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小滿,爸爸也好想你
正此機會,我連忙低頭去救楊婆,卻見楊婆用滿手的鮮血,畫出兩個歪歪扭扭的字——陰王。——以楊婆的年歲來說,能識字在少數,況且是在農村,因此我看到楊婆會寫字,著實挺意外的。
楊婆雙手抓住我,力氣很大。
她指指地面,又指指來人,再張著大嘴沖我『啊呀啊呀……』
「你是說他是陰王?」我反應過來。
楊婆點頭。她眉心裂開的皮膚擴張得更大了,直接自動從眉骨一直撕到了耳朵下面。那麵皮下面的人體組織白的紅,血淋淋一片。
我忍住內心的恐懼,仍然把楊婆扶著,而她那塊麵皮卻沒有停下撕扯,仍然一路向下。彷彿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操控著。我從口袋裡拿出錮魂的靈符,貼到楊婆的身上,卻無事於補,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在陰王的靈力驅使下,我的力量弱小得像只螞蟻。
楊婆的喉嚨里繼續發出凄厲的叫聲,有一團團稻草從她破損的肌膚里冒出了頭兒。
她的鼻孔和眼睛里也有稻草的梗。
我趕緊把那稻草向外扯,卻越扯越多,楊婆的口腔里也被稻草塞滿,我想起來楊婆本來就是一具稻草人,現在她是要徹底自毀了。我鬆開楊婆,不料那稻草像是有生命一樣,順著我的手臂向我臉上滑來。
稻草一出楊婆的身體,就攀到我的身上來,像蛇一樣。
我的身體成為了稻草們新的宿體,稻草想要我的身體,成為新的居身之所。這一切,都是在陰王的控制當中。
這個陰王是誰?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我向靈正求救,卻見他和陰王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我的頭頂有一團稻草落了下來,我抬頭一看,見樹上有兩大坨稻草,草里隱約露出張人臉。正是沈妍和金世遺。我拍打著身上的稻草,邊向樹上爬:「沈妍,金世遺,你們怎麼到樹上去了啊?凌王墓和嚴相慈呢?」
沈妍回我:「我們是棺生子,這陰屍稻草傷不了我們的,我們是在這裡藏身。」
金世遺向我點點頭,繼續將沈妍護在自己身後。
我想爬上樹,可是爬了幾次都失敗了,我轉頭去看,靈正跟陰王被裹在一團黑色的霧氣里,靈正的身上還有傷,不知道能不能對付得了陰王。
沈妍在這個時候提醒我:「唐初一,快看楊婆,楊婆,好多稻草……小心吶……」
我正爬樹爬到一半,回看一看,楊婆的身體已經完完全全被稻草給撐開了,此時遍地的稻草,個個像蛇頭一樣,朝著我的方向。
沈妍朝我大喊:「快上來。」
我抬起頭,金世遺正伸出右手來拉我,我看了看金世遺,見他和沈妍身上的稻草都已經紛紛鬆開了,也跟地上的稻草一樣,向我探來。我朝左揮動了一下手臂,見那些稻草齊刷刷地向左靠過去,我向右揮動手臂,那些稻草就向右靠過來。
我明白了:「金世遺,快放開我。」
金世遺罵我:「你丫說什麼胡話,我是不靠譜,但我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么?」
估計他也看出端倪來了,拉著我的手的力道更緊了。
不行不行,有些稻草已經感知到了我的方位,向樹上爬來了,而樹上的那些稻草也徹底放開了沈妍和金世遺,湧向我。
「有打火機么?」我問金世遺。
金世遺說了聲「有」,然後丟給我一個防風的打火機,我在心裡默贊了一下他,真給力!我把打火機打燃,把火焰靠近離我最近的稻草,一下就燒著了。可那火也把我燙了一下,火辣辣地疼。我知道稻草怕火,就索性拿著火機把自己身上的幾根先燒成了灰,我的皮膚同時也被燒成了豬肝色。不過我也顧不上疼了,急忙去抓周圍的稻草,一抓抓了一把,那稻草在我手中像長蟲一樣扭來扭去。我毫不猶豫地點火,聽到這把稻草發出了一聲很尖銳的叫聲,像是老鼠臨死時的尖叫。
這稻草還是活的啊?
靈正在這個時候來了,手裡提著一團黑霧,正是那個陰王。
靈正把黑霧往地上一甩,黑霧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嘆息,然後我就見一個身材瘦小的男人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
凌王墓和嚴相慈同時從屋裡走了出來,兩人手裡分別拿了五顆顏色不同的石頭:白、黃、黑、紅、青……凌王墓得意地看著陰王,揚著手裡的五塊石頭:「城隍印被毀,曾經被城隍印鎮壓的陰王肯定會破封印而出,果不其然……只是你真是太蠢了,居然一破封印就來找大師兄報仇,你倒是先跑啊。你跑到深山裡,修鍊個百八十年的,再回來報仇,那樣機會不就大一些了嘛,哈哈哈哈……」
雖然說的是教陰王報仇的法子,但滿滿全是諷刺的味道。
嚴相慈站在凌王墓身邊,雙手握著手槍,瞄準了陰王。金世遺率先跳下地,然後迴轉身子,把沈妍抱了下來。
靈正向我走來,摸摸我的頭髮,輕聲道:「初一,你進步了。」
我聽了,心裡喜滋滋的。說實話,能聽到靈正誇讚,真是世界上最開心的一件事了。
我打量著陰王,他是個瘦小男人,而且還是個殘腿。陰王見我打量他,凶神惡煞地看著我,面色鐵青,一拐一拐地走了兩步,死死盯著我看:「千年前,城隍爺抽我元神,鎮壓我入城隍印,是因為你;千年後,城隍爺打斷我這一條腿,也是因為你!」
我心裡大驚,原來這條斷腿是剛才靈正打斷的。
可是,他為什麼說是為了我?
陰王伸出手來把我一指,「雪樹靈,這筆賬總有一天,我會連本帶利討回來。」他話音一落,只見一束稻草人外面套了件衣服,倒在了地上。哪裡還有陰王的身影?
我大驚:「陰王是個稻草人?」
凌王墓回幫你說:「陰王,是世間所有陰邪之氣而化身成的靈,他在千年前作惡多端,還想一統雪樹靈所統治的雪域,被靈三爺剝離了元神與身體,鎮壓在了城隍印里,他最擅長的,就是幻形術。」
金世遺糾正凌王墓的話,「是隔空移物。」
凌王墓怒瞪金世遺,「是幻形。」說著打了金世遺一個暴栗,「他還會幻音,這就是幻形術,懂嗎?」幻音?難怪我之前聽陰王的聲音像余瑩瑩的聲音,我還以為是余瑩瑩來了呢,嚇我一大跳。
金世遺凌王墓吼道:「我是個大老爺們兒,別老打我的頭行么?行么?」
陰王走後,地上剩下的稻草再也沒有像蛇一樣向我發起進攻。我想了想,還是把稻草攏成一堆,用火燒了,然後擁了沈妍,對著靈正傻笑。凌王墓繼續跟金世遺爭辯幻形術和隔空移物,嚴相慈則在一旁冷眼看著,不說話,也沒有其他動作。
那堆稻草灰被風一卷,揚得老高,灑落向四處。
這稻草興許就跟人一樣吧,雖然身體死了,但我們誰也不知道他又會在地球的哪個角落重生,周而復始。
我們在屋外站了一會兒,回屋裡收拾東西,準備立馬動身回南無村。
這時候,屋外一個老爺爺的聲音在喊:「靈三爺,靈三爺,你們還在屋裡么?」
我走出來,見是昨天挑扁擔的爺爺,便道:「您怎麼知道這裡有靈三爺?您的蒼有什麼事啊?」
爺爺道:「我昨天聽楊婆說的,她說靈三爺來了白水村,她有救了。」他說著,對著門前的一堆稻草灰一指,「我老遠就看見你們在燒東西,你實話告訴爺爺,那個看起來冷冰冰的男人,是不是就是靈三爺啊?」
我裝傻道:「哪個冷冰冰的男人啊?」
「就是那個會驅邪治鬼的男人啊,靈三爺。」爺爺湊到我的耳邊,輕輕說道,「我告訴你們一個天大的秘密啊,其實那邊屋裡的楊婆是個鬼婆子,她天天讓我幫她做事,壞得很呢,我這次來是想告訴你們,千萬不要救她啊,她是個鬼婆子。」
我朝爺爺的手看過去,那裡正是楊婆的家。
爺爺所謂的鬼婆子早就成了一堆黑灰,哪裡還需要我們救?
我安慰爺爺:「楊婆不是鬼婆子,她只是年紀大了,親人又死得早,一個人太孤單了,才會整天神叨叨的,其實啊,她只是想讓你們多關注她一點兒。」
爺爺一聽我這麼說,臉色馬上就變了,期期艾艾了半天,終於坦白交待:原來,楊婆當年是知青下鄉,在白水村中學任教,這爺爺一早就相中了楊婆,只是楊婆早與人有了婚約,爺爺便一直獨身至今。後來楊家出了大變故,但楊婆很固執,堅決不接受爺爺的提議——改嫁或是搬離白水村。——爺爺只好也留了下來,陪著楊婆。
楊婆多年積鬱,思想漸漸有些極端,幸好後來貓娃出現,楊婆這才沒有徹底瘋掉。
爺爺沒辦法,就到處說楊婆家鬧鬼。農村好事的人很多,沒事總結伴去看熱鬧,為楊婆家添了些人氣。
我現在總算明白爺爺說世上有鬼,讓我們去治邪,也僅僅只是為了讓我們去陪伴一下楊婆。可楊婆現在已經不在了,我便撒了個小謊。我告訴爺爺,楊婆的娘家人來把她接走了,事情很匆忙,就沒有多少人知道。
「這不,就剛剛才走的。」我隨便指了一個方向,告訴爺爺,楊婆的娘家人還是開小汽車來的。
爺爺眼睛放著光,笑了:「好哇,好哇,這樣我就放心了。」說著,就挑著扁擔準備走。我叫住他:「爺爺,您跟楊婆這麼多年交情,您不妨到她的屋裡看看,她有沒有留字紙或地址給你啊?」
爺爺回頭,笑得更開心了,連說好好,然後就走了。
我進屋,請靈正寫了封信:『陌上花開,我已歸矣,望君安好。』
短短十二個字,已經表明了楊婆的「去意」。
靈正的字若如游龍在天,十分好看。他寫字的時候我就在想,他靈力又高,人又暖,字還寫得好看,還會做飯,真是十全十美的好男人啊。想一想,在很多很多年前,他也只是個普通的男人啊,那時候他還不是城隍爺呢,城隍爺也是普通人機緣巧遇修鍊而來的。
自古最永恆不變的,就是人的慾望。
靈正如今能坐穩城隍爺的位子,是不是也有過一番陰謀詭計?暗箭廝殺?
我想,如果我是在靈正還是普通人的時候就遇見他,我也會支持他去爭奪城隍爺的位子的,畢竟他是一個男人。
一個男人,要是沒有上進心,沒有很深的城府,沒有濕潤的性子,沒有大度的心胸,我是不會對他有所好感、並且由衷欣賞他的。
現在城隍印毀,惡鬼出世,陰王重生,他們傷害不了我們,會不會去傷害靈小滿和爸媽呢?
這個可能性非常之大啊!
「初一?」
靈正的聲音把我從思緒中喚醒,我接過他遞給我的信,拿給嚴相慈,請他悄悄從後門離開,把信放到楊婆的枕頭下面。我想爺爺看到這信,應該能心安了吧。
處理好白水村的事情,我們帶著第九枚銅錢,踏上了歸程。
原來是計劃著回南無村的,但我實在是擔心靈小滿,於是我們分開兩路。
我和靈正去上海找靈小滿,凌王墓跟著嚴相慈去潮州市,沈妍和金世遺回南無村,沈妍要是南無村待產。還有月余,她就要生了。
我們從白水村到金石鎮,去岳東家裡去看看。
那間小酒館里擠滿了人,岳東的老婆正在招呼客人,笑得合不攏嘴,她在眾多客人中來回周旋著,不時把自家釀的好酒拿出來,讓眾人免費品嘗。好像才過一兩天,她就徹底從失去兒子的悲痛中走了出來。並脫胎換骨,容光煥發。
我看著她手中的竹筒酒吊,裡面的酒水清澈醇香,不由一陣噁心,想上前拆穿這一家的謊言,想想還是作罷。岳東被靈正打得魂飛魄,要是岳東的老婆追究到底,終是為我們自己又樹了一個仇敵啊。
我們直接包了輛車,去了潮州,接著就各自到各自的目的地。
次日凌晨,我和靈正到了上海。
一進家門,就看見靈小滿正跟一個小女孩在院子里玩耍,媽媽站在一旁守著。跟靈小滿玩耍的這小女孩子我在視頻里見過,是隔壁鄰居家的女兒,長相甜美可愛。他們兩個並沒有發現我們,仍然牽著彼此的小手,咯咯直笑。
媽媽眼尖,看到了我們,但並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眼圈瞬間就紅了。
我死死咬著嘴唇,先暫時忽略了媽媽,仔仔細細地盯著靈小滿看。都說近鄉情怯,這麼多天過去,我見到自己的孩子,竟然也是這麼個心情。——我不敢上前去跟靈小滿相認。
對!是不敢!
我害怕……可我也不知道我在害怕什麼。
我抬頭看了靈正一眼,見他眼帶笑意地望著我,於是我也回了一笑給他,然後就去輕聲去喊靈小滿過來。
靈小滿抬頭打量著我們,頓時怔住了:「你們是……是視頻里的爸爸媽媽?」
我蹲下身子,向靈小滿張開雙臂:「對,小滿,我是媽媽,快過來呀,媽媽抱抱。」
靈小滿站在原地,歪著小腦袋打量著我:「媽媽?」突然,他雙眼放光,「真的是媽媽呀!我媽媽從視頻里跳來啦!」他快速向我奔跑了過來,張開小手,猛地撲進了我的懷裡。眼裡蓄滿淚水,又狠狠抱住我的脖子磨蹭:「媽媽……媽媽,你終於來了,你終於來看小滿了。——你和爸爸到哪裡去了?小滿好想好想你們。」
「乖小滿,媽媽也想你。」
我在靈小滿的臉上親了親,站了起來,打算給小滿正式介紹一下靈正,靈正卻搖頭示意我不要說,然後靠近我們,修長的手指扶上我的肩膀,把我和靈小滿一起摟在了懷裡:如暖陽般溫潤的聲音輕道:「小滿,爸爸也好想好想你。」
——卷九【棺生鬼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