事,正好聽個故事。」刑如意伸手,將男子迎進鋪子里:「我來熬湯,先生來講故事,如何?」


  男子看著刑如意,微微一笑,跟著輕輕點了點頭。


  男子的故事很長,大概要從民國二年說起……


  早起還晴好的天,說陰就陰了。頃刻間,風雨大作,閃電與雷聲隨後而至,將這個靠近南岸的小院子裹在一片忽明忽暗之中。  媒婆三娘攥著紅綢站在門前,抬頭望天,臉上的褶子越發的深了。她自二十三歲開始給人說媒,粗略一算,也有個二十年了。經歷的紅事兒不少,遇見的惡劣天氣也

  不少,可像今日這光景的,還是頭一回。


  「姑娘這好真是請村頭的張先生給算的?」  一道閃電劃破半空,落在三娘布滿褶子的臉上。她嚇得趕緊後退半步,差點連手裡的紅綢也給扔了。視線平移,穿過低矮院牆,望向遠處。南河對岸是層層疊疊的山

  巒,山巒間全是黑雲。  靜等半響,不見新娘子回答,隨撫著胸口轉身,又問了句:「姑娘這日子若真是村頭那個張先生給挑的,那姑娘可繞不得她。這新娘子出門,那個不是風和日麗的,就

  算偶遇陰雨,也是匆匆一陣兒就過去了。哪像今日這個天氣,這般的嚇人。」


  「會晴的,既是張先生給算的,那便是錯不了的。」


  新娘子對鏡而坐,身子板正,從三娘早起來時,她便是這個姿勢,也不曉得累不累。  「姑娘說的是,這好日子,老天爺都是給照應著的。只是,迎親的隊伍怕是要在路上耽擱耽擱,姑娘也不用綳著,能歇就歇歇。這成婚的儀式,我三娘看的多了,都是

  外人瞧著熱鬧,自己累的不行。」三娘說著,走到新娘子的背後,幫著她整了整頭髮。「瞧瞧這鏡子里的姑娘,多好看啊,若是你爹娘還活著,指不定心裡該有多高興呢。」


  「是啊,可惜他們看不見了。」


  新娘子淡淡地應著,銅鏡里映出的是一張模糊不清的臉。  三娘亦是有兒女的人,聽見新娘子這話,心中難免感觸,緊跟著生出幾分辛酸來。她悄悄嘆了口氣,低身,握了握新娘子的手。新娘子的手很涼,像是終日在井水浸


  泡著的那種。剛一握上,就給鬆開了。  「容我三娘多句嘴,姑娘你既請了三娘我來做媒。今日這送姑娘離家的又只有我三娘一人,說來說去也都是咱們的緣分。這成親,是喜事兒,可成了親,就是大人,是別人家的兒媳婦了。甭管姑娘一個人的時候是怎麼過的,到了別人家裡,就要學著討好,學著忍耐,學著跟夫君公婆相處。三娘這話,姑娘你可別不愛聽,這都是三娘熬了半輩子總結出來的經驗。公婆再好,始終不是自己的親爹娘,該保持的分寸還是要保持的。夫君再寵,亦不能過分,畢竟這心不是擱在同一個肚子里的,遇事兒三分忍

  ,總是錯不了的。若是姑娘再加上三分關心,三分討好,一分撒嬌,這往後的日子,必定順順噹噹,倖幸福福,甜甜蜜蜜的。」  三娘自是好心,是心疼新娘子獨自一人,就連出閣也是冷冷清清的。可新娘子,似乎並不在意,對於三娘說的那些話,也全然不放在心裡。她眼神清冷,眸光里亦帶

  著一束寒氣。


  又過了半個時辰,那外頭的風雨突然住了,雷電也停了。太陽艱難的從烏雲裡頭擠出來,勉強的將一束暖光投向這小院子里。媒婆三娘的臉上終是有了一絲喜色。


  又過了一陣兒,那吹吹打打的聲音近了,三娘趕緊將手裡的紅綢給蓋到姑娘頭上,扶著姑娘站了起來:「姑娘,聽這聲音,怕是新郎官來了。」


  紅綢下,姑娘嘴角微揚,只是一瞬,又給扯平了。  新郎官原就生的風流倜儻,此刻喜服加身,又是坐在高頭大馬上,越發顯得英挺逼人。左右鄰舍,那些原本打算出來看笑話的人,在看到迎親方那偌大的排場之後,


  反而有些羨慕了。


  「哎,聽說了嗎,這新郎官是省城岳家的公子,打從國外留學回來的。」


  「岳家,就是個黑白兩道都能吃得開的岳家?」


  「就是那個岳家!」


  「那可是大戶人家啊。」圍觀者發出一陣吃驚聲:「雖說現在不似過去那般講究門第了,可怎麼看,怎麼想都覺得這岳家不該瞧上這孤苦伶仃的薛丫頭啊。」


  「我聽說是這薛知微故意勾搭的人家岳公子。」  「我聽說的咋跟你聽說的不一樣呢。我聽說,是這岳公子對知微一見鍾情,連家裡原本說好的親事都給退了,尋死膩活的非要娶她回去。這岳老爺跟夫人,雖說是滿心的不情願,可擰不過這個兒子的主意,只能被迫著給答應了。要我說,這嫁到大戶人家也不一定就是好事兒,有些人命薄,就算給了福氣,也不一定能享,還不如像咱們


  這樣,老老實實嫁個莊戶漢。一日三餐,雖說簡單了些,可吃著踏實。」  「說的就是,這人吶,最怕有緣無分,能遇見富貴,不一定能享的了富貴。別看她現在風光,苦日子還在後頭呢。得了得了,咱們也別在這裡看了,被她瞧見了,還以


  為咱們是眼紅呢。」


  「瞧你這話說的,你不眼紅啊。」  「眼紅個屁,老娘這日子過得那才叫一個舒坦。雖說男人長得沒她這個好看,但知冷知熱的。錢多錢少算個啥,我男人有一百文錢,能拿九十九文給我。她男人,就算


  有一屋子的金子,也不見得就捨得給她一個。人吶,得明白自己值多少,得明白自己幾斤幾兩。」


  「行了行了,就你這張嘴能說,你呀聲音小點兒,萬一被她聽去了,晚上再在岳公子耳朵邊吹吹那枕邊風,你和你家那個男人都得倒霉。」


  「我還怕她不成。」女人說著,聲音卻低了下去。


  在眾人的議論聲中,媒婆三娘扶著新娘子從破落的小屋裡走了出來。從她踏出屋門的那一刻,新郎官的目光就再也沒有從她的身上移開過。


  眼看著她快要走出小院,新郎一個帥氣的翻身,從馬上下來,緊跟著走到新娘子跟前,伸手將她抱了起來。


  紅綢隨風而動,露出一個弧度完美的下巴。新郎官的嘴角一下子就揚了起來。


  「你待著別動,我要將你抱到轎子里去。」


  新娘子沒有吭聲,只是將頭埋到了新郎官的胸前。  轎子是八人抬的,莫說在這鄉下地方,就是擱到省城裡,也算是極為闊氣的。新娘子被擱進轎子里的時候,伸手拽住了新郎官的衣袖。她問:「你今日娶我,可是實心


  的?」


  「自然是實心的。」


  「終其一生,都不會負我?」


  「不會負你。」


  「只會寵我,照顧我,不會欺負我?」


  「只會寵你,照顧你,不會欺負你。」


  「好,我記住你今日說的這些話了,也希望你自個兒不要忘了。」新娘子將手鬆開:「我這個人心腸小,又愛較真兒,你說的話,我都會一五一十的記在心裡。」


  「你知我對你是真心的。喏,你若是不信,可以探探我的心,可以問問我的心,看看我這心裡是不是只有你,問問它會不會辜負你。」


  新郎官去拽新娘子的手,卻被新娘子給躲開了。


  她說:「我信你。」


  「信我就對了。」新郎官向後退了半步,放下轎簾,轉身上馬。  吹吹打打的聲音又起,轎子里,新娘子卻將蓋在頭上的紅綢布給扯了下來。她聽著外頭的聲音,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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