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天道好輪迴
我低下頭，瞥見靈正清明尺放在一邊，清明尺完成了血祭的使命，此刻正被遺棄在一邊靜靜躺著，如同祭祀台上的靈小滿的屍體一樣。我看到這些，只覺得一股熱血直衝腦袋，我也不管有用無用，猛地沖了過去，抓住清明尺，抬起手用力一劃。
大量鮮紅的血涌了出來……
我輕笑，將血祭出無數道符文，灑向半空之中……玉石俱焚吧！！！
既然我改變不了什麼，也阻礙不了誰，那麼，便同歸於盡吧！至少我還能殺得死我自己。
「對不起大家，原諒我的自私，我沒辦法承受失去靈小滿的痛苦，更沒有辦法忍受自己的丈夫殺死自己的孩子。」我閉眼，輕笑。千言萬語，只在這一句話當中，「靈正，永別了！」
「初一！」
靈正怒喝！
我從來沒有聽過他叫我的名字叫得這樣惱怒！那身威風凜凜的墨色廣袍因了他的語調，向四周展了開來，似一條盛怒中的黑龍。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火海飄去，漸漸淡化，而我自己卻像個旁觀者一樣，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蘇靜波的聲音從陰木藤深處鑽入我的耳朵：「唐初一，你不該死的！回去吧……替我向瑩瑩帶句話，就說：我不愛她，我做這一切都只是為了當上城隍爺，我其實根本就一點也不愛她……我不愛她。」
我的內心顫抖起來，可是我此刻什麼也做不了。
余瑩瑩……
蘇靜波到死都在為你著想，你可曾知道半分？
靈正踏風而來，冷峻的臉上滿是寒霜，彷彿叫人看上一眼，便能將血液凍住千年。他將我扯入懷中，制止了我逐漸消融於陰木藤火海的身體，復又抬手置上我的眉心，把一塊木頭模樣的東西刻了進去。靈正聲音狠絕：「唐初一，這三界沒人敢讓你死，哪怕是你自己，我也不允許！」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靈正連名帶姓地喊我。
我抬頭，信手撫上靈正的臉：「靈正，不要皺眉，我喜歡你笑的樣子。」靈正，哪怕你殺了靈小滿，我仍然恨你不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
我一點也不恨靈正，我只是為自己的無力而痛心而已。我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從靈正雙臂中掙扎而起，放眼祭祀台的方向想最後再看一眼我最寶貝的孩子，卻在入目皆空的瞬間陡然失神——靈小滿不見了！！！轉身去觀陰木藤，沒有火海，沒有蘇靜波，沒有血祭！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僅僅只是我的一場夢境？如果只是鏡花水月一場夢，是不是就代表夢去我便能醒？
可，眼前的靈正卻為何又是真實存在著的？
如此一來，黑霧峰上所發生的一切，到底是幻是真？是捨去？還是得到？還是生生不息的輪迴？
「初一，我說過，有我在，便不會讓你死！那天命又算個什麼東西，我從未順應過它。」靈正摸了摸我的長發，把一個吻印在我的唇角，彎眼淺笑，溫柔低語，「你若要流光平續，我便守你萬年無憂；你求無忌天地，我便助你道步神靈。」
這般氣勢震天的話，也只有眼前這個威風凜凜的男子敢講了。
我抬手，想去觸碰他的臉，卻在伸至一半時落成了個空願。唯有閉眼靜睡的瞬間，我將那一抹笑，刻進了骨髓……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自己慢慢有了意識。
可是，我不能動，不能呼吸，甚至不能眨眼。我已經死了嗎？現在只是一縷幽魂，如果靈正找不到我，我就會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後，成為孤魂野鬼，生前的記憶會慢慢消散，我不再記得靈正，不再記得靈小滿，不再記得外婆、爸媽、凌王墓，不再記得沈妍、金世遺、嚴相慈……我會成為一個無意無識的殘魂，飄蕩在這天地間。
隨風兒一起，隨雲兒一起，永無何止。
我不要這樣……
靈正，我想見你，只想見你。
我無聲地期盼著。
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哪裡，變成了什麼樣子，僅僅只有一絲思緒保護著清醒。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個黑衣黑褲的年輕人晃進了我的視線。他蹲下身子，也不嫌我臟，將我狠狠地揉進了懷裡，抱了足足有五六分鐘。直到我被他勒得喘不過氣來，甚至我覺得身上已有幾處紫青了，雖然我是只魂魄。
此刻我的記憶快要消散了，但因了他這個擁抱，熟悉的擁抱，而找回了所有的記憶。
過了很久很過，他這才鬆開，然後又很輕柔地將我攬在臂彎，修長的手指靜撫我的頭髮：「初一，我來接你回家了。」
他溫柔淺笑，神色淡然，眉頭卻微皺。
「靈正，我等了你好久……嗚嗚嗚……」
我的眼淚撲簌簌往下落。
靈正摸摸我的頭髮：「我只感應到你的魂魄會在古井邊醒來，但保不準是哪裡的古井。——對不起，我來晚了。」
沒關係，沒關係。
什麼都沒關係。
只要靈正來了就好，他來找我了就好。
我抱著靈正溫存，淚如雨下。
過了好一會兒，靈正扶著我的肩膀，淡淡問我：「初一，你想要第十枚銅錢嗎？」
「第十枚銅錢？」
靈正點頭：「嗯，第十枚銅錢與你同入陽世，應與你有所感知，你在井邊醒來，凝神感應一下銅錢的具體方位便可以了。」
太好了，不僅可以醒來，還能找到第十枚銅錢。
我閉上眼睛，照著靈正說的話去做。
過了一會兒，我睜開眼睛，跟靈正說：「銅錢在井底。」
「好，回去休息幾天，我們再來。」
「嗯。」
靈正將我橫抱了起來。
兩個小時后，靈正帶我來到了下陰山村，原來他們一直在這裡等我，並沒有離開。下陰山村裡面的人對靈正十分熱情，自打我們一進村，他們就不停地對靈正說感激的話，我仔細聽了一下，原來下陰山村的詛咒已經消失了，是靈正救了他們。
他們看不見我，那份熱情勁兒就全使在靈正的身上了。
靈正依然淡淡眉眼，並沒有過多的情緒，他抱著我進到王婆婆居住的小茅屋裡，我一眼就瞧見了沈妍和金世遺，還有凌王墓。他們也看到我了，顯得特別的興奮。不過，屋裡還有一個意外之客：艷兒。她見沈妍高興地跟我說話，傻乎乎地東張西望，一個勁兒地問她我在哪裡？我有點兒想惡作劇，於是悄悄潛到艷兒的背後，冷冷吹了一口氣，直到她生生地打了幾個噴嚏，這才罷休。
原來當鬼也還蠻好玩兒的嘛。
晚上還可以出來在別人家的廁所里，偷看別人洗澡換衣服啊……
我把我的想法一說，沈妍和金世遺都點頭附和著，可靈正卻冷冷看了我幾秒，厲聲道：「不許胡鬧！」然後走到一張稻草鋪成的床邊，命令我跟過去。
「這不是我么？」我看到一個人安靜地躺在床上，頭髮像綢緞般地從床上落到地面，臉色有些蒼白，雙眼緊閉。
這樣打量自己的身體，還真是另有一番韻味。
突地想起電視劇裡面都是魂魄直接躺到屍體的身上去，然後還陽的，於是就那樣做了，沒成想又被靈正喝斥了一句「不許胡鬧」。我皺著眉有些不滿，原來靈正這麼嚴肅啊，如此沒有幽默感日後怎麼教育靈小滿？
靈小滿……
陰司黑霧峰的那場血祭的祭活，不是靈小滿吧？
那只是靈正跟我說過的，所謂很漫長的一個夢吧？
靈正把我的屍體上的被子掀開，取出一根針，在屍體的左右手中指和腳心各扎了一針，一點紅色沁了出來，他便又把那抹紅塗到了屍體的眉心處。又念了一段咒語，這才跟我道：「初一，順腳而上。」
我傻站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他這是要讓我還陽了。
不還是要躺到屍體上去么？
真是的。
老闆著張臉，不苟言笑的男人！
金世遺在一旁催促：「初一，你利索點兒，快急死我們了。」
「我自己都不急，你急什麼？」我捏了下沈妍的臉蛋，惹得她直喊冷，於是我大笑，「我還想今天晚上託夢給外婆，比打電話還有趣呢。」
沈妍上前勸解我：「姑奶奶，你就別東搞西搞了，你再不醒過來，靈三爺會發瘋的。」
我眨眨眼：「發瘋？」
「是啊，靈三爺為了找你最後的魂魄，三天沒合眼。」沈妍摸著肚子，對我說道。
我在心底嘆了口氣，沒有接沈妍的話，因為不曉得怎麼接。——心疼，現在剩下的，只有心疼。——我在靈正的引導下附到了自己的屍體上，動了動手指，除了身上有點兒酸痛之外，並沒有什麼別的異樣的感覺。我沒有覺得身體有哪裡不舒服，應該是他們將我的遺體照顧得很好吧。
活過來的感覺還是比做鬼好啊，連空氣都是可以觸摸的。
我閉著眼睛，伸手一通亂摸，好軟好滑的空氣。
「初一？」
一聲近在耳邊的呼喚把我嚇了一跳，睜眼一瞧，只見靈正跟我臉貼著臉，而我的手還停在他的唇上，跟愛撫一般。我鬆開靈正，爬起身來，嘿嘿傻笑兩聲：「你是我老公，怎麼，還摸不得了？」
沈妍大步向前猛然抱住了我，哇地哭了出來，臉皺成了一團麻花。過了老半天，直到她發覺整個屋子都靜悄悄的，只有她的哭聲如狼嚎時，才止了抽泣，顫聲道：「初一，你可算活過來了，這兩天我們都只剩半條命了。」說著把我的臉雙手一捧，打量半晌，「初一，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不會間歇性失憶了吧？」
「沈妍，你腦洞開大了！我才沒有失憶咧，雖然腦子裡亂糟糟的一團，可能是死後，有些思想隨風散了吧，但人我還是記得的。」我替沈妍擦了眼淚，想來這幾天她也為我死後還魂的事操了不少心。
沈妍不停抽泣，我擔心她悲傷的情緒會影響肚子里的孩子，於是朝金世遺打了個眼色，金世遺會意，擁著沈妍的肩膀到一旁，小聲安慰。
我扭頭去看凌王墓，想對他說些感激的話，哪曉得凌王墓冷哼一聲，朝我翻了個白眼，還把雙手環到胸前，說道：「女人，你要是真的想謝大爺的話，就給大爺生個孩子吧，我跟大師兄商量過了，他沒有意見。」
我：「……凌王墓，你腦子被門夾了吧？」
金世遺插話道：「唐初一，我來說句公道話，雖然我看不慣這大塊頭的囂張樣兒，但他確實為你做了很多事，你的魂魄全是他幫忙收集的，如果不是他，靈三爺也沒辦法拿著血靈去陰司救你回陽啊。」
我哦了一點，對凌王墓笑：「謝謝你啊，小師弟。」
凌王墓的臉一下就黑了，抬起手想要來揍我，可是拳頭在半空中停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收了回去：「你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情的女人！」說完，轉身，大步出了門。
哎……
沒想到凌王墓還惦記著我這一岔兒，我還以為他跟嚴相慈有什麼呢，之前他們不是表現得十分親昵嗎？
我把我的想法跟沈妍說，沈妍噗嗤就笑了：「你誤會墓哥哥和嚴警官了，他們不是你想象的那種關係啦，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嚴警官是墓哥哥的哥哥哦，上一世墓哥哥還是王陰陽的時候，你還記得嗎？他有好幾個哥哥，都想置他於死地，好獨享皇位，但只有一個三哥對墓哥哥很好，也是三哥救了墓哥哥，把墓哥哥護送到雪域去的呢。」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沈妍繼續說：「如果不是三哥，墓哥哥早就死了，哪裡還能遇……呵呵，修鍊成陰陽師呢？」
她是想說遇到雪樹靈吧？
我也沒有拆穿她的話，而是順著往下說：「凌王墓一開始遇見嚴相慈，就知道了嗎？」
沈姨解釋說：「剛開始還不曉得，是墓哥哥見到了嚴警官祖傳的那塊玉佩，玉佩是墓哥哥當初與他三哥分別時，送給三哥的，沒想到就被當成祖傳之物，一代一代傳了下來。初一，你說他們的緣分是不是很奇妙？」
「是啊，這世間的緣分的確很奇妙。」我由衷感嘆。
沈妍在我的胳膊上捏了一下：「你醒來這麼久，說這麼多話，為什麼都沒看靈三爺一眼，你看他的臉都快青了。」
我心裡發顫，對靈正的思念與情感如潮水般襲來。
我哪裡是不想跟靈正說話，我是膽怯，是害怕，是惶恐，是不敢。
為什麼會有這種情緒？
我自己也不曉得。
我只是覺得，我跟靈正說上一句話，眼睛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其他所有的人！所以，我只能先跟旁邊的人打過招呼，感謝過他們，再來感謝靈正。畢竟，是靈正才是我最最最重要的人啊。
我低下頭，沉思了一會兒，然後抬頭望著靈正，輕輕開口：
「靈正，你瘦了。」