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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法事

  「什麼?」我大驚,「是趙天明派來的人嗎?」


  靈正搖頭:「不像。」


  「那是……」


  「余家似乎出事了,換了掌位人,並且……不是本家姓。」


  「啊?換了外家姓的掌位人,這事不簡單啊。」趙天明雖然姓趙,但他是余瑩瑩媽媽的哥哥的孩子,是親戚,就算是內家人,走陰堂口一般都只傳內家人,一點親戚關係都沒有的外家人,是不可能傳位的呀。「靈正,那你知道趙天明現在去哪裡了嗎?余瑩瑩又怎麼樣了?」


  靈正回道:「過幾天去看看吧。」


  「嗯,好。」我點頭。


  這是一個不好不壞的消息,我驚訝了一會兒,就平靜下來。我們跟余家的恩恩怨怨,就早牽扯不清楚了,我覺得余瑩瑩在我和靈正之間橫插一腳,他們會覺得是我們把余家走陰堂口害成今天這個局面的。我覺得冤枉,他們覺得更委屈。他們來找我們岔子的時候,我們回擊得一點情面都沒有留,而且凌王墓那傢伙出手也狠。


  所以呢,現在誰是誰對,已經說不清楚了。


  原本想著跟余家走陰堂口老死不相往來了,可現在余家換了外姓的掌位人,一定是出了大事,照靈正所言,改天去拜訪一下好了。就算是……算是,給「同行」送一程吧,現在的正式走陰師已經越來越不多見了。


  等我和靈正說好話,再進屋的時候,王阿姨依然在喊:「結千結,解千結,前世千結今世解……」完了之後,說了句別的,「破白虎關,破白虎關……一命換一命,一命換一命……」她的聲音尖細尖細的,聽得我汗毛直豎。


  這時候,外婆手裡拿著銅錢走到唐先生身邊,在唐先生的頭頂和肩膀各掃了一下,然後外婆朝一旁等著命令的尹奶奶打了個眼色,尹奶奶拿著個指甲剪,蹲在唐先生旁邊,把唐先生的十指指甲全剪下來一點,用一張紅色的紙包好,然後再剪下來一小撮唐先生的頭髮,一起遞給外婆。外婆接過紅紙包和頭髮,手握著萬道缺口的銅劍,神色肅穆面朝東方,不停地小聲說著什麼。


  語中正堂太快了,聽不清楚。


  我想應該是請五帝咒,這咒破白虎關的時候要用的,不過外婆還沒教我,所以我不會。


  王阿姨仍然在念著「解千結……」和「破白虎關」的話。


  我心裡一怔,有些擔心。


  外婆把手裡的那縷頭髮和紅紙包,連同寫好的破白虎關的陰文書,一同交給了王阿姨,然後再次擊碗以作證明之後,然後用銅劍劍尖挑起頭髮,一劍刺入了火盆里。頭髮一見火,焦味立刻就傳了出來,中間還夾雜著符紙的檀香味,合成一股很難聞的味道。香騷腥臭,像變質了的血肉一樣,直接刺激我的大腦。


  香火味我是打小在外婆家就聞慣了的,猛地聞到這種怪味道,我真不敢相信只是一團頭髮和幾張紙發出來的。簡直像是進了屠宰場,血腥遍地,令人作嘔……


  我猛地乾嘔了兩下,又怕別人看見,說我帶頭『嘲笑』外婆,於是偷偷躲到一個角落裡去了。背對著人群,我死命的吐,結果什麼都沒有吐出來,只是胃部揪疼得特別難受。


  「怎麼了?臉色這麼蒼白?」


  靈正的聲音突然從我身後傳了出來。


  我擺擺手,示意他先不要問,我現在不僅胃裡難過,心裡還湧出一股強烈的酸楚感來,所以我不想說話。幾秒鐘之後,我感覺到靈正的手輕輕放在了我的背上,並沒有拍打,只是那麼靜靜地貼在外衣上。不過一會兒,我就感覺順著靈正的掌心,有溫熱的氣流逼進我的背心裡。


  瞬間整個人就好受了許多,憂傷之感也淡了下去。


  我聞著的那種怪味道對胃也沒有太大的反應了,只是,我有一種很想逃離這裡的衝動,像是很怕很怕見到這種場景,又像是這種場景見得太多,已經疲倦到麻木了。然後,我突然就很想念家裡,想家的那種濃郁的憂傷難以言喻,好想回家。好想!

  「初一。」


  靈正輕喚我的名字。


  我抬頭看去,靈正此刻渾身散發出一種淡淡的疏離感,並且,有一種強大的威懾性,讓人心生臣服。可是,我明明記得我跟靈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啊,並且,我看著靈正的時候,心裡總有一種悸動的情感,怎麼現在有些眩暈,腦子還迷迷糊糊的呢?


  一陣涼風吹來,我打了個冷顫。


  這時候,我的眼前驀地就出現了許多畫面,像是一部無聲電影。


  先是一座黑霧霧的山峰,煙煙裊裊。在山腰處有一塊寬敞的平台,一個血紅的身影站在那裡,雙手高舉過頭,衣袂飄飄。這個人的前方是一道萬丈深淵,後面則是一池渾濁的水。有無數黑色的人影從山腳蜿蜒而上,在黑霧裡穿插而過。每個人的手裡都持有一個銀白的托盤,上面放著黑色的骨頭……


  這是一場血祭祀。


  寂靜,平和,詭異,是我前世最熟悉的祭祀情景,我最熟悉的人。


  這是哪兒?我要去!


  伴隨著院里的聲音漸漸高了起來,看熱鬧的街坊鄰里也都吵鬧喧囂著,我看見那座祭祀台猛地就動蕩了起來,似乎快要坍塌了。本來安靜的祭祀活動亂成了一團麻,山腳下的人影混亂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毫無秩序。


  驀地,寬曠的祭祀台緩緩自山腰下沉去,整座黑霧山峰傳來轟隆隆的巨響。


  正此時,王阿姨尖細高亢的嗓音一下子便鑽入了我的腦海里。


  我此刻昏昏沉沉的,分不清是錯覺還是其他,只聽是有兩個靈正在說話,其中一個在說:「初一,跟我走吧。」


  另一個靈正的語氣卻陰冷篤定:「初一,留下來。」


  一個靈正說:「初一,你是祭祀少女,是最高貴的祭祀少女,怎麼能當區區一個走陰女呢?」


  另一個靈正在說:「初一,無論是走陰女,還是祭祀少女,你永遠只是你。」


  彷彿間,我看到兩個靈正站在我的面前,一個滿身煞氣,一個溫文爾雅。我穩穩神,就看到兇惡的那個靈正手裡拿一張符文,站在院子里,而對面淡然的那個靈正則負手而立,看著我,靜靜地微笑著。


  兇惡的靈正向我招手:「初一,過來,到我懷裡來。」他舉高了手裡的符文。


  淡然的靈正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看著我笑,淺淺地笑。


  「放肆!」猛地,一聲斷喝傳了過來,是靈正的聲音。


  我頓時就清醒了過來。


  那個兇惡的靈正不見了……而且,我剛才心裡的想要走的感覺也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回過頭,只看到靈正的側臉,我怕又是我瞎想的,於是繞到靈正身前,只見他眼神冷漠地看著院子里的歪脖子桃樹,我仔細看了一會兒,發現靈正與其中一支桃枝對視著。那桃枝就好像一把桃木劍似的,直戳戳地向外婆的屋裡射著。


  「靈正,我剛怎麼了?」我問,「這是什麼?」


  靈正淡淡回道:「是桃煞局。」


  「桃煞局?」


  「會讓人產生離家而跟它走的錯覺。」


  「啊?」原來我剛才想跟靈正走,那並不是真正的「靈正」,而是這桃煞局影響了我。幸好啊,萬一剛才靈正沒有喝止,我真走了,那豈不是……「靈正,如果真跟著走了,會怎麼樣?」


  「你的魂魄會被附到桃枝上。」


  「啊?誰布的這個局啊,余家的新掌位人嗎?」


  靈正回我:「興許是吧。」


  我問:「他跟我們什麼有仇啊?」


  「不知。」靈正慢慢走到前面去,伸手,把桃枝折斷了,「他的本事遠不如趙天明,只會布個小局,但這小局若不防著,會成大禍。——初一,以後小心家裡的布局擺設,門外的花草也多留意一些。」


  「嗯嗯,我會的。」


  「記住,任何一個地方都不能輕視。」靈正又囑咐了我一句。


  我忙不迭點頭:「知道啦,我的城隍爺!」


  靈正沒再說話,靜靜負手而立,好像定格在了那裡一般,像個石頭人。只是這次與先前稍有些不同,他的一雙眸子此刻正死死地看著我,流出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我傻愣愣地站著,也睜大眼睛回看他。


  冷風在我和靈正的身邊游弋,撫過幾片鴛鴦藤的落葉,輕緩徐徐,再慢打到我們的衣服上,飄然落地。


  我臉紅心跳,問道:「靈正,你看著人家幹嘛?」


  靈正卻愣生生地後退了一大步,與我隔開些距離,然後又怔了一會兒,這才向我走了一大步,來到我面前,抬手輕輕撫著我的頭髮,嘆了口氣,眼神溫柔地跟我說道:「初一,不要離開我。」


  突地聽到靈正跟我說這句話,我差點驚訝得把下巴掉到地上。


  離開他?

  我什麼時候說要離開他啦?

  而且,靈正是那個陰陽兩界的霸主啊,是高高在上的城隍爺啊,居然用這種請求的語氣跟我說話,讓我不要離開他。老實說,後來我回憶起靈正說那話的時候,心裡還是滿滿的疼惜。


  靈正變了,為我而變,變得越來越好了。


  我總想做些什麼來回報他,可是我卻沒什麼本事。目前的情況,我只要保護好我自己,就是幫了靈正大忙了。


  「靈正,你不走,我不走。」我輕輕擁抱靈正,緩緩開口說道,「你走了,無論你什麼時候回頭,都會看見我站在原地等著你。沒有除非,沒有萬一,沒有可是……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只要你需要我,我都會在。靈正,只要、只要你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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