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篇 第232章 梨花白(5)
老馬是個老實人,他不善言辭,沒有脾氣,不管怎麼瞧著,都像是軟弱可欺。可但凡是個人,誰真能沒脾氣呢。 初冬的鄉下,就像是田間地頭那些被晒乾的柴火,到處都是乾的,彷彿只要一丁點兒的火苗就能把整個冬天給點燃似的。老馬不喜歡待在家裡,除了不喜歡被蔡珍珍
咒罵之外,還因為看見她那個人,就會想到她帶給自己的屈辱感。 老馬不知道怎麼擺脫這種屈辱感,他不會打女人,罵架又罵不過蔡珍珍,將她休了,又覺得是在吃悶虧。找不到擺脫的辦法,就只能把自己藏起來,藏到他精心打理
的果園子里。看不見了,也就不再呼吸亂想了。 老馬扛著鋤頭往果園子里走,腰間掛著的旱煙袋隨著他的腳步晃晃悠悠。村口的草垛子上蹲著曬太陽的馬保兄弟。這兄弟兩個都是沒娶過的親的,家裡窮,爹娘又不
知道為兒子打算,都二十好幾了,連個女人的手都摸過。這會兒,他們兄弟兩個靠在一處,眯著眼睛看天上的太陽,好像那太陽裡頭住這個仙女似的。 聽見腳步聲,就知道是老馬來了。馬保吸溜了一下鼻子,對著老馬道:「馬叔,又上果園子呢?是不是今個兒家裡又來客人了?要我說,馬叔你也別整這個,就跟城裡
人似的,直接把你家的門兒打開,這但凡是去你家找馬嬸兒的,直接按人頭收錢。你這要收的便宜點兒,咱們兄弟也能過去嘗嘗鮮。」
老馬漲紅著一張臉,嘴唇反覆動了幾次,卻是一句話也沒能罵出來。 「馬叔你是覺得心裡憋屈了是不是?你可別聽我哥說的,這要還了是我,怎麼著也得打這女人一頓。像這種女人,就不能慣著,就得打,打幾次也就老實了。馬叔,你說這馬嬸兒年紀也不小了吧?怎麼還天天的幹這種事兒,這丟的可不光是你的人,還有我那兄弟的。我那兄弟媳婦兒進門也有一陣子了吧,這說不準,明年就能給咱們老馬家添個大胖小子了。聽說這有其母必有其女,婆母婆母也是娘吧?聽說我馬嬸兒就是有了我兄弟之後開始那啥的,我這兄弟媳婦兒該不會有樣學樣,也讓我那小馬兄弟
整天扛著鋤頭往這果園子里跑吧。」
馬保兄弟說完,抱著胳膊在那邊笑,笑聲劃過初冬乾燥的天空,落到老馬的耳朵里,刺的耳膜生疼。
他用力握了握鋤頭,頭上青筋根根暴起,用噙滿血絲的眼睛狠狠瞪了馬保兄弟兩眼,說了句:「她敢!她要真敢,我就殺了我那臭婆娘!」
「她敢?馬叔你這個她指的是我馬嬸兒啊,還是你家那個漂亮的兒媳婦韓梨花。梨花梨花,聽聽這名字,多好聽啊。」
「閉嘴!」老馬沖著馬保兄弟揮了揮鋤頭,低著頭,快步地往果園子里走去。
這是生平第一次,他在心裡有了想要殺死蔡珍珍的念頭。 馬保兄弟見老馬走了,就從草垛子上翻身起來,繼續沖著老馬喊:「我馬叔長能耐了哈,都敢說要殺我馬嬸兒了。可惜啊,你就只會動動嘴,你倒是真動個刀子讓我們
看看。殺人,就你這窩囊了一輩子的樣子,你還敢殺人?」
老馬不敢,至少在馬保兄弟挑釁他,他放出來那句話的時候,他心裡還是不敢的。
老馬雖在心裡起了想要殺死蔡珍珍的念頭,但殺人償命,如果不是逼到萬不得已,他也是不會動那個手的。畢竟,一家人還是要團團圓圓的看上去才美滿。 韓梨花是老馬親自給兒子選的媳婦。雖說他娘看走了眼,給他娶了一個蔡珍珍回來,讓他變成了這附近十里八鄉的笑話,可蔡珍珍到底還是給他生了一個兒子,這看
在兒子的份上,他也能再多包容她一些。 他走的錯路,不想要兒子再走,費盡心思才找到了韓梨花。她叫梨花,品性也跟他娘說的梨花一模一樣。事實證明,他的眼光就是比他那個娘要好一些,韓梨花這個
兒媳婦,方方面面都要比他的那個婆娘蔡珍珍強。 老馬很喜歡這個兒媳婦,可他婆娘蔡珍珍不喜歡,總是隔三差五的欺負這個兒媳婦,連帶著讓兒子也欺負人家。每每看到受委屈的韓梨花,老馬就會想到自己。多少次午夜夢回,他都會怨恨他娘,怨恨他娘給他說了這麼一個媳婦兒。那兒媳婦韓梨花呢?她會不會也在心裡怨恨他這個當公公的。要不是他當年,一次次去韓家給兒子提
親,人家姑娘,也不能到他們老馬家受欺負啊。
這心裡想的越多,就越是堵的慌,也就越沒有辦法再去面對這個叫他滿意的兒媳婦。 出事這天早上,兒媳婦韓梨花終於忍受不住跟蔡珍珍起了爭執,然後不顧老馬的勸說,簡單收拾了兩件衣裳就回娘家去了。臨走前,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跪在地上給老馬磕了個頭。她說:「爹,我這實在是沒辦法了。不管我說什麼,做什麼,娘都覺得不滿意。要不,您老還是在找個兒媳婦吧。二妮這輩子是沒福分再伺候您老,再繼
續做你們家的兒媳婦兒了。」 這邊,兒媳婦韓梨花的一番話說得老馬心裡難受。那邊,屋子裡蔡珍珍肆意的叫罵聲又讓他覺得刺耳。他原指望著兒子能跟兒媳婦說幾句話,哪怕只是一句兩句好話
,把兒媳婦給留下來,可兒子呢,捂著耳朵蹲在一旁,等兒媳婦一走,就催著他也走,說是害怕他娘從屋子裡出來,再把這火氣撒到他身上。 老馬沒轍,就只能帶著兒子一起到果園子里躲清靜。後來,兒子睡了,睡得跟豬一樣。老馬看看兒子,想想蔡珍珍,再想想自己的兒媳婦韓梨花,覺得自家的日子再也不能這麼過下去了。他老了,沒幾年可活了。兒子打小疏於管教,也是個不成器的。若是兒媳婦還在,這個家還能維持下去。若是兒媳婦走了,就他兒子這樣的,少不
得要懶死餓死。
想到這裡,老馬敲敲旱煙袋回到了家。 房門是由內反鎖著的,老馬隔著門縫往裡頭看了眼,只見窗帘緊閉,屋裡黑漆漆的。想到蔡珍珍跟馬貴之間的那些事情,老馬氣從心來,用旱煙袋的杆子輕輕的將門栓給撥開了。蔡珍珍聽見聲音,直接從床上爬了起來。她也像是哭過一陣兒的,眼圈兒紅紅的,加上髮髻亂了,看著也有幾分可憐。老馬心裡的氣,一下子散了不少。他走過去,原是想著安慰蔡珍珍幾句,順便勸勸她,都這個歲數了,就別再使著性子折騰梨花,也別再折騰自己的兒子了。就他們兒子那個德性,離了梨花,還真不一定能
找見更好的。 沒等老馬開口勸呢,蔡珍珍就站起來趕老馬出去,還說要不是因為老馬,馬貴也不至於要出家。蔡珍珍還警告老馬,讓他別再打自己的主意,說她這輩子雖不能跟馬
貴相依相守,但是兩個人說好了,下輩子一定要在一起。 老馬剛剛散下去的火一下子又涌了上來,他雙眼通紅的衝到蔡珍珍跟前。蔡珍珍嚇得趕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然後問他:「你要做什麼?看你這個熊樣子,難不成還想殺了我?我告訴你,你就算殺了我,我也是馬貴的人。當年,要不是我爹娘,我怎麼可能嫁給你這麼一個東西。你,離我遠點兒,聞見你身上的那股味道,我都覺得
噁心的慌。」 老馬只覺得腦子裡「嗡」地響了一聲,跟著就亂了,一片空白。等他回過神兒來時,蔡珍珍已經躺在了地上,他的手壓在蔡珍珍的手上,而蔡珍珍的手還死死卡在自己
的脖子上。
在蔡珍珍的胸口,還插著他的旱煙袋。
老馬坐在地上,想了一陣兒之後,掏出隨身攜帶的修剪果樹的小刀子,小心地將他的旱煙袋從蔡珍珍的身上給挖了出來。 老馬從未想過殺人,也從未想過他能在殺死蔡珍珍之後如此的鎮定。他起身時,只是用厭惡的眼神看了眼躺在地上,身體逐漸變涼的蔡珍珍,然後走到房門前,將門
栓的一端插上,跟著出門,小心地將門栓恢復原樣。
「既是你做的,那又為何將事情怪在韓梨花的身上?」刑如意不解的問:「你不是很喜歡自己這個兒媳婦嗎?」 「官府里的人都不是傻子,這能當大老爺的就更不是傻子,他怎麼可能會相信我兒子說的那些話。說那些,不過是想要將我兒媳婦韓梨花的嫌疑給撇乾淨了。」老馬舔著自己乾裂的嘴唇:「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知道,你們官府里的人遲早都能查出來。我也沒想過隱瞞什麼,只是有些事情,還沒有想清楚。我想著,等我想明白了再說。
」
「那馬叔你現在想明白了嗎?」 「有些想明白了,可有些還是想不明白。算了,不想了,這腦袋擱肩膀上也待不了幾天了,還費這些功夫做什麼。我現在只有一個請求,就是希望你們讓我再見見我兒子。我希望他能給梨花寫一封休書。梨花是好孩子,也是好兒媳婦,她值得有個更好的男人陪她走完後半生。我那兒子,我是最清楚不過了,梨花跟著他,只會受委屈。
趁著他們還沒有孩子,還沒有牽絆,能了就了了吧。」 老馬說著嘆了口氣:「我能,再吸一口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