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其他小說>走陰女> 第三百七十八章:陰王

第三百七十八章:陰王

  如此渾渾噩噩地過了許久,久到我不知何時已茫然地站在陰司的三途河邊,望著面前混濁的河水,腦中反覆惦念著一個名字——靈正!

  面前迎來一位意外之人,蘇靜波。


  他像個翩翩俏公子一樣,朝我微笑,十分紳士地鞠了一躬:「歡迎你的到來,雪樹靈。或者,我現在尊你為陰王,才最為合適。」


  「陰王?我么?」我指著自己的鼻子,「蘇靜波,你為什麼說我是陰王?」其實這一切早在冥冥之中就被我察覺到端倪,但我不死心還想要多問一點。


  「陰王從城隍印里逃了出來,卻在這陰陽兩界沒有載體可入,沒有載體,陰王就會消散,而你,剛好就是陰王的載體。陰王一直藏身在你的身體里,只不過,現在才剛剛覺醒而已。——唐初一,這是老天安排給你的命運,來吧,讓我們一起靜待陰王的重生吧。」


  蘇靜波手裡執著余家走陰堂口的銅劍,橫向揮去。


  腳邊,滿地的兩生花開,艷麗如血。


  命運嗎?

  我站在蔓延無極的細長花瓣中愣神。


  既看不穿『命運』的走向,也看不透蘇靜波的陰謀,還有那個我愛至骨血的靈正。難道現在所發生的一切,都只是順應天命?還是說,他們是想打破天命的擺布,才如此作為?


  蘇靜波在兩生花中穿行,衣帶翻飛:「陰王,請隨我來。」


  「去哪裡?」我問。


  「黑霧峰鈴鐺閣。」


  我跟了上去。反正現在連靈正都看不見我,我也不知道該去往哪裡,不如就跟著蘇靜波再說吧。而且,我感覺我的腦子有點不聽自己使喚了,明明跟蘇靜波是死對頭,可是卻忍不住想要聽從他的安排,有點鬼使神差的感覺。


  蘇靜波帶著我上了一條船,船上有一個身著玄衣的艄公在撐蒿。


  我是認識這個艄公的,但他卻是沒有看見我似的,而我當時也不想多事,所以就一直沉默著,沒有跟他打招呼。我們被渡船帶到了一座黑霧蒙蒙的山峰,蘇靜波牽著我的手,拉著我向山上爬去,最後,我們在山腰上停了步子。


  蘇靜波雙手捏著蓮花訣,口中念著我聽不懂卻又無比熟悉的咒語,漸漸,黑霧散去,一株茂盛的大樹顯現了出來。


  那樹的主幹數千丈高,幾乎要五六百人才能圍繞抱住。樹枝是長藤條,呈綠白色,從主幹上垂下來。葉子則像爬山虎,又像葫蘆,皆是純黑之色。


  這就是陰木,陰司的極陰之氣所在。


  我看著這一條藤蔓滋生出另一條藤蔓的巨大的樹,心裡突地滋生出無際感慨。我問蘇靜波:「蘇靜波,你說為什麼我會是一棵雪樹靈呢?雪樹靈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呢?我又因何出現在這裡?你是誰?我們是誰?」


  蘇靜波將銅錢一收,微笑:「從現在開始,你只需要記住,你是我們的陰王。」


  「我為什麼又會是陰王呢?我從哪裡來?上上輩子,還是遠古?」我問,「為什麼會有陰王?人間?還有陰司?為什麼明明三界之中有神靈的存在,可蹤跡卻如此之少?為什麼靈正是城隍爺,而他卻還要被命運擺布?」


  「或許我們從前都記得,可是歲月太長久了,長到我們都忘記了初衷,久到我們連自己都不認識了吧。你……」蘇靜波的笑容溫和中透出狷狂,語氣卻柔和,「你若想了解,可立於樹下,陰王,這裡是你的本源之靈,興許能憶起些什麼。」


  「是這裡么?」我靠近陰木藤條,站在樹榦處,回頭問蘇靜波。


  我把手指伸到陰木藤的左面,陰木藤便追我到左面;我移到右邊,它就打個捲兒探到右邊。我玩得不亦樂乎,竟忘卻了陰木藤是會隔空食魂的。有一條陰木藤陡然纏上我的手臂,慢慢勒緊。


  「陰木藤輕點,好疼。」我脫口驚呼。


  可那條陰木藤越纏越緊,更有近處的藤條也爬上了我的背部、頸項。


  蘇靜波沒有理我,跟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柱香,點燃,開口輕輕念起了訣咒:十方世界,上下虛無;東西南北,無所不在。沉沉乾坤,奉開天門;神兵火急,陰王臨來。


  語調怪異得很,既有江南的溫婉,又有塞北的高亢。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九足鼎爐隨著蘇靜波的歌聲,緩緩從地里升騰而起,在我的腳邊轟地一聲,停止了旋轉。我仔細瞧了瞧,這鼎爐上刻著惡鬼的圖騰以及成千上萬的陰木藤條。鼎爐內有紅紅的液體在沸騰著,一股異香散了出來,鑽入我的鼻子里。


  「救命……救命啊……」


  彷彿有萬道聲音,忽近忽遠地在呼喚著我,讓我救他們的命。我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四下望了望,只見鼎爐內的紅液中,有無數如螻蟻般的人在飄浮、伸縮。


  是他們在喊我救命!


  「蘇靜波?」我試探著叫出聲,想讓蘇靜波幫幫他們。


  蘇靜波停止歌聲,溫柔地哄著我:「陰王,別著急,鬼祭馬上就好了。」


  我此時渾身都被陰木藤捆綁著,無法動彈,唯有嘴巴能說話:「蘇靜波,你是要殺了我嗎?我都成鬼了你還不肯放過我?」


  「不,我是在救你。」蘇靜波說著,雙手平抬,在他的左掌之中,有一個小小的透明瓶子,裡面裝著一團血紅色的靈光。他把瓶子的蓋打開,將靈光湊到我的左眼下方,耐心勸解:「來,吸了它,吸了它你就能成為真正的陰王了,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我終於可以給瑩瑩一個交待了。」


  我疑惑不解:「是余瑩瑩命你,把我陰王的?」我輕輕聞了聞那團靈光,好像還有些香味,似乎在哪裡聞過。


  蘇靜波依舊柔聲:「你只有成為陰王,我才能吸食你純正的陰靈之力。」


  「你吸食了我的靈力,那我怎麼辦?」


  「待我當上了陰王,再來救你。乖,把它吸了……」蘇靜波溫柔而耐心地哄我,「然後,再把鼎里的鬼全都吃了,你就可以成為陰王了。」


  我遲疑了一下,又聞了聞,道:「你為什麼不自己吸?不自己直接成陰王?」


  說實話,我現在回想起來,當時跟蘇靜波的對話有點兒弱智,但當時的我智商好像呈直線下降了,完全不曉得自己的邏輯在哪裡。


  「說來可笑。」蘇靜波自嘲,「我被靈三爺重傷元靈,至今未愈,只有你將此靈力轉化,我才能夠享用。」


  「蘇靜波,你不會騙我吧?」


  「我怎麼會騙你呢?只要你成了陰王,我就把你身上的陰王吸到自己體內,到時候你就可以還魂了,你不會死的。來,乖乖吸了,再把它凈化后,渡給我。」蘇靜波的目光無比真誠,我沒過多思索,就答應了他的要求。


  不知為何,我的左眼居然真的能吸食那團靈光,而不是用口鼻。


  事後,蘇靜波俯身,將唇印在了我的額頭之上,我能感覺自己體內似乎有什麼東西,被蘇靜波抽了去,眼前一陣犯暈。


  蘇靜波的身子緊繃,眸子深沉而熾烈,他低眉望著我,彷彿壓抑著無盡的痛苦。


  我動了動,感覺陰木藤似乎鬆了不少,便問蘇靜波:「那你現在有沒有好一些?我是不是還能幫你做些什麼?」


  蘇靜波明顯一怔,愣了半晌,才道:「你……」嘴唇微微顫抖,「你為什麼要幫我?」


  「不曉得啊,就是想幫你。或許是,反正死也死了,能幫人一點是一點吧。」我想摸摸自己的臉,卻被陰木藤束縛著,便只能故作輕鬆。


  「我們是敵對的啊,你不應該這麼向著我。」蘇靜波道。


  我笑了:「為什麼不呢?既然你有求於我,而我又有這個能力,肯定會幫你的呀。你這人可真奇怪,哈哈……」


  「你現在被困在陰木藤中,你難道不怪我?不怨我?」


  「你也不是故意的,至於這藤條,它本身的性質就是纏人吸魄的,只是不小心將我綁住了而已。為什麼要怪?」


  「若我是故意的呢?」


  「那你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是個十惡不赦的惡鬼。」


  「沒有人願意無故當壞蛋。」


  蘇靜波喃喃:「瑩瑩說得沒錯,你真是個愚蠢至極的女人!」


  他說完便走了,只留下滿樹的陰木藤將我困著,還有翻滾在鼎爐之中的紅色液體。我望著那些浮在紅色液體里的鬼魅,無奈地嘆了口氣。


  對不起,我暫時沒辦法解救你們。


  過了許久,蘇靜波又來了,仍然帶著一瓶血紅靈光,讓我凈化后渡給他。


  「你不覺得恐慌么?」蘇靜波站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問我。


  「為什麼要恐慌?」我望著他細長的眉眼愣了一兩秒,繼而轉頭睜大眼睛打量黑霧峰上的一切。這裡曾經是一個祭祀台,我曾經還帶著凌王墓在這裡操持過祭祀活動呢,不過,那是個什麼樣的場景來著?我怎麼突然就想不起來了呢?

  「你現在獨身被我關押在陰司,難道沒有一絲害怕?」蘇靜波雙眸微眯,見我未語便繼續道,「想不到只餘地魂的你會是這般模樣,真是有趣。」


  「我其他的魂魄呢?」


  「被我散了。」


  我皺眉:「散了?那我是不是永遠還不了陽了?」靈正還說我只會做一個長長的夢,等夢醒,我就會醒。可現在我被蘇靜波抓住,怕是難有活命了。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既然已經死了,便趁還有些能力,多做幾件好事吧。


  蘇靜波手中的靈光緩緩進入我的眼睛,鼻中傳來一絲異香。


  我微笑:「蘇靜波,那你抽我地魂於此,也是為了我好吧?」


  蘇靜波爽朗應道:「我其實並不想殺你,我只是想借你的身體,除掉靈三爺而已。」


  「靈正傷你在先,你要殺他也於情於理。」


  「你此時難道不是更應該關心自己的死活么?」


  我閉起眼,微笑:「我的死活還重要麼?人總是會死的,何不趁尚有餘力,多替他人著想一番?嗯……我說,你為什麼非要跟靈正過不去呢?」


  蘇靜波先是一愣,繼而仰天大笑幾聲,明朗響亮。「世人皆言陰王難得,其實陰王並非法力無邊,只是其本身是一個絕佳的幻靈體,能將世間所有的惡靈與怨魂轉換成人們所需要的能源。唐初一,若你不是雪樹靈,不是陰王,不是瑩瑩的敵手,我倒是很想跟你交個朋友。」說著,他將唇點到我的眉心,吸食我渡給他的靈力。


  之後,他又說:「唐初一,你知道么?陽世間的人可沒幾個你這樣單純的人,他們算計骨肉至親,為一己私利勾心鬥角,為爭奪權位不惜手足相殘……」


  「他們也是有苦楚的。」


  「哦?」


  「你想啊,如果能平安一生,誰願意去算計殘害別人?如果沒有天災人禍,又有誰情願日日爾虞我詐?他們其實很累,很苦,只不過為了生存,便沒有了選擇。」


  蘇靜波的眼裡有我讀不懂的光芒,他直勾勾盯了我十多秒,道:「若人人都如你這般無私豁達,世上就不會有殺戮和戰爭,也就不會再有人鬼兩界。若想生存下去,必須心狠手辣,擺脫命運的枷鎖。」捏緊我的下巴,厲聲道,「你還真是單純得無知。」


  如此爭辯不下百回,回回都是蘇靜波吸食完了靈力,便同我說起。


  我笑笑,未做他想。


  蘇靜波僅僅只是不認同我的觀點罷了,又有什麼好不能理解的呢?多說些話還能增加些樂趣。——因為我發現黑霧峰這地方,除了蘇靜波和我,再沒有任何人。嗯,還有我腳邊,蘇靜波一直不肯搭救的鼎爐紅液之中殘肢斷臂的眾鬼。


  在轉化靈力的過程中,我慢慢回憶了很多事情:我自己,我的家人好友,以及我的愛人,靈正。


  可我沒有同蘇靜波講,只默默在心底頓悟。


  說再多又有什麼用呢?我現在被禁錮著,與其抱怨銜恨,不若寬恕包容。人的思想一旦看開,領悟到世間百態,一切的愛恨因果自然也都大徹大悟。人有七情六慾,可天道卻總無情,芸芸眾生皆自苦寒中來,又沉溺於荒野浮生。


  何為惡?何為善?何為自憐?何為救人於危難?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