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篇 第117章 蟬衣(1)
「姐,你聽過如意胭脂鋪這個名字嗎?」
「如意胭脂鋪?」正在喂葯的手停了下來:「那是什麼地方啊?聽起來,像是個賣胭脂水粉的地方。可現在,哪裡還會有人去買胭脂水粉啊。」 「我會,可我不知道它在什麼地方。」病房內,靠近窗戶的那張床上躺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兒。臉頰凹陷,唇瓣蒼白,抿嘴時,兩頰微凹,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女孩兒長得十分好看,只是耳後有一片烏青的胎記。那胎記從耳後順著脖頸攀爬下來,像是一支烏青的藤蔓。「姐,我聽說如意胭脂鋪里的胭脂水粉不光可以修飾容顏,還能
去掉自己臉上不想要的東西。」
女孩兒側過臉,看向窗外。窗外,似下了雨,雨水打在窗台上發出細細的噼啪聲。 姐姐將葯碗擱到了一旁的柜子上,目光亦從妹妹蒼白的唇瓣移到了她耳後的那片烏青藤蔓上。她輕輕嘆了口氣,握住了妹妹細得恍若只剩下骨頭的手:「伊爾,姐姐答
應過你的,等你病好了,咱們就去找最好的整形外科,把你耳朵後面的這個胎記給祛了。你放心,錢,姐姐都已經準備好了,姐姐不會食言的。」 「姐,你對伊爾好,伊爾心裡都清楚。可伊爾求你,不要再在伊爾身上浪費錢了。這胎記,是打從娘胎裡帶來的,也讓伊爾帶走吧。」女孩兒說著,微笑起來:「伊爾還
記得姐姐說過,真心喜歡伊爾的人,是不會在乎伊爾身上多出來的這些東西的。如果他在意,那他就不是真的喜歡伊爾。姐,伊爾懂得,伊爾都懂的。」
「忘了他吧,你還小,等你長到姐姐這個年紀,你就會明白,你跟他之前算不得愛情,甚至連感情都算不上。」
「伊爾聽姐姐的話,只是姐姐,伊爾還能長到姐姐這個年紀嗎?」伊爾笑著問,姐姐微笑著點頭,卻在點頭的那一瞬間,情緒全面崩潰。
「壺裡沒有熱水了,姐姐去打水。」姐姐掩飾著,從柜子旁邊拎起那個裝有滿滿一壺開水的暖水瓶,飛快地從病房裡走了出去。
出了病房,姐姐將暖水瓶放在地上,轉身,撲在牆上,用手背墊著,開始嗚嗚的哭。
「伊心。」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站在姐姐的身後,輕輕叫她的名字。 姐姐慌忙抹了下臉上的淚痕,微笑著轉過身來,對醫生道:「韓主任,我聽他們說了,說你是從國外回來的血液病方面的專家。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妹妹得的到底是什
么病?」
醫生胸前掛著他的姓名牌,上面寫著他的名字:韓雷。 韓雷看著剛剛哭過的伊心,許久,才輕聲道:「就算是國外回來的專家,也不能了解所有跟血液有關的疾病。當人力不能阻止疾病蔓延的時候,我們就只能把它當做是
一種命數。伊心,你得讓自己堅強起來。」 伊心身子一晃,捂著嘴,哽咽道:「韓主任,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伊爾,救救我妹妹吧。我就剩下這麼一個親人了,如果她也走了,在這個世上,我可就真的成了
孤家寡人了。」 「我是醫生,是大夫,我也想救伊爾。伊心,沒有那個大夫會忍心看著自己的患者孤零零的躺在床上等死。我沒有放棄,可沒有放棄,不等於就一定能夠挽留。我需要
做好心理準備,你也需要做好心理準備。還有,血液病,百分之九十都是遺傳來的。如果你能找到伊爾的親生父母,說不準,還有一線希望。」
「伊爾的親生父母……」」伊心絕望地靠在了牆上。
伊爾不是她的親妹妹,是外婆在掃大街的時候從垃圾箱里撿回來的。 十七年前,她六歲,剛剛上小學。媽媽是小學老師,爸爸是縣醫院的大夫。爺爺奶奶,早在爸爸和媽媽結婚前就去世了,所以他們是跟著外公,外婆一起住的。外公
和外婆年輕時候都是洛城市第二紡織廠的工人,退休之後,不願意閑著,就當了環衛工,負責清掃他們小區門口那一片兒的大馬路。 環衛工很辛苦,不管春夏秋冬,凌晨四點就得起來。爸爸媽媽起初不願意讓他們干,可他們說老人覺少,在家咚咚鏘鏘的還影響鄰居睡覺,不如拿著掃把去掃街。這
既吵不著鄰居,還呼吸了新鮮空氣,鍛煉身體的同時還能賺點錢貼補一下家用。
爸爸媽媽見拗不過,也就不再阻止。 伊心記得,那是臘月的一天,天氣特別冷。外婆出門沒多久,就小跑著回來了。當時,他們住的那個小區里還沒有供暖,家裡生的都是爐子,外婆小心翼翼的靠近爐
子,特別緊張的將自己兜著的衣服攤開。然後,睡得迷迷瞪瞪的伊心聽到了一聲嚶嚀。
剛開始的時候,她還以為是外婆給她撿了一隻小貓回來,可等她睜大眼睛看清楚的時候才發現那是個小嬰兒。那個小嬰兒就是現在的伊爾。 小時候的伊爾,也像現在生病一樣,瘦瘦的,小小的。剛剛扯斷的臍帶還連在她被凍得發紅的肚臍上。她的哭聲很微弱,有一下沒一下的。記憶中,那是外婆少有的
大聲說話,她催著媽媽趕緊起床,去給伊爾弄牛奶。 那個年代,奶粉雖不算是特別稀罕的東西,卻也不是每家每戶都有的。牛奶,就更少了。媽媽轉了一圈兒,也沒找到牛奶,倒是想起來她有個同事也是住在這個小區
里的,而且前不久剛剛生了孩子。媽媽披著衣裳找到同事家裡,像她借了一些奶汁,就這麼著,把小伊爾給救了回來。
後來,從外婆口中,他們得知了整個過程。 那天早上,外公和外婆跟往常一樣,扛著大掃把上街清掃。剛掃了幾下,就聽見一陣小貓的叫聲。小縣城,野貓很多,尤其是那些在大馬路上亂竄的。外婆愛貓,就
停下掃把抬臉看了那麼一眼。一隻渾身髒兮兮的小貓從垃圾桶里跳出來,見了外婆也不走,而是站在垃圾桶上沖她喵喵的叫著。
外婆心裡一軟,就走了過去,問它叫什麼,是不是肚子餓了。
小貓卻喵喵叫著,又跳回到了垃圾桶里。
外婆往裡頭一看,只見一個白花花的小東西在裡頭踢騰。她以為是小貓產了小貓,去抱的時候才發現是個剛剛生下不久的女嬰。 女嬰呼吸微弱,小肚子一鼓一鼓的,外婆顧不得什麼,就趕緊丟下掃把將女嬰給抱了回來。事後,外婆也把伊爾帶到爸爸醫院去做了檢查,檢查結果顯示,這是個非
常健康的女嬰,只是耳朵後面生著一塊胎記。 那年代,除了一些重男輕女的家庭,還有一些社會上不學好的少男少女聚在一起廝混。不管伊爾的親生父母是誰,單看把她丟到垃圾桶里,就知道她的親生父母不想
要她,甚至不想讓她活著。 伊爾在他們家裡養了三個月。三個月後,外公跟外婆還有爸媽商量著,是不是要把伊爾給送到孤兒院里去。一家人商量來,商量去的,最終還是沒捨得。後來,外公
七繞八拐的找了個關係把伊爾的戶口上到了他們家,她的爸爸媽媽變成了伊爾的爸爸媽媽,她自己也變成了伊爾的姐姐。 或許是因為家庭條件還算不錯的關係,或許是因為她跟伊爾之間差著六歲的年齡,所以,她並沒有覺得多了個妹妹對自己有什麼影響的。爸爸媽媽的工作依舊很忙,只是外公外婆不再出去掃地,而是留在家裡專心的照顧她跟伊爾。爸媽沒有偏心,外公外婆也沒有偏心,他們對自己和伊爾一視同仁。因為她得到了滿滿的愛,所以她也
給予了伊爾滿滿的愛,她們成了最好的姐妹。
十三歲那年,外婆因為突發腦梗去世了。過了不到半年,外公也跟著外婆走了。那時,伊爾還在上學前班,作為姐姐她,自然而然也就承擔下了照顧妹妹的責任。 十五歲那年,爸爸醫院組織春遊,院方聲明,可以帶家屬。可因為讀書的關係,她和妹妹伊爾都沒有去,只有媽媽跟著爸爸上了那輛旅遊大巴。僅僅過了一天,她就
聽到了大巴翻車的噩耗。爸爸媽媽,一夜之間全都沒了。
從那天之後,就是她和伊爾相依為命的過日子。 親戚們見她們姐妹孤苦伶仃的無所依靠,先是哄她騙她,說伊爾不是她的親妹妹,而且家裡把她養到這麼大已經夠仗義了,讓她把妹妹給趕出去。跟著又哄她騙她,說是她年紀小,要幫她看著家業。她拉著伊爾的手,就那麼坐在客廳里看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們輪流演戲。她年紀小,人卻不傻,她知道那些平日里見都見不著的親戚是
為什麼來的。
外公外婆,爸爸媽媽留下的錢,是供她和伊爾上學用的。
外公外婆,爸爸媽媽留下的兩套房子,一套是給她的,一套是給伊爾的。 她平靜地宣布完,然後將那些居心叵測的親戚們從家裡請出去。那些人,當然不願意,她們撒潑耍賴,試圖嚇唬住兩個小姑娘。向來性子柔弱的伊爾卻站了出來,她手裡拿著家裡的菜刀,對那些人說:「我查過法律,十四歲以下的小孩子砍死人不用負責。還有,我知道自己是撿回來的,就算我砍死了你們,他們頂多說我是遺傳了我親
生父母的不良基因,跟我姐姐也沒什麼關係。你們別看我年紀小,可我不怕死,我真動起手來,就算砍不死你們也能留下點兒疤。」
那些欺軟怕硬的親戚們見伊爾耍了狠,一個個全都灰頭土臉的走了。 從十五歲,到二十五歲,她和伊爾相依為命十年。原以為所有的苦日子已經熬過去了,不曾想,妹妹去病了,而且一病不起,病得特別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